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空中往下望去，帝都遗址半截掩埋在黄沙之中，裸露出的一半也泡在阴影里，不远处的皇城依旧如此。
飞至近前，医生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了，特别是围着皇城的高墙，尽管墙面的颜色褪去已久，不过大体的形状仍未改变。
指挥多拉绕着皇城和周围比较完整的建筑群飞行一圈，他找到了曾经的帝都教会，屋顶的大半的墙体已经没了，正门的两根巨大石柱还坚强的立着，虽然满是裂纹，但依稀能从中窥见一丝这座城市曾经的辉煌。
盘旋之后，医生落到了皇城内，他有八成的把握能将眼前的废墟与在叶莲体内看到的鬼城重合在一起，但剩下的两成还得找找证据。
“医生，我们来这里是要找什么东西呢？”月零站在朝阳中东张西望。
“随便看看吧，有价值的东西早就被挖干净了。”医生直起腰，把从地上抓起来的黄沙随手抛掉。
“好。”
月零真就像字面意义的一样到处翻找了，然而这里除了黄沙就是石头，甚至连半块烂木头都找不出来。医生自己做的事倒也大差不差，他一会用手摩挲风化的墙面，一会指挥多拉扇动翅膀，把厚实的黄沙吹开，方便观察地面。
时间慢慢流逝，在太阳洒满把地面照得金光闪闪之后，医生也搜索到了皇城的最里面，这里有一间被巨石和砂砾掩埋的房间，光看外表保存得倒是比其他地方更完整一些。他让月零用缀命劈开挡路的残垣断壁后走了进去。
房间里面里面很昏暗，由于没被阳光直射，所以温度比外边低上不少。医生长舒了一口气，用手背擦去额头的汗水后，开始观察房间内的布局。
这里和其他地方一样，没少被“淘金者”照顾，所以房间内很空，不管是值钱的还是不值钱的大小物件都被搬了个空，他稍稍有些失望，原本以为有巨石挡道，这里的情况会比其他地方好些，但在金钱的诱惑下，利欲熏心的淘金者就算是打洞也会打进来。
叹口气之后医生转身准备离开，然而就在转身的一瞬，他察觉到挂在胸前的圣物吊坠有些微的发烫，在将其拿出来握紧在手心后，他确认了这不是错觉，这个房间确实有些古怪。
再次扫视一圈后，他仍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兴许是魔法？他摇了摇头，能维持数十年的魔法并不常见，但叶莲肯定能轻松做到，或许也有可能。
“医生，过来一下。”是月零的声音。
“有什么发现吗？”
“这里的砂砾和外面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呣……说不上来，你摸一摸就知道了。”月零从地上捧起一抔黄沙，然后让它们慢慢从指缝间滑落。
“是么，我试试。”
医生蹲到地上，把脚下的砂砾抓了一把到手里，用眼睛看不出什么不同，于是他又捏了一小搓在指尖摩擦，然后他知道了有什么不同，这个房间内的砂砾比外面细腻很多。
“的确要细一些，不过除此之外，好像也没太大……”
他一边起身，一边回月零的话，但就在站直的一瞬感觉脑袋有些发昏，和贫血的状态有些相似，而在下一秒，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就飞到了遥远的过去。
眼前是冲向天际的无尽黑紫色光芒，在那光芒之中他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有不同的颜色混杂在其中，是灿烂的淡金色，他努力把视野向那里延伸，然后在那神圣的金光之内，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是伊恩诺亚。
伊恩诺亚脸上依旧挂着他一贯沉静又讨打的浅笑，在伊恩诺亚视线的尽头，黑紫色光芒最盛的地方，有个四肢着地，表情复杂的女人，是叶莲。
医生觉得自己能对叶莲的心情感同身受，绝望、疑惑、愤怒、不甘，这多种情绪混杂起来的情感所针对的对象，毫无疑问就是空中的伊恩诺亚。
他还想看得仔细一些，不过他在产生这个想法的同时，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或者说是意识在崩溃，他低头看去，自己的双手双脚、皮肤骨骼、五脏六腑都在向下掉，它们全部化作了黄沙。
