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的旗袍开始褪色时,住院楼外的紫藤突然停止呼吸。
那些终日摇曳的花穗凝固成玻璃标本,每片花瓣都定格在绽放的刹那。
我趴在七楼窗台数着花苞,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玻璃,就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该换药了。
祁念端着青花瓷碗倚在门框,汤药在碗底凝结成胶状物。
她今早拆了发髻,长发垂落肩头,发梢却诡异地向上飘浮,仿佛浸在看不见的池水中。
我接过药碗时嗅到腐坏的紫藤香,褐色药液表面浮着细小的银斑。祁念突然抓住我欲放下的手腕,指甲刺入昨天的针孔:"你祖母当年就是用这个喂我。"
药汁泼洒在床单上,洇出张模糊的人脸。那张脸突然睁开眼睛,我认出是少女时期的祁念——她正被铁链锁在诊疗椅上,祖母用铜勺撬开她的牙关,灌入的黑色药汁在瓷碗里沸腾。
"现在轮到你了。"祁念的獠牙贴上我颤抖的唇,舌尖卷走溅在嘴角的药液。
苦涩在口腔炸开的瞬间,我听见百年紫藤发出垂死的呻吟,所有花苞同时渗出淡金色黏液。
心电监护仪突然黑屏,祁念的虚影在电流噪音中扭曲。
她发间的木樨香变成福尔马林气味,旗袍领口崩开的盘扣滚落床底,露出锁骨下新生的紫藤纹——与我胸前正在枯萎的印记互为镜像。
"花期要结束了。"
她将我拖到窗边,抓着我的手按向凝固的紫藤花。玻璃质地的花瓣割破掌心,流出的却不是血,而是泛着银光的孢子。这些孢子随风飘散,落在楼下护士们的发梢,顷刻间长成细小的紫藤芽苞。
我忽然剧烈咳嗽,喉间涌出的不再是花瓣,而是带着体温计的碎玻璃。
祁念徒手接住那些玻璃碴,掌心被割裂的伤口里钻出紫藤根系,贪婪地吸食着渗出的水银。
"共生仪式..."她将染血的根系缠上我手腕,"需要双生花同时凋零。"
我这才发现她背后的虚空中浮现两朵倒垂的紫藤花,左侧那朵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午夜巡查灯扫过走廊时,我们溜进了尘封的器械仓库。
祁念的水银在月光下凝成钥匙形状,打开了最里间的樟木箱。泛黄的绸布里裹着支黄铜听诊器,纹路间塞满干枯的紫藤花蕊。
"你听。"她将听筒按在我心口,金属传导的不仅是心跳,还有层层叠叠的哀嚎。那些声音越来越清晰,最后汇聚成少女祁念的尖叫:"温度...把温度还给我!"
听诊器突然变得滚烫,我甩开时带出张泛着尸斑的诊疗单。1927年4月7日的记录上潦草地写着:"供体温度36.5℃,受体温度36.5℃,寄生关系确立。"签名栏的"许如清"三个字正在渗出我的血型。
祁念的旗袍无风自动,她发间的紫藤芽苞突然绽放,每朵花蕊都嵌着微型体温计。
当这些体温计同时指向36.5℃时,整座住院楼的玻璃应声爆裂。我们相拥着跌坐在飞溅的晶尘中,她脖颈后的月牙胎记开始发光。
"这才是真正的契约。"
她咬破我们交握的指尖,血珠悬浮在空中,凝成双生花的图腾。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护士们发间的紫藤芽苞正在疯长,将她们缠成献祭的人茧。
我摸到胸口紫痕完全消退的瞬间,祁念突然将我推向窗边。
百年紫藤的根系破窗而入,将我们裹进由花苞织成的巨茧。在绝对黑暗中,我触到她真实的心跳——那是用我的体温复活的、属于人类的心脏。
"别睁眼。"她湿润的吐息染红我的耳垂,獠牙轻轻磨蹭着颈动脉。
我听见茧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碎裂声,像是无数体温计在同时爆破。
当第一缕月光穿透茧壳时,祁念的珍珠盘扣正巧滚落在我掌心,珍珠表面浮现出我们依偎的倒影。
晨雾散尽时,护士们发现所有紫藤花都消失了。只有我知道,那些花都开在了祁念的新旗袍上——此刻她正枕在我膝头酣睡,发间别着的紫藤永生花,每片花瓣都刻着36.5℃的永恒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