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莲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眼前的这人,观察他的表情还有对她每一句话的反应,她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味道,但又想不起来,这没让她失望,反而越发激起了她的兴趣。
时间不多,克塔特要来了,叶莲甚至有点希望伊恩诺亚出现在这里,然后拦住那头巨兽,她宁愿失去这次实验的机会也想和眼前这人再多交谈一会。
“我说我不一定能帮上忙。”
她轻笑了一下,对方在催促她回话,真是个急性子。
“看来你对自己身上的力量不够了解。”
“你知道些什么?”
“我找像拥有你这种能力的人找了很久,但只找到两个,其中一个是你,另一个是有些讨人厌的魔法师。”
“所以呢?”医生咂了下嘴。
又在不耐烦了,真是可爱,她想把他抱在怀里好好疼爱,不过叶书雪向她汇报过,这人只凭身体的接触就能了解对方体内诅咒的情况,所以她一直在忍耐,她不想自己体内的东西吓到对方。
“那个讨人厌的魔法师指望不上,但是你可以,黄金树给予你的赐福非同凡响,具体的我也了解不多,以后有时间我们可以慢慢交流。”
“不用了,我说过不想和你扯上太深的关系。”
“我倒是觉得我们以后会有很多接触的机会。”
“把我带过去,或者把那人带过来,我治好他,你把赐福交给我,就这么简单,别的就免了吧。”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再和我聊聊吧,我还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告诉你,比如那个魔法阵的事。”
医生明白叶莲说的是叶书雪在银尾镇上施展的那个不详的法阵,他稍微有点兴趣,而且对方也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所以他觉得听听也无妨。
“你的力量就是靠那东西堆叠起来的吧。”
“有点不一样,但这么说也没问题。确切的说那不是魔法阵,而是黄金时代运行的本源法则,强者吃掉弱者,然后强者再被更强者吃掉,最后成就的就是黄金树。”
“又在胡说吗,你认为我会信?”
“你的脸要诚实得多。”
“……啧!”医生又砸了下嘴,叶莲说的没错,他感觉自己的内心在动摇。
“我是从一本古籍上找到那东西的,研究明白之后拿着它去找教会,说‘这会成为对抗巨兽的手段,我们可以创造比黄金时代更美好的世界’,但你猜教会的人做了什么?”
“不知道,但那种吃人的阵法就不该存在。”
“你错了,完整的法则不会吞噬掉人的生命,然而教会却视它为禁忌,他们将那本书毁去,并且囚禁了我。”
“所以你就背叛了黄金树,还让罪孽平摊到每一个活下来的人类头上。”
根据叶莲说的话,医生知道她大概就是数十年前导致人类背叛黄金树的元凶之一,她口中的教会就是人类帝都的教会。
“你又错了,背叛者是黄金树,它从我们身上夺取的配不上它应付出的,巨兽早该被彻底消灭,然而千年已过,它们不仅没死,还成为了黄金树的威胁世界、收取信仰的工具,这黄金时代虚有其表。”
“不对……!”
“哪里不对?伟大的黄金树,万能的黄金树,它降下的赐福就能让伊恩诺亚对抗巨兽,然而为什么又让它们存活于世?”
医生看见叶莲在向自己靠近,他本能的后退,对方的抛出的问题也是他心中的疑问,他无法反驳。
“尼尔的家人因何而死?阿萨罗的乡愁因何而起?混血种的苦难因何而生?你心中有答案吗?”
他退无可退,跌落在地,叶莲也跟着蹲下来。
“回答我吧,说出你的答案。”
圣物又在发烫了,但他无心顾及,他用手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从那里传来了鼓点般的节奏,鼓锤是他的心脏,鼓膜是他的胸膛。
“是……!”
他呼吸急促,看着叶莲……不,是叶莲大人近在咫尺的脸,他已分不清真假。
“说出来吧,和我一起终结这个黄金时代,然后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在那里混血种也能过上正常的生活,这就是你的愿望吧,我会替你实现它,到时候你还有你所在意的人都会获得长久的幸福。”
“是……是黄金树!”
