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在巨木枝桠间流淌成河，艾拉指尖拂过叶片背面凝结的霜花。那些冰晶突然折射出记忆的棱光——她曾在同样的星光下，以冥王之躯俯瞰蝼蚁般的圣裁团。
当时神殿穹顶垂落的蛛网正在燃烧。
十二道圣火自青铜灯台逐次苏醒，火舌舔舐过壁画上剥落的创世神话，将诸神面容炙烤成扭曲的剪影。冥王支着下颌斜倚王座，黑袍下摆流淌着液态的暗影，那些阴影中不时浮出骷髅状的凸起，又转瞬消融。
"审判恶龙的勇者啊..."他拖长的尾音惊起栖息在梁柱间的夜枭，禽鸟撞碎彩窗的刹那，裹挟雷光的箭矢已钉入他眉心。
金属悲鸣声中，冥王两指夹住仍在震颤的箭杆，紫电顺着苍白的皮肤游走，最终在他指尖绽开一朵墨色鸢尾。"不错的附魔工艺。"他碾碎花瓣，细雪般的灰烬飘向圣裁团最末席的少女，"天晶族的雷纹淬炼术，上次见到还是三百年前。"
圣印的金色重铠发出龙鳞摩擦的脆响，十道身影同时暴起。冰拳挥出的霜径在石砖上疯长成荆棘，银枪突刺时带起的真空波撕裂壁画，而影武的利刃正从冥王咽喉处划过——
却只切断了凝固的时间。
冥王漫步在静止的暴风雪中，指尖轻点某片悬停的冰刃。镜面般的冰面映出他如今的模样：与万年前在月光森林研习古卷时毫无二致的年轻面孔，唯有瞳孔深处沉淀着星骸熄灭后的余烬。
「您真的要抛弃我们吗？」记忆里黑曜军统帅的残响突然浮现，那个总把铠甲擦得锃亮的男人，最终化作他王座扶手上第193道刻痕。
幽冥枪在他掌心凝成实体，枪尖缠绕着不断坍缩的星云。"该给英雄们搭建舞台了。"他轻笑转身，时间重新奔涌。
最先撞进视野的是炸开的血蔷薇。三名圣裁者被长枪挑飞的轨迹，恰好构成教典中记载的殉道三角。银枪看着同伴嵌入墙壁的躯体，那些飞溅的碎石竟在墙面拼出模糊的笑脸。
"圣剑！快用圣剑！"有人嘶吼着抛出自己的断臂，残肢在圣印脚边炸成血雾。银枪突然明白为何圣印始终拒绝佩戴护手——他布满金色咒文的右手，此刻正从虚空中抽出光芒万丈的剑柄。
整座神殿开始褪色。砖石化为粉屑，彩窗融作虹流，所有色彩都被吸入那柄逐渐成型的圣剑。冥王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黑袍褪成灰白，"概念提取？难怪敢来屠神。"
两股力量对撞的瞬间，银枪的虹膜被烙上三重光轮。他看到圣印每一剑都斩在时间的骨节上，而冥王的枪尖总在因果缝隙游走。当圣剑第7次切开冥王幻影时，某段被斩落的时光碎片溅到银枪脸上。
他看见十六岁的圣印跪在圣泉前，教皇将剑柄刺入他的脊椎："圣剑是活的，它每刻都在啃食宿主的灵魂。"而青年笑着咽下喉间翻涌的金色血液："足够斩出弑神的一剑就好。"
此刻真实的圣印正在光焰中凋零。他的金甲绽开蛛网裂痕，露出内里琉璃化的身躯。冥王突然旋身刺出违背物理的一枪，幽冥枪尖抵住圣剑最脆弱的铭文节点。
"该谢幕了。"他在圣印瞳孔深处低语，枪身迸发的不是杀气而是温柔的牵引力。圣印感觉自己正在坠向枪尖里的微型宇宙，群星在他耳畔呢喃着冥王真正的计划。
冰拳在此刻完成了三小时前启动的自爆程序。绝对零度的蓝光吞没一切时，冥王放任圣剑刺穿自己心脏——正如他计划的那样。
当圣剑穿透胸膛的刹那，冥王听见了星辰绽放的声音。
无数因果丝线在虹色剑刃下崩断，那些纠缠万年的命运经纬正沿着创口螺旋升空。他能清晰感知到神核裂解的美妙震颤——就像千年前在月光森林碾碎第一颗晨露时，指尖传来的那种湿润的破碎感。
"原来疼痛是这样的..."冥王任由金红色的神血在空中凝结成珊瑚枝桠，看着圣裁者们凝固在惊愕中的面孔。冰拳自爆产生的绝对零度领域里，他特意保留了对痛觉的感知，此刻正贪婪地收集着每个神经末梢传递的陌生信号。
