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句话后，优娜再也没法装作不关心的样子，挺直肩膀看向了身旁的希雅。
“就是说啊，”希雅仍在搅拌着茶叶。
“在某种意义上，我其实是艾琳诺的杀父仇人。”
“——什...么？”
优娜先是一愣，然后猛地站起身，冲上去揪住了希雅的衣领。
背后的拍卖会依旧在进行。
不论是拍卖师的声音，还是此起彼伏的竞价声，都通过扩音魔法清晰无比地传递到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但此时的优娜已经完全没有了兴致。
优娜闭上眼睛，艾琳诺当时在花火大会上流泪的样子再次浮现于她的眼前。
那个看似坚强无比的大小姐，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女孩。然而，这样的她却因为自己的父亲过早逝世，而不得不早早地扛起家族的重担。
——甚至，连为自己父亲哀悼的时间也不被留有。只是被身后的期待追赶着，一味地拼命向前奔跑。
而现在，眼前这个自己曾亲手救下来，并为此说服了艾琳诺的人，居然对自己说“我其实是杀死艾琳诺父亲的凶手”？
在平复了数次呼吸后，优娜拼命抑制住自己仍在颤抖的双手，尽可能平静地开了口。
“......我需要一个解释，希雅。”
“果然...会是这种反应呢。”希雅苦笑了几声，少见地没有直视优娜的眼睛。
“嘛...总之，先听下去吧？如果等听完这一切后，你还是无法饶恕我的话——”
希雅看向优娜，眼中带上了几分决绝。
“那我愿意，就这样死在你的手中。”
“......”优娜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放开了希雅。
希雅微微整理了一下领口，再度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当时，我接到艾尔伯特的指示，准备前去拍下智慧之冕。自然，我也不可能忘记调查自己的对手。”
说到这，希雅轻轻咳了几声，像是被刚刚的拉扯勒得有些难受。
“很快，我便意识到泰尔是个无比棘手的敌人。以他的凝聚力，完全有可能在拍卖会开始前，筹集到远高于我们预算的资金。”
“因此，我向下属下达了指令：绝对不能让他参与到这场竞拍之中。”
希雅抬头看向优娜，似乎是想习惯性地对她扯出一丝笑容。
但在看到优娜脸上那写满失望的表情后，希雅微微一愣，再次把嘴角压了下去。
“...你觉得，在听到这一指令后，他们会怎么做？”
“......让他永远都不可能再出席。”
希雅不再试着和优娜对视，只是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茶杯。
杯中的茶水早已冷却，再也没有向外散发丝毫热气。
“是啊...我当时下命令的时候，或许也隐约猜到了这个结果吧。”
“就算我没有直接下达这样的命令，泰尔因我而死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才说，在某种意义上，我就是艾琳诺的杀父仇人。”
希雅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向了优娜。
“很抱歉...一直瞒着你到现在。如果你想替艾琳诺报仇的话，就请便吧。”
说完，希雅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我的遗嘱在办公桌左手边的上数第三个抽屉里，放在了一个小盒子内部。等我死后，史蒂文森商会就交由你负责了。”
“......还有，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我的死相不要太难看。毕竟...我其实还挺注重自己的形象的。”
此刻的希雅看上去相当平和，似乎是早已准备好迎接自己的命运。
——但即便是在黑暗之中，优娜也仍能看出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故事，不是还没有讲完吗？”
“...诶？”十分少见地，希雅脸上出现了惊讶的表情。
“就是说啊......”优娜挠了挠头，视线偏到了一旁。
“智慧之冕的最终成交价，还有我到底参加了什么样的竞拍，不都还没有讲完吗？”
“所以，就算真的想复仇，也要等到听完这一切之后吧？”
“......嗯，是呢。”
希雅背过身，轻轻抬起右手擦了擦眼角。
“泰尔去世后，他的家臣代替他出席了拍卖会。不出所料地，即便他在死前拟定好了计划，募集到的资金也远不如史蒂文森。”
几次深呼吸后，希雅再次坐回到椅子上，转向了优娜。
“最后，在我们报出五万金币的价格后，他们给出了五万零十二枚金币的报价。”
“五万...零十二枚金币？”
优娜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希雅。在这种情况下，仅仅抬高十二枚金币似乎是一个非常可笑的行为。