他将心中的怒意倾泻而出,世界是不公平的,蒂娜的诅咒、琥珀的伤痕、千雪的悲泣,还有璃子的苦难,他憎恨这一切不公,而叶莲让他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心中积压的一切不满都随着那声怒吼消散,他感觉自己只剩下一个空壳,但这不是坏事,他相信叶莲大人会为这具躯壳注入新的生命力。
“好孩子。”
叶莲将医生拥入怀内,把他的脸埋进自己的**,然后一只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上,另一只手轻抚他的背,如同一位慈爱的母亲。
医生觉得安心,就是呼吸有些困难,他理解阿萨罗和尼尔的想法了,因为现在他自己也成了叶莲的信徒,他想伸手反抱住自己即将效忠的对象,然而黄金树的赐福却在这时候起了作用——叶莲体内的诅咒展现在他面前。
“啊——!!!!”
他因恐惧而发出了响彻天际的尖叫,这完全是条件反射,他推开叶莲,双眼瞪到最大,对方的身影在他眼中变成了那只被烤得炭黑的兔子,变成了那晚在背后追他的黄金树,变成了一切能让他感到害怕的东西,他看见叶莲体内有一个真正的地狱。
琪娜看着眼前这浑身长满鱼鳞的人形怪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是来找阿萨罗的,因为刚才她派出去的人回来报告说没在阿萨罗的房间内看到半个人影,她立马想起了那个叫医生的人类说过阿萨罗有赴死的决意,并且时间就在海之巨兽克塔特降临的日子。
这种没有根据的话琪娜本来是不信的,但偏偏在对方说完的第二天就发生了各种各样的意外,首先是越来越大的海上风暴,之后是上面下达通知,说风暴在向银沫之城靠近,会引发巨大海啸,需要组织平民撤离,最后则是消失不见的阿萨罗。
她心中焦躁难安,一直平静不下来,于是便将指挥的任务交给部下,自己前往海岸搜寻,她觉得阿萨罗最有可能在这。
快到海岸时,她听到了打斗声,等靠近了就看见正在对峙的两人,离得近的是月零,离得远的是……她觉得是阿萨罗,等那人的视线和自己相接了,她确信就是他,但同时在心中又升起一个奇怪的想法,为什么真的是他?
“阿萨罗……大人?”
月零听见声音,转身看向琪娜,发现她目光复杂,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样,连本来一直维持着的防雨魔法也撤去了,冰冷的雨水浇灌在她的衣服上,很快就将其全部打湿。
月零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而看向一脸平静的阿萨罗,她认为这两人应该有很多话想说,于是退到一边。
“琪娜。”
阿萨罗看不清来人的脸,那晚过后所有人在他眼中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白纱,然而琪娜跟随了他十年,单凭声音他也能认出来。
“请您跟我回去,我们正在疏散平民,需要有人指挥。”琪娜竭力保持着平静。
“有你在就够了。”
“您在说什么呢,城主会怪罪下来的。”
“故乡就在眼前,我要回去了。”
“这座城市需要您守护,保护弱小不是骑士精神的一部分吗?您走了他们要怎么办?”
“不用担心,今天过后海兽便再也不会前来侵扰。”
“这种事……谁也无法保证。”
琪娜来到了离阿萨罗很近的位置,她右手抓着领口,声音变得发颤。
“我可以保证。”
“您也会开玩笑了。”
“不是玩笑。琪娜,回去你该去的地方吧,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狩猎队还需要您来带领。”
“不久之后狩猎队就会解散,他们不需要我了。”
“那我呢!”琪娜情绪还是崩溃了,她嘶吼出声,“我不想你离开!”
“不,我到了该走的时候了,而这里是你的故乡,你该留在这。”
“什么故乡!我不懂你的意思!你在王都出生,那里才是你的故乡,不是这片什么都没有海洋!”
