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规则的光在浮动，已经感觉不到眼睛的存在。意识很模糊。呼吸，心跳，什么声音都听不见，静得可怕。
“我这是死了吗？”一个念想浮现。
空旷的意识里涌入一段记忆，登山队的帐篷里，意识的主人躺在睡袋中，几个模糊的身影伴其左右。高烧与缺氧让记忆断断续续，这大抵是“生前”最后一段回忆。
“……”没人讲清楚过死亡的滋味，这段意识像体验新生一样体验着死亡。
没有地狱，没有极乐世界，有空虚，却没有恐惧。
即便拼尽全力也想不起更多东西，或许脑死亡也会接踵而至。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意识发现当人失去所有感官后，主观情感也会随之消失。
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但是又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
“反正人人都要死，他们自然会明白……”
突然间，身体的感觉如同通电一般重新出现，霎时间一只无形大手扼住喉咙，像是把人从深水里提出水面一般将意识猛地拽起，离开水面的那一刻，呼吸与视线同时打开。
并非睡醒那样朦胧不清的视线，相反，昏暗的房间被一览无余，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机械运转发出有规律的咔咔声。
观察自己的双手，是金属质感的蓝灰色。
正对着的身穿黑色礼服的黑发女性仿佛与昏暗的房间融为一体，亚麻白的皮肤看不到一点光泽。她埋着头看书，毫不理会眼前的情况，用略显沉稳的语气说了两句无法理解的话。
某种东西直接扎进了意识里，随后恐惧被一点点抽离，仿佛回到了临死时的平静。
“D–001，你能说话吗？”
那个女人翻了一页，随后像是想起了眼前还有事情要处理，于是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同样的语气，是熟悉的中文。
“我这是穿越了吗？”
D–001开口询问。
“是。”
“是你召唤我来的吗？”
“是思维的神辛色拉·奈特把你召来的。”
“你是谁？”
“这里的城主，夜莺。”
“这里是哪？”
“源流神殿。”
自称夜莺的女性仿佛知道所有D-001的问题，在他抛出问题的同时随口做出回答，但所有的答案都是陌生的词汇，她似乎完全没有考虑D-001能否听懂。这让问了好几个问题的D-001感到尴尬。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如同面试般紧张的气氛。
推门闯入的是一名服装怪异的白发小女孩，苍绿色的瞳孔泛着微光，身披白绒斗篷，上身只随意裹着一层单薄白色绷带，纤细的双臂裹着游牧民族风格的毛毡臂套，背后长着如新雪般明亮的单翼，下半身则由半透明的流苏裙遮掩着，颇有西域舞女的风格。
她朝着夜莺鞠了一躬，又有礼貌地向D-001打招呼。
“这是书记官阿尔塔丽娅，之后的事情就让她交代。”
夜莺起身，虽有沉鱼落雁的美貌，但就像996制度下打工十多年的社畜，满面颓唐，弯着腰，毫无生气。
她摸了摸阿尔塔丽娅的头，就背过身去找别的书，不再理会两人。
阿塔穿的小皮鞋走路发出啪塔啪塔的响动，她走到D-001跟前，主动牵起他的手离开。阿塔手心的温度让D-001才意识到自己的钢铁般的躯体也有触觉。
房间外的走廊由大理石筑成，光从两侧的天空照进走廊，走廊贯穿中庭，庭中摆满了玻璃罩，里面的花草长势喜人。
推开庭院大门，他们所处的建筑地势很高，往下五六米的笔直阶梯连接着石砖路，形态各异的房屋像吹出的泡泡一般悬浮在空中，道路纵横交错，清澈的水流在路旁的凹槽中流动，空无一人的街道让人感到庄严肃穆。天空蔚蓝深邃，日月各处一方。这片天空太过熟悉，和D-001记忆中在珠峰上看到的如出一辙。他光顾着看这光怪陆离的风景，几乎忘记自己身处何方。
阿塔小心翼翼地牵着四处张望D-001，在一处喷泉前的小亭子里的长椅上歇息。
阿塔清了清嗓子，说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阿尔塔利娅，和你一样都是神使差吏，是你的前辈哦～”
说“前辈”两字时，她自然地露出骄傲的笑颜。
D-001仍然不知所措，从他醒来到现在还是被牵着鼻子走，他的心中有无数的疑惑等待解答。
“为什么要叫我D-001，我是机器人吗？”
阿塔耐心地解释道:
“D-001是你的编号，你的这副身体是夜莺奶奶的助理机器。名字倒是随时都可以取啦……不过有一个本名还挺重要。”
阿塔一拍脑门，兴奋地拍打着小翅膀，说道:
“要不就把-00去掉，暂时叫你地衣酱。”
地衣点头，这个名字虽然奇怪，但是合理。
随后阿塔一本正经地解释:
“我们所处的世界由两名神创造，一个是创造和掌管物质世界的奴雷奈特，另一位则是我们侍奉的神辛色拉奈特，她创造和掌管了思维的世界。思维与物质在这个世界是独立存在的。两名神之间处于对立关系，辛色拉创造了文明，奴雷则反之不断破坏文明。”
地衣抬起手，好奇地询问:
“前辈，我不是很明白，如果奴雷能够控制物质世界，那么毁灭文明不是易如反掌吗？”
“不错，我们身边的每一粒尘埃，每一刻时间，都是奴雷在控制。但是……”
