医生离叶莲远了一些，阿萨罗的事他不打算再深究，他还有更多想问的事没问。
“克塔特就要过来了，这场风暴只是它向前踏步时溅起的尘埃。巨兽的恐怖你不可能不了解，你让阿萨罗把这种东西引过来是想做什么？”
“实验。”
“能说明白一点吗？”
“巨兽并非不可战胜，但对其下手也不能轻率行事，所以我需要实验，看看它们真正的实力与我掌握的情报有多大区别。”
“你疯了！这座城市有一百万人，你把他们当成什么了！”
“别太激动。万一有意外发生，我会被它想要的东西还回去。”
“巨兽想要的东西？那十一头兽主的遗骸？”医生只能想起这个，阿萨罗也说过海兽的遗骸是克塔特的所有物。
“对，看来他告诉了你很多。”
“疯子！连十分钟都用不了银沫之城就会被克塔特抹消，连废墟都别想留下，这里会永远化作海洋的一部分，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正因为如此才需要实验，这个世界有那种东西存在一天，我们便永远不得安宁。换句话说，只要能向驱逐巨兽的目标前进一步，百万人的牺牲也不值一提。”
医生觉得自己的怒火又燃了起来，他本以为叶书雪已经够混蛋了，想不到叶莲更让人大开眼界，不过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和叶莲继续对话。
“阿萨罗说过你答应他会保护好银沫之城。”
“是有过，我不会食言。”
“怎么保护？”
“就用这双手，巨兽并非不可战胜，我刚才说过了。”
叶莲说得理所当然，医生却从鼻腔中噗呲吹出一口粗气表示不屑，他并不相信叶莲有此实力，尽管在艾瑞兰她展现出了惊人的力量，然而想和巨兽正面对抗仍是痴人说梦。
他回头看了看海上的情况，雷雨云更近了，现在甚至能看清其中的电闪雷鸣，这说明时间不多了，而他还有几个问题想向叶莲确认，不能继续拖沓下去。
“叶书雪说混血种是被迫背负黄金时代前行的牺牲品，我想弄清楚这句话的含义。”
“你有那种力量，应该比我更清楚。”
“以前我看见过从黄金树枝叶间延伸到每一个黄金树子民身上的丝线，而混血种身上有两条，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叶莲呆滞了一瞬，似乎医生的话让她吃了一惊，“黄金树的子民是旧时代的各知性种族被重塑灵魂和形体后的产物，所以死后力量会回归黄金树，但混血种不会，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若任由混血种将黄金树的力量慢慢蚕食，那它的光辉便不可能延续千年。”
“所以才会有黄金树的诅咒和那第二根丝线？”
“没错，那诅咒是保证能回收力量的关键，只要那线还连在我们身上一天，我们便永远都只是黄金树的提线木偶。”
“……这就是黄金树诅咒和混血种苦难的真相……”
医生在心里给这句话打上了一个问号，从一开始的完全不信到现在的半信半疑，他觉得自己能理解尼尔和阿萨罗的想法了。
他心中的执念在蠢动，哪怕叶莲不说谎，他也会慢慢开始自己骗自己，因为他亲自确认了叶书雪身上安稳的诅咒，这个愿望黄金树没能帮他实现，但叶莲能做到，这就够了，只要璃子能活下去他就什么都不在意。
若现在有面镜子在医生面前，他就能看到自己的表情变得和他亲手杀死卡洛时一样——喜悦自嘴角边缘溢出，癫狂于双眼之中显现。
月零这边，她双手把缀命横在身前，警惕地看着阿萨罗，在正式开战前，她还有些事情需要与对方确认。
“医生在哪里？”
“叶莲大人身边，就在你左侧的灯塔之下。”
她双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叶莲很危险，她很后悔午饭之后没有硬跟着医生一起出门。
“莎乐也在那里吗？”
“我并不知道莎乐女王的行踪，她可能正在协助城内的居民撤离。”
“谢谢。我要去找医生那边，能请你让开吗？”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能放你过去。”
