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贺洲,灵山,大雷音寺。
只见大雄宝殿中彩云缭绕、梵音阵阵,一尊宝相庄严的金身大佛端坐于莲台之上,闭着双眼,声音如同洪钟般沉静、低缓:
“世间万物,皆有因缘。缘起则生,缘尽则灭。一切众生,因执念而生苦,因执着而迷惑。正如这云海沸腾,因风而起,因风而息。”
“吱……”
隐约间,正专心聆听世尊教诲的三千罗汉似是听到了细微的鸣叫声,可当他们竖起耳朵时,这道怪声又消失了。
“然则,诸法本无自性,众缘和合,方成万象。若能明了因缘之法,则知万物无常,众生于苦乐之间,皆因不觉而陷入轮回……”
“吱吱——”
怪声忽然响亮了许多,罗汉们俱是愕然,暗地里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法会上作乱。
但看那诸天菩萨,皆是神色自若、从容不迫,便以为是世尊测试禅心的考验,唯恐自己露怯,立刻端正姿态,神情肃穆。
“——所谓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万法之根源,皆系于一心。心若无住,生灭亦无所依,故能见得真实不虚之境。”
“吱吱吱!”
这一次何止是声音,罗汉们分明地看见,一抹小小的黄色影子在殿下手舞足蹈。
世尊睁开双眼,眸中顿时迸发金光,缓缓道:“何人在殿下喧闹?”
此言一出,菩萨们老神在在,罗汉们提心吊胆,良久,才见到一个黄黄的小家伙爬上大殿。
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只黄毛老鼠,虽然瘦巴巴的,但眼睛灵动有神,显然是只通了灵智的妖精。
它学着人样,压低前肢,跪在大殿上,战战兢兢地说道:“弟、弟子惊扰世尊讲法,罪该万死!”
“休要胡言,我这西天里有三千弟子,还不记得有你这一位。”世尊伸出一指。
“是,是……小的无名无姓,原本居住在灵山脚下,每逢世尊召开法会,小的便上山偷听,久而久之,就学了些修炼的法门……”小家伙的身子抖得像是筛糠,“这一次,小的听世尊讲到精彩之处,喜不自胜,便手舞足蹈,谁想打扰了世尊讲法,请世尊恕罪……”
“如此说来,你与我佛门倒是有一番机缘,只是你破坏法会、不敬佛法,不可不罚。”世尊抬眼,看向众弟子们,“依尔等之见,该如何处置?”
“弟子以为,我佛慈悲,这只鼠妖既有慧根,何不饶它一命,放它归山?”半空中,文殊菩萨双掌合十,悯然道。
“世尊所讲大乘佛法乃灵山至传,过去凡求经之人,无不历经重重劫难,方能取得真经。”另一边,普贤菩萨也双掌合十,淡淡道,“如今这鼠妖轻而易举便偷学了过去,若教天下人知道,岂不以为我西天灵山轻慢世人,反与妖孽为伍?弟子以为,不可放归山林,当传八大金刚,就地正法,以示佛威。”
世尊听到两位得意弟子的发言,轻轻颔首,却没有做出决定,而是将目光投向一位白衣胜雪、容颜绰约的黑发妇人,正是南海观音菩萨。
观音菩萨手拈花束,微微一笑,正欲开口,却见众菩萨中出来一位青年僧人,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对世尊翩然施礼:“弟子灵吉,以为二位师兄所言,俱有不妥之处。文殊师兄虽是菩萨心肠,但以慈悲而救生,是未脱了执着心;普贤师兄虽有霹雳手段,但以人妖为别,是未脱了分别心。”
“灵吉,既然如此,那你有何见解?”世尊问道。
“世尊先前说,这只黄毛鼠与我佛门有缘,又说世间万物,皆有因缘;缘起则生,缘尽则灭。”灵吉菩萨双掌合十,微微欠身,“既是缘生,当有缘灭,方得圆满。弟子愿将这只小老鼠收为弟子,尽了因缘,如此,既不失我佛门慈悲,又不致佛法外泄,此乃两全之策。”
“启禀世尊,弟子所想,也与灵吉师弟一致,这只鼠妖慧根颇深,若能教化它收心养性,造福于世,亦不失为一桩功德,望世尊成全。”观音菩萨垂首,同样请求道。
……
……
下灵山的路上,菩萨们说说笑笑,神色松弛了许多。
文殊手指着灵吉,笑吟吟道:“好你个灵吉,为了自己出风头,倒数落起师兄们的不是了。”
灵吉笑道:“师弟一时情急,望二位师兄恕罪。”
“呵呵,灵吉师弟向来从容,似这般情急,确乎少见。”观世音手执玉净瓶,杏眼如月牙般勾起。
“若不情急些,恐怕普贤师兄真的传来金刚,将那小家伙就地正法了。”灵吉无奈道。
他整肃神情,对观世音行了个礼:“师弟还要谢过观音师兄,若无师兄出言相助,世尊未必会同意我将那小家伙带下山去。”
“这还要归功于师弟才思敏捷,说服了世尊,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观世音也施施然回礼。
普贤微微皱眉:“只是,师弟真要将那鼠妖收为弟子?”
“有何不可?文殊、普贤二位师兄的道场香火鼎盛,座下有青狮白象护法,就连观音师兄,也在莲花池里养着尾鲤鱼。唯独我那小须弥山人烟稀少,冷清清的没个伴,我收个徒弟,也好有人说话解闷。”灵吉笑道,话里却像是藏着根刺,“莫非,师兄连这都不许吗?”
普贤还想说什么,见观世音对他轻轻摇头,便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转眼间,菩萨们便到了灵山脚下,在道别后,每个都做掌印,驭起彩云,往各自道场回去了。
观音在分别前,特意对灵吉叮嘱道:“师弟与这鼠妖有缘,世尊既允你带它下山,还望师弟好生教化,圆满了这桩缘分,切勿半道而废。”
“不劳师兄多心,灵吉自会如此。”灵吉语气平静。
观音深深地看了眼他,方才驾云而去。
等到菩萨们都走尽了,灵吉低下头,看向怀中,含笑道:“小家伙,还不出来再看一眼吗?你可马上就要跟我回小须弥山了。”
只听窸窸窣窣,从他袈裟里钻出一只黄毛貂鼠,爬到他的手臂上,举起双爪,对他作了个揖,细声细气地说道:“菩萨救命之恩,小的感激不尽!”
“小家伙,你在世尊面前口称弟子,这时候却又不说了,莫非,是嫌弃我这个师父本事小了?”灵吉歪头,“若是如此,我现在将你送回大雷音寺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