幻象到这里就结束了，医生回过神之后猛地摇了摇头，确认自己回到现实后稍稍安心，但在看到仍被自己捏在手心中的黄沙时心又提了起来，这哪是沙子，根本就是无数人的尸体汇聚起来的骨灰！
他迅速把手中的黄沙丢掉，然后来回拍手，他想提醒提醒月零，回过身却看见对方正玩得不亦乐乎，地上的砂砾被她捧起又滑落。站在月零的视或许她只是普通的在玩沙子，但在医生看来这完全就是在扬别人骨灰。
“别玩了！收拾收拾东西，该回去了。”
“好~”
月零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从地上站起来拍拍手，激起的浮灰在透进来的一两缕阳光下闪闪发光。医生决定不把真相说出来了，免得她吃不下饭。
乘着多拉返回的途中，医生在脑中整理此次废都之行收获的情报，最重要的就是他捏着别人骨灰看到的幻象了，他觉得那就是六十年前帝都覆灭时真实发生的事，跪在地上的叶莲像个受害者，悬在空中的伊恩诺亚成了加害人。
这让原本他对叶莲正邪立场的判断又变得混沌起来，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是能确定的，就是叶莲体内是真的困着帝都五百七十万人的灵魂。
而除了内容，幻象本身的出现也是情报的一种，医生很清楚黄金树给予他的赐福和圣物都不具备这种观测过去的奇妙能力，他能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释就是黄金树想让他看，所以他才能看到。
黄金树是有自己独立意志的，比起幻象的内容，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幻这个事实更值得揣摩。
在顺着这思路转了两圈脑袋后，他决定不去想了，仁慈的黄金树、伟大的黄金树、万能的黄金树，神神道道的黄金树，给他无用赐福和时灵时不灵破烂圣物的黄金树，狗日的黄金树，他妈的去死吧！
医生明白若是顺着黄金树的“神谕”行动，自己迟早变成它的棋子。
“做好我想做的事就行了！”医生对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干吼了一声。
“什么？”
“没什么！回去洗澡吃饭睡觉，我累了！”
“好，我要第一个洗澡，身上黏糊糊的。”
“随便你。”
医生拍了拍屁股下的龙背，让多拉加快往回赶的速度，最终在夕阳落山之前回到了南岳部落的住所，烧水洗澡吃饭后便是休息。
第二天天明，医生变得无所事事起来，他现在能做的事无非两件，一是等叶莲找上门，二是等岳渊把情报收集完，而这两件事都由不得他着急，所以除了傻等着也没什么好做的。
下午时分，岳渊又把那个干巴老头派过来了，说是请他们两人上门，有要事相商。
医生觉得应该是关于叶莲的情报收集有了进展，没想到岳渊想商量的事完全与此无关。
进入帐篷后，他看到中央的大沙盘又摆了起来，沙盘里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分别放着不同的指示物，中间则被空出来了。
“感谢二位莅临。”岳渊对月零和医生鞠了一躬，俨然已把自己的位置放到了低处。
“不用客气，我以为是情报的收集有了进展，看这幅样子应该是我猜错了。”医生看向沙盘。
“有关叶莲的调查我交给了适合的人去做，请放心。此次相邀是想为二位介绍一下如今人类的势力分布。”岳渊走到沙盘边，用手指向南方向的指示物，“这里就是我们所在的位置，南方向除了我的部族还有大小共计十二个部族。”
“还挺多的。”
“没错，如今的人类极为分散，人心更是不聚，若是无外族威胁，想必各方首领早已自立为王。”
“我和月零几乎都没在人类聚居的地方长大，对这里现状不是很了解，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言。”
“是，但在那之前请让我再多说两句。”岳渊的手按照东、西、北的方向依次划过，“帝都废墟东部的东倪部落，西部西陈，北部北武为旧帝都附近最大的部族，其中以北武势力最大。”
“嗯。”医生点头，他还是不明白岳渊想表达的意思，所以没多说什么，而是等待对方继续开口。