月零吐出浊气，然后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了坚定，她看着阿萨罗的枪尖刺向自己的左肩，在侧身躲开后，她前踏一步欺身而进，一刀斩下，阿萨罗用枪身挡住，他身体被巨大的力道带着向后飞出，最后停在悬崖边上。
此时浪花已经开始爬向阿萨罗的后脚跟，克塔特越来越近了。
月零看准时机，一刀斩向身下的地面，而阿萨罗反应也快，他在崖壁坠落之前飞身而起，同时在半空中用枪头挑开迎面而来的刀光，再一记投枪拦下想逃走的月零。
落地后，阿萨罗一招手，插在地面上的长枪旋转着飞回他手中。
“要么击败我，要么你放弃然后原路返回。”
“放我走，我不想和你打。”月零感觉不到阿萨罗的杀意，她知道对方留手了。
“你要是那么在意他就使出全力来，要是再犹豫不决，说不定就要和之前的他永别了。”
“永别？”
“执念越深，就越容易被叶莲大人俘获。”
阿萨罗的话让月零想到了尼尔，她不想医生变成那副模样。
“让开！再拦着的话，我不会再客气！”
月零话音刚落就蹬地借力冲出，将缀命的锋刃斩向阿萨罗，两人的兵器在雨中交接，四散的刀气将周围的地面劈出一道道裂痕。
阿萨罗看上去并不是月零的对手，被逼得节节后退，他趁月零挥刀的间隙踹出一脚，被挡住了，不过他又补上一枪，这一击他瞄准的是对方的手臂。
他以为这一下会被躲开，却没想到那个看似柔弱的少女会选择以伤换伤的打法，他看着枪刃从对方上臂擦过带出一小抹血花，然后他双眼就丢失了目标，只留下原地一个遍布裂隙的凹坑。
月零在感到右臂传来一点痛楚时，看见了阿萨罗的脸上有一丝惊讶，她明白这是个机会，于是毫不犹豫地冲到对方脸上，她想用刀柄给阿萨罗心脏前的半块胸甲来一下狠的，然后趁他缓不过劲的时候逃之夭夭，不过在她即将得手时，听到了从对方口中传出的声音。
“愚蠢！”
阿萨罗一记膝顶正中月零腹部，一声闷哼传到他耳中，他没有客气，接着用足力道将枪身一甩，将对方的身体击飞出去，他想着要是刚才向自己袭来的不是刀柄而是刀刃，现在情况或许就反过来了。
“无需留手，下一次你可能再也站不起来。”
月零从泥泞的地面爬起，污水从她身上滴落，她感觉肚子还隐隐作痛，但好在第二下被她用缀命挡了下来，身体并无大碍。
她看着阿萨罗手上的武器闪着蓝光消失在自己眼前，心中警铃大作，本能地将缀命横置，下一刻就看见那水蓝色的枪身砸了下来，从那上面传来的力道之大让她不得不单膝跪地来抵御冲击，而地面也承受不住这股力量，直接下陷了半个身位。
阿萨罗使出了全力，因为他觉得不这么做无法逼出月零的真正实力，他还记得与其合作狩猎海兽时，从那把圣物上散发出的骇人气息。
两人的交手越来越激烈，岩石的地面被震裂，再被打碎，最后化作齑粉，阿萨罗最后的一记横挥擦着月零喉咙前一寸的位置飘过，他明白这是对方有意为之，因为那把圣物已被金色的光芒覆盖，然后一道比之前都要强劲的刀光向他飞过来。
阿萨罗勉力抵挡，等刀光的威力耗尽后只觉得双手发颤，但月零的身影已近在眼前，又是刀柄，他有点失望，决定故技重施，却没想到对方身影突然一坠，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双脚被扫过，身体失去平衡飞到空中。
月零在阿萨罗落地的一瞬就一脚踩在他心脏的位置，试图让其失去反抗的能力，不过当她的脚落在对方的胸甲上时，她只觉得自己踩中了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
阿萨罗没事，她与其视线相交，然后赶忙后撤，她明白这肯定不是胸甲的功劳，因为那铁片已被踩瘪，也不是她力道不足，因为地面已经龟裂，但对方就是没事。
她看着阿萨罗慢慢站起身，再弯腰拾起长枪。
“看来现在的我并不能让你尽兴，月零小姐。”
“你做了什么？”
“是叶莲大人送我的礼物。”
