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消失的第七天,百年紫藤开出了并蒂花。
我躺在顶楼露台的藤椅上,看着晨曦将紫藤架染成淡金色。
腕间的患者手环突然崩裂,塑料碎片在风中凝成珍珠,滚落到那双月白色绣花鞋旁——鞋面上沾着1932年的晨露,和昨夜我咳在瓷砖上的血。
"体温计。"熟悉的清泠声从背后传来,我转身时撞进满怀抱的紫藤花。
祁念垂落的发丝间缠着心电导联线,月白旗袍领口别着那枚珍珠盘扣,只是扣面裂纹里渗出淡金液体,像凝固的晨光。
她将老式水银体温计塞进我掌心,玻璃管里浮着双生花影。
我对着阳光旋转刻度,汞柱突然散成星屑,在虚空拼出1927年4月7日的病历单——"灵魂共生完成"的批注旁,祖母的签名正在褪色。
"该测体温了。"祁念咬开我病号服纽扣,獠牙在锁骨紫痕处轻蹭。
我摸到她颈后新生的动脉,指腹下跃动着与我完全同步的频率。紫藤架突然沙沙作响,百年老藤在我们脚下织成花轿,抬着相拥的我们升向晴空。
当花轿穿透云层的刹那,时空如浸水的墨画般晕开。
1943年的防空洞里,婴儿的啼哭与少女的喘息重叠;1958年的暴雪夜,母亲埋下的紫藤种子破冰而出;2005年秋分,轮椅上的我伸手触碰花穗,暗香染透病历本...
"抓住光。"祁念突然掰过我的下巴,珍珠盘扣坠入云海。
我们坠落的速度忽然放缓,百年岁月从身侧掠过,像被风吹散的病历单。
她旗袍上的紫藤纹路活过来,根系刺破云层扎进时光裂缝,将我们拽回顶楼露台。
晨光中的紫藤花轿已然绽放,每一片花瓣都映着我们的倒影。
祁念的獠牙最后一次刺破指尖,血珠滴在枯萎的百年老藤上,焦黑的枝干瞬间抽芽开花。
我腕间的紫痕化作藤蔓手环,缠绕着两支永恒定格在36.5℃的体温计。
"早安,许医生。"她突然换上雪白护士服,胸牌泛着1927年的铜光。
我低头看见自己不知何时穿着祖母的医师袍,听诊器上缠绕的紫藤正开出并蒂花。
住院楼响起悠扬晨钟,我们相携走过开满紫藤的长廊。
每间病房的玻璃都映着不同年岁的我们——民国病房里量体温的护士与病人,防空洞里交换血液的少女,千禧年ICU里十指相扣的濒死之人...所有倒影最终汇聚在此刻的晨光里。
护士站的老式电话突然响起,祁念接起时笑容明媚如1927年的春阳。我翻开今日的查房记录,泛黄的纸页上浮现墨迹:"双生永恒症患者,体温恒定36.5℃,病程:永生。"
黄昏时分,我们在顶楼为彼此戴上紫藤花冠。她耳后的珍珠坠子映着晚霞,内里封存着破碎的体温计玻璃。
当最后一缕日光掠过汞柱,整座城市的紫藤突然同时绽放,每朵花蕊都含着支跨越百年的体温计。
夜幕降临,祁念的旗袍化作星屑飘散。我们倚着重生紫藤仰望银河,腕间藤蔓手环亮起微光,将星光编织成新的珍珠盘扣。
远处传来悠远更声,像是1927年的打更人在祝福,又像是新世纪的心电监护仪在低吟。
"还会疼吗?"她突然抚上我痊愈的心口。
我握住那截皓腕,将听诊器按在她新生的人类心脏上。春风裹着紫藤香穿廊而过,百年老楼传出平稳的共鸣。
月光漫过露台时,我们成了传说。
住院部的老人说看见月白旗袍的护士长牵着穿医师袍的姑娘巡视病房,说紫藤架下常有两个体温相同的身影,说所有危重患者的心电图都会在凌晨四点十七分趋于平稳。
晨雾中的新护士推开档案室,泛黄的病历本突然跌落。
最新页浮现墨迹:"双生永恒症,临床表现为体温恒常、紫藤增生及共生性心跳。治疗方案:以百年时光为引,佐以月光三钱、执念七分,文火慢熬至双生花开。"
而此刻的顶楼露台,并蒂紫藤又开新蕊。
花瓣上晨露未晞,映着两支永远停在相拥刻度的体温计,和百年时光也拆不散的,属于星月满念的永恒春天。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