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吃相，以后可得改一改了。”她笑吟吟地说道。
“是，是，想俺如今入了佛门，这般粗鲁没礼，丢了师父的脸面。”黄风子抹抹嘴，连连点头。
“这倒无妨，只是这般胡吃海塞，于脾胃有害。”灵吉伸出手，从果盘上取下一颗荔枝，送到黄风子嘴前，“莫要心急，这儿都是你的。”
然而黄风子接过荔枝，竟是连皮也不去，直接啃了一口，待吞下肚子后，才新奇地说道：“这果子好奇怪，里头酸酸甜甜的，就是外面苦了些，还有点难嚼。”
灵吉看着它呆头呆脑的模样，不禁感到几分好笑，道：“此物名为荔枝，是要剥了壳吃的，你不去壳，当然是苦的，你莫非没有见过么？”
黄风子哪见过这等仙果？灵山虽然物产丰饶，可每颗果树，都有专门的小沙弥看管，果子成熟后，更是都会被进献上去，只有运气好的时候，他能捡到些小沙弥没吃干净的烂果子，同样没有什么去皮不去皮的概念。
可刚到师父门下，就三番五次的出丑，饶是黄风子这样能在世尊面前自称弟子的厚脸皮，也有些羞赧，结结巴巴地说道：“弟子，弟子见识短浅……”
他低着头，伸出手……不对，应该是爪子，笨拙地撕扯着荔枝的外壳，却因为双爪短小，剥起来煞是费力。
也在这时，一颗光洁饱满的果肉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抬头一看，见是师父看他剥得费力，亲手为他剥了一颗，顿时心生出一股暖意，又有些受宠若惊。
他想不明白，自己区区一个小鼠妖，何德何能，能让一位神通广大的菩萨如此青睐于他？
这样细微的关心，就是他的父母，也未曾有过。
——黄风子的父母都是普通老鼠，灵智未开，只知道遵循着本能而行动，并无任何亲情。
而他最初也并非只有一个妹妹，而是有许许多多的同胞兄妹，但和父母一样，他们都没有开启灵智，终日循环在觅食与交媾之中，仓促活了几载，便匆匆死去，化作尘土。
只有黄风子，和他最小的妹妹小白，天赋异禀，从灵山上日日飘扬的诵经声中觉悟灵智，才侥幸踏上修行之道，寿元大增。
其实，黄风子有时也不明白，这到底是不是好事，因为在觉悟灵智后，他们就再也不能融入进曾经习以为常的家庭。
他们无法忍受阴暗逼仄、臭气熏天的洞穴，无法忍受家人盲目的生活方式，更无法忍受，仅仅是因为本能支配，竟然发生了兄妹、乃至于母子相交的荒唐举止。
可这些，对于老鼠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它们不是灵山上衣冠楚楚、一尘不染的僧人，也不是灵山上骠肥体壮、血统高贵的神兽。
它们的生命本就没有意义，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目的，只是为了将自己的血脉延续下去，它们天生就该生活在黑暗的地下，只有黑夜里，才能鬼鬼祟祟地爬出洞口，四处觅食。
在其他老鼠眼里，像黄风子这样，宁愿饿着肚子，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爬上灵山，偷听佛法的家伙，才是那个异类。
即便是黄风子自己，在兄弟姊妹的排挤下，也一度产生了放弃的想法。
直到小白的出现，才让黄风子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
不同于经过一段时间，才觉悟灵智的黄风子，小白是从娘胎里出来，就已经有了灵智。
至于为什么黄风子敢如此确信，一是因为她出世时，那个灵动的眼神——而那些普通的兄弟姊妹，眼神无不是死气沉沉，呆滞僵硬。
二是因为，小白鼠如其名，皮毛雪白，鼻头还是淡淡的金色，而在一窝皮毛不是黄色，就是灰色的老鼠里，简直是鹤立鸡群，天人之姿，若生为人身，绝对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
而很快，小白的表现也印证了他的猜想，而且论修炼的天赋，小白比之黄风子，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风子自己修行，都要冒着莫大的风险，偷偷爬上灵山去听佛陀讲经，在佛光普照下，才得以增长修为，而小白对修行的热衷远没有他大，却只是听他下山后磕磕巴巴的复述，就能悟出其中道理，修为增长的速度丝毫不慢于他。
而很快，他们的家人都去世了，虽说还留下了许多后代，可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陌生人了，没有了任何留恋，索性便从族群中搬了出去，另挖了一个大洞安家。
在这些年里，黄风子和妹妹相依为命，作为兄长，他也不愿意让妹妹承受风险，因此许多危险的事情，都是他一人来做。
而小白虽然也很关心他，但那到底是妹妹对兄长的助力，与长辈对于晚辈的“宠爱”大为不同。
而这种被宠爱、照顾的感觉，黄风子此前从未感受过——直到今天，他才从师父的身上，感受到了这种感觉。
“怎么了，是不合你的口味吗？”
灵吉手拈着荔枝肉，看着一时愣住了的黄风子，柔声问道。
“不是，不是，弟子不挑食的……当然也喜欢……”
面对这样忽如其来的关心，黄风子无所适从，小声说道：“但弟子能有一口吃的，已经心满意足了，不，不敢再麻烦师父多心了。”
师父眼中含笑，徐徐道：“你既拜入我的门下，为师自然要照顾你的生活，况且你如今未修人身，以原身料理这些事情，难免有些不方便，日后待你修成人身，便得心应手了，何须这般扭捏呢。”
“是，谢谢师父。”黄风子脸一红，接过荔枝肉。
真好吃，入口即化，让他都不舍得大口大口地吃，而是小口小口地啃着。
等他啃完这颗，再抬起头来，便又见到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果肉。
这次黄风子没有推脱。
天色将近黄昏，阳光穿过敞开着的大门，照在古刹斑驳的地板上，也照在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上。
黄风子慢慢地吃着荔枝，师父也慢慢地剥着荔枝。
比起灵山，小须弥山似乎要清静得多，没有宏大神圣的诵经声，也没有像云雾一样升腾起来的香烟，只有偶尔，偶尔，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一声鸟叫，寂寥地在深山里传来，似是在呼唤同伴。
好像，以后的生活，似乎会很不错呢。
黄风子慢慢地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