阿萨罗扯掉上衣，裸露出上半身，在他心脏的位置长出来一层泛着金属色泽的深蓝色鳞片，慢慢地，他的手背还有手臂之上也出现了同样的东西。
月零不明白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只能用记忆中类似的情况作对比，她想到了尼尔，于是推测阿萨罗身上的变化是叶莲给他的赐福。
她面色越发凝重起来，在刚才和阿萨罗的交手中她已经快用出全力，如果对方还能像尼尔得到叶莲给的大剑一样把实力再上一个台阶，那她觉得自己很难应付得了。
“为什么不使用那天你对付海兽的手段？”
“医生想救你，我也不想伤害你。”
“这样好吗？你在我这里浪费的时间越多，叶莲大人那边就越有可能发展成无法挽回的情况。”
月零心中一紧，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但阿萨罗很明显想继续纠缠下去。
“放我离开！我必须去医生那里！”
“那就使出全力击败我，不必为我的安危着想。”
鳞片已经盖满了阿萨罗的双臂，开始向他的躯干和脖子蔓延，他变得越来越像一条人形的鱼。
“……那抱歉了。”
缀命重新被月零举起，她不能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了，海面上空无尽的乌云比刚才近了好多，海之巨兽快来了，她想尽快解决战斗带上医生去找莎乐，然后有多远跑多远。
阿萨罗活动了一下身体，他的状态还没达到巅峰，不过他觉得对面的少女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狂风在呼啸，雨水如瓢泼，海浪已化作海啸，它高大挺拔的身躯已越过悬崖打在了海岸之上，汹涌而来的海水淹没了阿萨罗的身躯。
等海水散去，月零想先发制人时，却看见阿萨罗的眼神越过了她，投向了更后面的位置，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她没有转身去看，然而接下来从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她不得不回头。
“阿萨罗……大人？”是琪娜，她茫然无措，呆立在原地。
医生知道现在的自己很不对劲，心脏猛烈的跳动让他大脑充血，无法冷静思考，但他认为自己没必要想那么多，叶莲的赐福货真价实，他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来谈谈交易的事吧。”
“你没有其他问题了吗，还剩一点时间，克塔特的攻击还没开始。”
“我不想和你有过多的交集，你给我想要的，我给你想要的，做个公平交易吧。”
“可以。你想用我的力量救一个人吧？”
“对，她和叶书雪一样是个混血种。”
“没问题。”
“我需要确认一点，你能遏制诅咒多久？我看过叶书雪身上的诅咒，那个状态相当安定，如果能保持那样维持一生就再好不过了。”
“理论上可以，只要我还活着，那我送出去的礼物便不会变质。”
“嗯。那现在轮到你了，你想从我的身上得到什么？”
医生有过许多猜测，但他始终想不明白对方到底看上了自己哪一点，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充其量是稳定一下黄金树诅咒的状态，然而在这一点上他甚至比不过叶莲。
“我也有一个想救的人，同样是混血种。”
“谁？”
“叶书雪效忠的那人。”
“你的能力对他无效吗？”
“有效，但他吃了太多不该吃的东西，我只能吊住他一条命。”
“什么叫不该吃的东西？”
“黄金树的子民，兽主，混血种，所有能吃的他都吃过了。”
“……”
真是畜生！医生瞪着叶莲，他心中出现了一丝犹豫，但转瞬即逝。
“我可以试试，但不一定能帮上忙，黄金树并不偏爱我，所以我能靠赐福做到的事十分有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