尤其是在面对史蒂文森商会这种体量的对手时，这甚至可以被视为一种挑衅。
“是啊，当那个老管家抬起手时，我几乎下意识地笑出了声。”
“但是...那剩下的十二枚金币，是他颤抖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的。”
希雅闭上眼，似乎是陷入了一段回忆中。
“那个老家伙就这样低声嘀咕着什么，坚定地再次念出了那个价格...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那副样子，我居然就这样放弃了竞拍。”
“——智慧之冕的最终成交价，是五万零十二枚金币。”
不知不觉间，下方的拍卖会接近了尾声。随着拍卖槌最后一次敲响，在场的人们陆续离开了会场，灯光也再次暗了下来。
“虽然我回去后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但艾尔伯特应该也是从那时起，失去了对我的信任吧。”
“我想...对我而言，那应该是场彻头彻尾的，失败的拍卖会。”
一声闷响后，拍卖厅的大门被关闭。偌大的会场变得一片寂静，只留下了希雅和优娜二人。
“...就像你一样，优娜同学。”
希雅转向优娜，却迟迟没能睁开眼。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希雅？”
一番挣扎后，希雅终于张开了双眼。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泪水正不断地在眼眶中打着转，而后又从脸颊滑下。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希雅，优娜回想起了烟火大会那天，她们二人在海岸线边的谈话。
“...对不起，优娜同学。”她压制着略显颤抖的声音，似乎是想让自己的话语听上去更加平静些。
“你特地救下来的人...就是这样一个罪无可赦，却又喜欢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家伙哦。”
希雅的嘴角轻轻扬起，试图扯出一丝熟悉的微笑，但不断流淌的泪水早已出卖了她的内心。
“......”
优娜默默地注视着希雅，拳头仍然保持着紧握的状态。
就像希雅说的那样，不论动机如何，她都是间接导致了艾琳诺父亲死亡的凶手之一。为了报仇而杀死她似乎也合情合理。
...然而，这真的是自己所期望的结局吗？
“......嘁。”优娜不由得咬紧了牙，紧握着的拳头却渐渐松了开来。
另一边，希雅仍在哭泣着。她抬起一只手，试图拭去眼边的泪水，但新的泪水很快便接踵而至，逐渐布满了她精致的脸颊。
“...哎呀？好奇怪啊，怎么就...一直都擦不干净呢......？”
希雅再也没能忍住，低头捂住了脸。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一边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抽泣声，一边一遍遍地抹着泪。
——随即，她被人拥入了怀中。
“希雅，”优娜一字一顿道。
“我从来没有认为，救下你是一件错误的决定。哪怕是现在这个瞬间也一样。”
优娜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希雅的后背。深吸一口气后，她继续说道：
“这件事，我会向艾琳诺保密。”
感受到希雅突然在自己怀中僵住后，优娜顿了一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坚定。
“这样的话，我们就是共犯了。所以...在恶劣程度上，我们都彼此彼此，不是吗？”
“共...犯......？”
希雅怔怔地抬头望向优娜，布满泪痕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没错，共犯。”优娜轻声开口。
“我不会在这里杀了你。但是作为其代价，我会和你一起赎罪。”
希雅看着一脸认真的优娜，突然笑出了声。
“优娜...你总是这样，时不时就会说出一些很莫名其妙的话呢。”
尽管脸上带着笑容，但希雅的眼神中却同样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她向前一步，微微用力将优娜推向座位，将身体压在了她的身上。
“但是......”她的声音低了下来，“谢谢你。”
她伸出双臂，轻声啜泣着抱住了优娜。
起初，优娜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有些慌乱。她扭动了几下身体，试图从中挣脱出来。
但在感受到希雅的双臂逐渐收紧，泪水也再度流出时，她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
——会场内一片寂静，只有希雅的抽泣声在轻轻地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