“如果月零小姐愿意助力，我们必将鼎力相助，有了黄金树的大义在，西部和东部的部族定可顺利归降，北武部族势力虽大，但我们三方联合，逼降它不过时间问题。”
“四大部族一旦联合，其余小部族便也不足为虑，月零小姐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帝都附近的人类势力整合起来。”
说到这，医生有些明白了，这是在画饼，他偏头看了看月零，发现她双眼无神，处于把自己完全放空的状态。
尽管这家伙被岳渊视作人类种族的救世主，但她本人似乎没一点自觉。
医生有些同情岳渊了，他准备这番说词应该花了不少心力，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在团结帝都一带的人之后，我们就能召集分散于世界各地的其他同胞，其中必定有不少能人，整合了他们的力量我们就能在您的带领下向其他种族发起反攻，请问您觉得如何？”
岳渊发问的对象是月零，她好像也反应了过来，呆呆的回复道：“怎样呢……”
医生察觉到月零的目光向自己飘来，觉得头有点痛，却又不能视而不见，毕竟岳渊误会月零是受赐者的原因在自己身上，换句话说，他应该主动担起这份责任。
“我们还需要时间考虑。”
“在下愿发誓效忠您和月零小姐，若我们人类能崛起，必定不遗余力支持月零小姐加冕为王。”
“不是这个问题。”
“我知道了，请问您和月零小姐今天还有其他安排吗？”
“没有，怎么了？”
“那能否随在下到部族内散散心，看看那些生活于困苦中的同胞以及他们渴求引导的目光。”
“你太着急了，我说了还需要时间考虑吧。”
“时间……时间……人类已经等了六十年，究竟还要等待多久，在下想尽快收到答复。”岳渊语气平淡，但给人一种步步紧逼的味道。
“软的不行你想来硬的么？”
“万万不敢。我们曾经背叛黄金树，但恶徒已伏诛，我们这些被留下来的后代也代其付出了应有的代价，饱尝了背叛的恶果，我们迫切需要重回黄金树光辉能照耀到的位置，请您和月零小姐务必助在下和人类一臂之力。”
“我们无惧牺牲，我们渴求胜利，我们的意志不可征服，我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道标，只要继续反抗这沉沦的命运，那在尽头等待我们的必将是枷锁的解放。”
“其他种族认为人类已经被驱逐出黄金时代的舞台，但我们会让他们看到繁星仍在空中闪烁，希望的火焰会再次燃起，被毁灭的帝都就像一个火炉，而我们的生命将会成为它重燃的柴薪。”
“您和月零小姐为何会犹豫，你们也是人类的一员，难道心中不曾燃起一丝反抗这命运的欲望吗？”
岳渊慷慨激昂的演讲到此结束，医生在纠结该如何回复，一番斟酌之后他开口了：
“继续调查关于叶莲的情报，她就是六十年前人类背叛黄金树的罪魁祸首，同时也是导致帝都覆灭，数百万人丧生的真凶，重要的是她还活着，并且妄图终结黄金时代。”
“您所言当真！”岳渊神情凝重，语气低沉。
“千真万确。只要叶莲还活着一天，人类国家的重建就无法成为现实，你才应该对我鼎力相助。”
岳渊闭目沉思，好一会后他才重新睁眼：“没有证据表明您说的是真的……”
“证据的话……”
医生想补充点什么，不过下一秒就被岳渊提高了音调的声音盖过去：
“但是我愿意相信您说的话。”
“哦……谢谢。”
“请您指引我前进的方向。”
“和我刚才说的一样，继续调查关于叶莲的情报吧。不过尽可能低调一些，她拥有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脑袋也不正常，哪怕遇见了也最好别和她扯上关系。”
“在下了然。”
岳渊点头，医生对眼前这个钢浇铁铸般的汉子有了一些好感，也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许多闪光点，比如行事果决、思维缜密、才略过人。
他想着若是黄金树当初将赐福给岳渊而不是自己，那么哪怕和他一样，只有个受赐者的名头，而不具丝毫力量，岳渊应该也早就把人类这盘散沙注水聚拢，铸成不可攻破的坚固城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