“不是大海。琪娜,请看现在我的姿态,如此神圣、如此美丽。这是我们一族本来该有的模样,这副身躯才是我灵魂的故乡。”
阿萨罗展开双臂,深蓝色的鳞片几乎盖满了他的上半身,留下的部分只有胸膛,但那里皮肤也带上了胶质感,变得有些半透明,另一个显著变化是他的双手,手指与手指之间长出了蹼。
“我不想看!十年前您把我从战场上捡回来,送我去学习魔法,教给我战斗的技巧。五年前我跟随您来到这座城市,在几十次狩猎海兽的过程中,您不止一次救过我的性命。”
“那些海兽是因我而来。”
“我不在乎!”
琪娜又向前走了几步,但阿萨罗没让她继续靠近。
“抱歉。”
“我不需要你道歉!为什么你非走不可!”
“因为我不属于这里。谢谢你,琪娜,感谢你这些年愿伴我身旁。但我只是一个被抛到黄金时代的丑陋灵魂,一个和周围人格格不入的观察者,黄金时代于我永远是他乡。”
“我会陪着你,直到这里变成你的故乡!”
“我做不到,故乡明明就在我眼前,我却看不清它的模样,也看不清自己的模样,我也分不清过去与现在,在一切变得太晚之前我必须得回去了。”
阿萨罗转身看向大海,他眼中的海面似乎并没有汹涌翻滚,而是风和日丽,他连自己是在梦中或是现实也分不清了,他觉得那晚的梦还未醒来。
“我会帮你的,留在我身边,求你了……”琪娜揉了揉眼睛,擦去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无法答应你,很抱歉。乡愁就像啃食我灵魂的蛆虫,它们日夜刺痛我的伤口,我不能一直守着这片不属于我的海岸,真正的故乡只存在于梦境,真正的安宁唯有迎接死亡。”
数十米高的海啸宛如一面巨大的水墙扑向阿萨罗,他用枪尾点地,一圈带着刺骨寒意的劲风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等风吹过,海啸已经被冻在原地,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的舞台。
“来吧,月零小姐,再拖下去叶莲大人会彻底俘获医生,到那时便万事皆休。”
阿萨罗跳上海啸顶端,看着月零提着打刀跟上来,两人没再言语,最后的交手正式开始。
风雨之中,不断传来武器的交接声和冰壁崩碎的爆裂声不断传来,细碎的冰块混在狂风暴雨中重回海洋,然后又被海啸裹挟着冲上云端,再被阿萨罗冻在原地,战斗的舞台不仅没有随着激烈的碰撞而缩小,反而越来越大。
两人交战的形式也和刚才不同,阿萨罗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月零明显处于下风,战况完全向着一边倾斜,阿萨罗枪尖拖地而行,由下至上划出一道蓝色的水刃,不仅轻易击碎了他前方的刀气,还以势如破竹的气势撞到缀命的刀刃之上。
月零全力握住了刀柄,这是她迄今为止感受到的最沉重的攻击,她被这水刃逼着倒退,一下撞到了身后的冰墙上,阿萨罗也在这时冲到近前,对方枪身上的力道透过缀命传到她的身上,然后再传到她背后的冰壁上。
阿萨罗的每一击都会让她身体倒退一截,同时撞碎她靠着的冰墙,最后她甚至被迫退到了冰面的边缘。
月零喘着粗气,看着前方逼近的阿萨罗,她右侧是海岸,左侧是冰面的斜坡,她握紧武器,身体已经感受到了在艾瑞兰全力使用缀命之后的症状,但她明白自己没有退路,唯有击败眼前的强敌。
攻击到了眼前,她主动用刀刃撞上去,决定就此开始反击,然而最后的关头阿萨罗变了招,砸下来的长枪变成了她左侧飞来的踢击,这变化实在太快,她应付不及,被对方这一记踢中,身体飞向远离海岸的冰面,在砸碎几个被冰封住的浪尖之后摔在冰面上滚了几圈才停下了。
月零感觉全身都在痛,她拼命挣扎着爬起来,原本在手中的武器不翼而飞,她四下寻找,最后在落到她面前的阿萨罗身后发现了缀命的踪影。她知道自己的力量全来自于那把圣物,而现在圣物已脱手,她已经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