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正，老实了。乖巧端坐，只等面来。
三人一桌，吃完了热面，舒舒服服着填饱了肚子。
李明正将面汤都给喝尽了才摸了摸滚圆的肚子，吊儿郎当的咬了根木签子，扯起说书人般的腔调，道：
“道友，我先前和你说的机缘便是那江中大蛇。那大蛇，分明才修炼不足甲子……不，恐怕是连半甲子都没有！却已然渡劫化蛟！”
“啧啧啧，纵然它是妖中天资纵横之辈，也不可能一甲子便化蛟呀！怎么说也得要四五个甲子吧？若真照它那修练速度，岂不是最迟再一甲子便可化龙？莫说当今灵脉早已枯竭，就算是千年前，天下灵气正充盈之时，也绝无可能出此逆天之事！”
“再说，哪有刚化蛟就身躯达几十丈的？就算喂它顿顿食人，也吃不成这样的！”
“所以，我李明正断言！那大蛇腹中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仙家法物！甚至极有可能就是某位陆地神仙寿终正寝时，凝聚一身仙气所化成的金丹！一妖孽得了金丹尚且如此，若叫我辈修道之人得了去，那岂不是，原地飞升了？”
“若道友有心斩那大蛇夺其造化，我李明正愿略尽绵薄之力，权当是，报答这一餐之恩了！”
易冰凝本听的认真，可那几乎是图穷匕见的最后一句话却令她冷哼一声，“我怎知你是不是祸心暗藏？阁下想拿我当枪使，何必说得如此弯弯绕绕？”
李明正大喊冤枉道：“道友，可不能冤枉好人啊！我真的是想帮你，信我，信我！”
“你当我傻？”易冰凝甩了些铜钱在桌上，付了饭钱，起身便走。张家村小孩连忙跟上，一手拉拽衣袖紧跟身后着也出了饭馆。
李明正也追出了店去，喊道：“喂，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这机缘，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易冰凝头也不回，言辞肯定道：“阁下再多纠缠，休怪我不客气。”
她，从不信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无论那李明天所图谋的究竟是什么，不睬他便是。
李明正坐在地上两手撑起下巴，嘀咕道：“嘿，你个小娘们。脾气怎么比抠脚的大老爷们还臭啊？！”
易冰凝感官敏锐，尤其是耳朵，自然是听见了这句奚落，却未去理会，只悄然记下了这么一账。
大江之上，水波粼粼，千帆百船停港而歇，放眼望去犹如是一幢又一撞的楼宇屋宅。
易冰凝负手立于码头，凝望向江面远处，心中感慨万千。忆当年赴千里流刑之时，便是从金陵坐船顺江而来，于此地下船改为徒步。
坐船的那时候的记忆里除了难下咽的饭食外便是一直颠簸摇晃不止的船舱。
记得当时，有人在船上得了疫病，呕吐不止。随船的没有郎中，押送流囚的官兵索性就将患病之人丢进了江里去。
任患病之人如何讨命求饶，最终还是沉了江底。往后每隔几日便会有人因得了病而惨遭沉江。
易冰凝是命大才活着下了船。当两脚踩上陆地时，她就觉着自己是从鬼门关游了一圈归来。
现如今，却又要走这个鬼门关，顺江回金陵去。
易冰凝本想找一个顺路的船家，付些钱财让其捎上一程。但经过昨日那大蛇一搅和，再也没人敢行船了。钱什么时候都可以挣，但命没了，那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码头停了工，许多靠此行谋生的伙计也算是难得的落了个清闲。三五成群，七八围坐着或耍牌戏或扯天侃地。
“这水里面的妖怪真是越闹越凶了，以前还只是最多一个月闹上一次，现在几乎是隔三差五就要出水吃人，但凡是见了船从江上驶过，定要兴风作浪。”
“大蟒蛇一日不除，这船运生意就要多停一日。这样一直停工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啊。那些个有钱富商，家有余粮，几个月不开张都饿不死，可俺不一样啊。俺本就没有田地，全靠干这些苦力活营生，若真歇工数月，就算不叫江里的蟒蛇吃了，也要饿死。”
“哎，你家里田呢？本朝开国的时候，朝廷不是给每家每户都分了田了吗？”
“害，前些年，长江沿岸不是闹了大水灾嘛，俺家那田全叫水给淹了，当时为了不叫妻小挨饿，只能贱卖了，后来做地主家佃农，辛劳一年到头来把税和租一交，没剩下多少，索性佃农也不做了。要真一直停工下去，俺可咋办啊……”
“听说知府大人已经在想办法了。近日来，有许多方士被请到衙门里议事。”
“切，那些个籍籍无名的方士顶个屁用！不过是些江湖行骗之人罢了，屁的法术也不会。要我说，非得要请龙虎山的张老天师来才行。”
“哎，我听说巴陵四大家之首的程家也请了两位道士到府上做客。那程家祖上本是靠水运行业起家的，现在准是四大家里面最急的那个。”
正热火朝天，忽然一帮家丁跑来清场，扬言说是程家的大公子为民除害，斩江中大蛇来了。
那程大公子可是个纨绔子弟，败家子呀！巴陵城几乎人人皆知。程家府上，家丁女婢之中亦有传言，说若到处都寻不得大公子，那么大公子准是泡在了妙音阁里。
程大公子迷恋妙音阁的青裳姑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为人所不知的是，程大公子本人早就视青裳仙子为了囊中之物，早晚要给接入府上来做一妾室。
他倒不完全是好女色，更多是想羡慕死那些平日里总陪着自己一起勾栏听曲的狐朋友狗友。于他这等人而言，区区美人佳骨，不过是挥之即来的事物罢了。
易冰凝对这等人不感兴趣，可跟在那程大公子身后的一人，却令她双目一亮。
那人身段美型，相貌更是俊朗，黑衣白衫，目似静水，举止不俗，气质沉雅。若不是一直跟在人身后，准叫人误会这位才是富家公子。
易冰凝倒不是被那人的身形相貌引得侧目，而是这人的身后斜负了三柄剑，腰间还悬了一柄。
此行此景，令易冰凝不得不回想起自己的大师兄赢百川出山入世的那一年。
那大概是七年前，正是夏时，澄阳山上，蓝天白云，草木茂盛，一五官俊郎的轻狂少年，穿薄衫，负四剑，叩谢师父，拜别同门，御剑而去。
易冰凝还记得自己才入澄阳山不久时，大师兄的那声伴随着蝉鸣的惊讶：“小哑巴，你竟然会说话！小哑巴，你刚才喊我啥？能不能再喊一声来听听？”
他这一句话就令得本不爱说话却打算作出改变的易冰凝，当时就死了这条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