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冰凝离了木屋,收拾随身之物,打磨刀刃,准备好长途口粮,腰间悬了壶自酿的山楂酒便踏雪下山。
待其余师兄弟从师父之口得知,她早已行之山外。
这不辞而别,师兄们倒并无怨言,他们皆知晓这六师妹本就是个情感淡泊的怪人,可年纪最小的那位七师弟却哭着闹着说,师姐不要他了。
老道人从屋间走出,好言哄住了小徒弟后便满山去逮那个偷了自己袍子的泼皮小猴。
居山三十载的老道人自是抓猴的一把好手,没费太多功夫便寻回了道袍。
老道人本想罚那小猴去摘野山楂来交给三徒儿去酿造酒水,可小猴却不肯轻易就做那些个苦力活,非要压些赌注与老道人在雪中对弈。
先前易冰凝清扫干净的院落里就正有一石台,旁有两石凳,台上便是纵横交错,线条深刻的方正棋盘。
老道执白子,以霹雳雷霆之势杀的黑子只能在棋局之中东逃西窜,他棋术不差,但棋品不咋滴,一见小猴迟迟不敢落子便出言相讥,什么猪,蠢,笨,榆,傻,呆,痴,不重样着来了个遍,气的小猴那是脸比屁股都红。
白子落定,黑子已成死局。小猴满盘皆输,瘫在地上,彻底没了心气儿,仿佛灵魂都已被抽离。
“泼皮猴,速摘野山楂去吧。”老道人乐呵呵着收拾起了残局,他只将手一翻一抬,黑子白子便漂浮空中,井然有序着回归棋娄之中。
“贼老头!俺不服!再来!再来!下一局,俺与你加赌三年!”小猴从地上弹跳而起,爬上棋桌,撒泼耍赖。
老道人却不睬它,只取来一捧热茶,嘬饮了一口道:“让你赢去三年又如何?你可是已输给老夫足足一甲子!泼皮猴,在山上好生待着。”
小猴一屁股坐在棋桌之上,心有不甘:“你今儿就连那乱世祸种都放下山去了,为何还要困我于此?俺不服,俺就是不服!俺也要下山!”
“嗯?你这泼皮猴!先前你出言激我那女徒儿,挑拨离间之事,我都没与你计较,你竟还敢得寸进尺?”老道人眯起眼睛,不怒自威。
小猴连忙收敛,再不敢造次,连忙转换态度道:“老头儿,你今天放那易冰凝下山去,难道就不怕她在人世惹起大祸?她此行下山必然是只奔一事而去,你就不怕此女万一事成,以致天下大乱,兵戈再起?”
老道人闻言叹息一声,放下茶杯,幽然而道:“天下大乱与老夫何干?与老夫那女徒儿又有何干?就算我困冰凝儿一世又如何?这天下难道就能太平咯?”
“老夫虽已半个甲子不出深山,可天下之事却皆在梦中观。”老道人说完屈指一弹那小猴脑壳,将小猴弹得前仰后翻,一个踉跄便摔下了棋盘。
“不谈长幼之争,同室相残,孰对孰错。这国传二世,根基未稳却大动刑法,诛杀开国功勋,致使得朝野上下人人自危,有忠言而不敢谏,有奸逆而不敢言。”
“二世皇帝继位,滥用天子之权,横征暴敛,苛税之重逼得地方百姓濒临将反。又遇朝中宦官作乱,垄隔民意,纵使忠良有意补救,却敌不过阉宦小人的贪欲之心。”
“况且,当年太子虽死,可却留下了子嗣,那虽是一痴儿却占有法理,若得别有用心之人举此子为正统,那必将会是一呼百应!”
“动荡之祸早已埋下,这天下岂能不大乱?”
“我之所以一直不让小六那徒儿出山,完全只是只是一番护徒之心而已。三年前,天下还未有崩裂之迹,而如今,天下已堆满干柴,只需火星半点,便可燎原!”
“天下大乱之势既已不可阻止,我又何必要再困我那小徒儿于这山野之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我之门徒本就皆遭天弃,纵然逆天而行,又何妨?无非死尔!”
“死亦证道!”
出了澄阳山,一路沿江而下便可直往金陵。而那则正是当今天下的都城所在。
易冰凝迎风踏雪,日出则行,日落则息,不料才仅半月便陷入了困境。正所谓,身无文则寸步难行,直到随身所携的干粮都嚼尽了,她才真正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日,她踏足溪水之中徒手捉鱼,忽听马蹄之声由远及近。那些鱼儿本就机敏,听这大地震颤,刹那间便四散逃窜,纵使捕手再有本事,也无济于事。
易冰凝本就饥肠辘辘,失了鱼更是雪上加霜,还不等气恼之情涌上心头,那些妨碍了饱腹大事的宵小之辈便纵马而来,将她团团围住。
马队一行共计四人,观其衣着打扮,应该当是朝廷官吏。易冰凝不明所以,不敢轻举妄动。马队见她腰间挂刀,亦也是不敢莽撞。
官吏四人纵马绕行三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着将被围之人打量了个遍。
“呦,这荒郊野岭的,竟还能遇见此等俊俏的小娘子。我说妹子,你冷不冷呐?要不要来哥哥怀里暖暖?”马队之中有人抹嘴一笑,浪荡之气毕露无疑。
“去!”大概是领头的那人将其呵斥,一勒缰绳将马停住,而后坐于马上相易冰凝抱拳道:“我等乃朝廷官差,从巴陵城来,此行是要去追一伙盗贼去向,敢问姑娘,从何而来,要往何去?”
易冰凝被先前那浪荡之人的言语激得全身紧绷不敢抱拳还礼,只得负手而立将腰挺直道:“我从澄阳山来,只一山野人士,无从所去。”
“山野人士?哼,你莫非不知朝廷早已下了禁刀令了吗!”
“这,我当真不知。”易冰凝皱眉摇头,当下也是头回听闻当今朝廷颁有此一禁令。若早知道,她就用布将刀身包裹了。
抱拳那人本就对这腰间挂刀之人心有警惕,又听那般回答,顿时脾气火爆道:“少废话!上交刀具,不作追究!下次再有,依法严办!”
易冰凝犹豫了一下,而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我若真交了防身之器,在这荒郊野岭之外,若遇贼寇,又当如何自保?”
领头的那人本不像多为难一位小女子,可听这话顿时勃然大怒,刷一声拔出腰间佩剑,怒道:“你若不交,我又怎信你不是那贼寇?你再废话,立斩不赦!”
易冰凝叹息一声,因对方人多又仗马势,便不敢与其相争,只好乖乖解了刀来,向那人扔去。正心中滴血,悲愤难舍之际。那官吏却擅自就将接到手中的刀给拔了出来!
霎时间,寒光闪烁,刺人眼目!
怪哉!这可真是好一把快刀!观其表,朴素无华,不曾想匣中之刃却锋芒渗人!
孤身一人于此荒野,又有此刀傍身,那此女又岂能是常人?就算不是山野贼寇那多半也是个混江湖的,这前后无论是哪一者,对朝廷官吏而言,并无区别!
“将此女拿下!押回衙门,交由知府大人亲自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