阿塔停顿了一下，一只头戴女仆发饰手提篮子的水母飘了过来，在阿塔面前悬停，阿塔打开篮子挑了两瓶饮料。随后水母沿着路边的水流离开。
“但是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神。”
地衣接过饮料，听到答案露出吃惊的表情。
“我反过来讲你应该能明白，辛色拉大人能随心所欲地操纵所有人的思维世界，但她只要挨几刀，腿一蹬，现实世界的她就不复存在了。”
地衣喝了一口手中的饮品，稍加思考后给出答复:
“她们在对方掌控的领域都是普通人。”
“呃，地衣酱这么理解也没问题，挺直白的。”
又喝了几口饮料，口感偏甜又有些酸涩，但没有怪味，本以为能喝到新鲜口味。这不禁让地衣好奇:
“这个世界的机器连味觉都还原了吗？”
地衣挠了挠头说道:
“首先，夜莺奶奶的机器人可能领先世界几百年，然后，这种饮料明为悠珥，喝到嘴里后是使用者期待的口味，目前也只有源流神殿有。”
“悠珥，好可怕的饮料……”
这时，夜莺从远处的楼上朝着两人挥手。
“抱歉，夜莺奶奶找我有急事，我可能要先离开了，你先在这休息一会。”
阿塔放下瓶子，随后跑远，消失在街道拐角。地衣想跟上去，但是被夜莺叫住，让他待在原地。
“这……也太奇怪了。”
他的背后突然传出阿塔的声音，
“很神奇吧。”
转过头去，阿塔仍然在原来的位置。
“你不是被夜莺女士交过去了吗？”
“从头到尾夜莺奶奶都没有找我，只是这个能力找了个你不会怀疑的理由罢了。”
地衣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捏住阿塔的斗篷。
“真的是前辈，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就是我们的能力——神的不在场证明。当你发动这招时不论如何都不会怀疑你此刻在这里，本质上是以你的大脑为媒介让辛色拉大人连接，从而对周围所有人做出实时记忆修改，人越多，做出的事情越离谱，对你的大脑损伤也就越大。”
“前辈，我也能用这招吗？”地衣想起曾经看过的某些影视作品。“这招也太强了！”
“在你来到这边时就已经掌握了，由你主观控制这招的使用，最常见的方法就是默念‘神的不在场证明’来开关这招，当然我们每个人有一些习惯可以更快捷的实现这个技能。”
阿塔眯着眼又补充道:
“哪怕是你现在开启，我也会突然被添加一些假记忆来认为你此时此刻不在场。”
[神的不在场证明]
地衣在阿塔还在说话时便发动这招，阿塔还在喋喋不休。
“其实你刚才在夜莺奶奶那里，就有一名同事开着这个技能，所以你看不到他的存在，你的参数就是他调整的……”
“前辈，你能看见我嘛？”
阿塔没有回应，继续像是在做问答一般说着。
[好像是成功了……]
地衣不确定，伸出手在阿塔眼前挥舞，同样没有反应。
[这样的能力，如果落到图谋不轨的人手里可就不好了呀～]
地衣上前仔细欣赏着阿塔的身体，距离有些冒犯。
突然阿塔向前一步，两人装个满怀。
倒地的瞬间，地衣头痛欲裂，像无数的针尖扎在他的脑门上。
突然头痛停止了，回过神眼前只有一脸震惊的阿塔，但她在下一刻就突然露出恍然大悟般的笑。
“地衣，你真的在这里？！而且对我用了神的不在场证明对吧？”
说罢便拉地衣起来。
“诶，是的，很神奇，前辈是怎么突然看不见我的。”
地衣觉得有些诧异，同时也很好奇阿塔是怎么认为他不在场的。
“可能只给我的记忆添加了一句假话。”
“哪一句？”
阿塔的食指放到嘴前，说道:
“等你下次回来，我就会告诉你哦。”
阿尔塔丽娅又一次牵起地衣的手，现在要去一个重要的地方。
阿塔:“我们的工作，是遵循辛色拉大人的旨意，去见证世界各地发生的历史，收集汇编成一本编年史。”
“然而，由于种种原因，源流神殿与外界在物理上几乎隔绝，我们并不是用现在的身体去到各地。”
地衣:“前辈的意思是？”
两人来到一处巨大的机械工厂内，一个多环构成的巨大设施安放在中央，四名带着面具的同事埋头操作着各个参数，其中一位身形庞大的，见到阿塔到来，立刻起身迎接。
“书记，这位是新的神使吗？”
阿塔点头，随后转身回答地衣的疑惑。
阿塔:“在地上的同事，会去收集那些以故但是未被发现的人，用特殊手段修复他们的身体与提取他们的记忆，然后用这台机器进行灵魂共振仪式，可以定向将你的灵魂与地上那具肉体绑定，这样你就能在两具身体里切换了。”
“不过目前我们只能修复一些底层无名之辈，原因有二:一个是能力不足，二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更容易被奴雷的爪牙盯上。”
直接替换掉已故的人，代替他们活着，这样的做法让地衣想起某种恐怖故事里的东西。
“前辈，这样的做法……”
阿塔踮起脚搂住地衣，嘴对着地衣的耳朵用耳语轻轻说道:
“我知道你现在还有很多不解，我也知道，你体验过死亡的感觉。”
想起不久前在朦胧意识里如同被囚禁般感受着死后的永恒，地衣明白了一件事，现在他用的这副机械身躯，不会冒冷汗。
随后阿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安慰的口吻说:
“所以现在不要想太多，把接下来发生的故事当做是你的崭新人生吧。”
地衣坐在仪器中央，随着一道白光闪烁，他的意识再次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