神殿崩塌的轰鸣声中，冥王将左手伸进正在溃散的神核。指尖传来灼烧感时，他捏住了那团不断坍缩的星骸余烬——这是他统治冥界千年的权柄，此刻却温顺得像只濒死的萤火虫。
"该说再见了。"余烬被揉碎成星露，穿过冻结的时空飘向远方。坠入星辉森林时，恰好落进某个濒死的少女体内。采药人突然剧烈颤抖，淡金色纹路在她皮肤下游走如初春的溪流。
冥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意识开始分层。属于神明的记忆被压缩成晶簇沉入意识海底层，而那些鲜活的、滚烫的凡人感知正在疯狂滋长。他第一次发现冰霜在睫毛上凝结的过程竟如此缓慢，就像月光在蜘蛛网上编织珍珠。
当圣剑彻底分解神躯的瞬间，冥王放任自己的意识坠入星露开辟的通道。无数记忆画面在坠落途中剥落：黑曜军统帅擦拭铠甲的声音、幽冥枪尖旋转的星云、还有月光森林里那些永远停留在黄昏时分的橡树...
艾拉在青苔气息中醒来。
晨光正透过树冠的缺口流淌进来，在她手背上聚成晃动的光斑。
少女困惑地抬起手臂，发现那些伴随自己数年的冻疮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皮肤下若隐若现的星状纹路。
"你居然活过来了！"老药师掀开帐篷时，药杵咚地掉进石臼。
三天前他在乱石堆发现的这具残破躯体，此刻不仅有了呼吸，连胸口被魔兽撕裂的伤口都愈合如初。
艾拉张了张嘴，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过于敏锐的感官正汹涌而来——晨露蒸腾的轨迹、蚂蚁触角摆动的频率、甚至百米外松鼠埋藏橡果的声响，所有信息都在她脑中自动绘制成庞大的生态图谱。
"别怕，这是星辉森林的祝福。"老药师将捣碎的银叶草敷在她额头，"传说被星辰亲吻过的人，会获得与万物对话的能力。"
随着药膏沁入肌肤，艾拉发现那些嘈杂的感知逐渐变得有序。
当她凝视自己颤抖的指尖时，某段陌生的记忆突然闪现：黑袍的神明从王座上俯身，将星露撒向人间如同播种光的尘埃。
"怎么了？"老药师看着突然泪流满面的少女。
"不知道..."艾拉擦掉眼泪，指缝间的湿润在阳光下折射出虹彩，"就是觉得...该去溪边采些夜光蕈了。"
走在覆满松针的林间小径上，艾拉触摸着粗糙的树皮轻笑。
此刻她能同时感受到树皮下汁液流动的韵律，以及三百年前某个旅人用刀尖在此刻下的爱情誓言。这种奇妙的共感不再让她恐惧——当风吹起她亚麻色的长发时，少女突然开始奔跑，惊起一群沉睡的蓝翼蝶。
溪水倒影中，艾拉看见自己的瞳孔深处仍有星尘闪烁。
但当她伸手搅碎水面时，那些光点便混入粼粼波光，与游鱼的银鳞融为一体。对岸的夜光蕈在阴影中幽幽发亮，像是谁撒落的月亮碎片。
"这次要小心铁爪猬的巢穴。"
她下意识地喃喃自语，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时，采药篮已经装满了肥厚的菌盖。
某种温暖的力量在血脉中流淌，仿佛星辰的余晖依然守护着这具凡人之躯。
傍晚回到木屋时，艾拉在门廊处驻足良久。老药师炖煮药草的烟雾从烟囱飘出，在玫瑰色的暮霭中勾勒出安详的曲线。她突然清晰记起天穹神殿那些燃烧的蛛网，但这次回忆没有带来刺痛，只有恍如隔世的平静。
炉火旁，艾拉把夜光蕈串成吊坠。当荧蓝的菌伞在黑暗中次第亮起时，她听见记忆深处传来锁链断裂的轻响。黑袍的神明终于在他亲手创造的黑夜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萤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