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夏在第三阶楼梯上停住脚步。陈年木料在她脚下发出细弱的呻吟,像老人在午后小憩时的鼾声。走廊尽头那扇生锈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的光斑在地面游移,仿佛有人把黄昏剪碎成金箔,正一片片往人间撒。
金属袖章擦过墙壁时刮下几片剥落的青漆。空气里有潮湿的木头气息,混着某种遥远的甜香——像是去年文化祭剩下的线香花火,又像梅雨季晒不干的旧课本。
推开铁门的瞬间,十七岁的夏天突然变得具体。斜射的夕照穿过玻璃穹顶的裂隙。少女蜷缩在旧制德式望远镜后方,帆布鞋边散落着碎屑,整个人仿佛从昭和年代的老照片里裁下来的一角。
千夏的皮鞋尖碰到滚落的汽水瓶。滚动的声响惊醒了画中人,小葵慌张抬头时碰翻膝头的铁皮糖盒,彩色玻璃纸包裹的水果糖撒了一地。一颗柠檬糖滚到千夏脚边,糖纸上的褶皱恰好与她制服裙摆的纹路重合。
"啊..."
小葵的惊呼卡在半空,手指下意识捂住素描本。哗啦啦翻动的纸页间,千夏看见无数个自己在不同时空流转:开学式被风吹乱的刘海,梅雨季撑着透明伞的剪影。
飞燕撞上玻璃的闷响打破寂静。小葵的铅笔滚到千夏脚边,六棱形的绿杆铅笔,笔尖还带着体温。千夏弯腰时闻到她发梢的桃子香波味,混着天文台特有的气息。
"这是..."
她捡起最近的画纸,自己正在走廊追逐逃课的陆遥。
小葵的耳尖开始泛红,像浸在霞光里的糯米纸。她试图用星图遮住速写,却露出更早的速写稿。
"原来传闻是真的。"千夏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穹顶下产生奇异的回响,"天文台的幽灵部员..."
小葵的指甲深深掐进素描本皮革封面。她的双马尾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发绳上的星星挂坠碰撞出细碎的声响。
暮色顺着黄铜仪器的刻度攀爬,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揉皱。小葵速写本的边角微微翘起,露出夹层里更古早的画稿:国中时代的自己正在球场边,背景里的紫阳花丛与记忆中的完全重合。
"从那时候就..."
汽水瓶从台沿滚落,小葵伸手去够的动作像慢放的电影。
白腰雨燕再次掠过穹顶,羽翼在玻璃上投下转瞬即逝的灰影。小葵终于抓住汽水瓶,指尖泛着用力的青白。她低头拧瓶盖时,千夏看着她的睫毛,随呼吸轻轻颤动,如同停在花蕊的凤蝶。
"要下雨了。"
小葵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铅笔在素描纸上勾出的第一道线。千夏望向窗外,积雨云正在地平线处堆成雪山的形状。她想起上周家政课煮焦的糖浆,也是这样在锅底无声膨胀。
当第一滴雨砸在玻璃穹顶时,小葵的素描本再次翻开。雨滴在画纸表面晕开墨迹,将两人的倒影糅合成模糊的“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