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答。
滴答、滴答。
指针拨过。水滴自龙头滑落。
我看着镜中的她，完全没有想象到自己竟会有如此着落。
再然后恢复的是味觉——浓浓的泡面味道，刺激着其他神经，清晰得不能再清晰地告诉我，一切不是臆想的梦境，我看到的「她」，现在确确实实就是我自己。
【连接已断开。】
终端的电子音响起，但既不是从房间里传来的，又不是从我的眼睛——而是实实在在，直接从脑海中蹦出的。
……这样，反倒感觉又更像是梦境了呢。
嗯，应该是终端与孙小孙失去了联系——那，那现在这样的情况……
我战战兢兢地低下头，而镜中的少女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双手变小了。发丝下坠带来了从未体会的压力，还有自己的胸前……
唔，……试试看？
双手慢慢爬上，期待又有些不敢。
……软fufu，但是，但是也没有多少嘛。
——等一下，我纠结那东西干什么，我为什么需要有那东西啊！？
我简直觉得自己的内心没准已经开始被这副身体逐渐同化，我听说国外哪个大学的研究好像就是这样说的，似乎在通过VR手段模拟自己在另一副身体时，不论是兴趣爱好甚至是取向都有可能发生改变……
更别提，自己是真的变成了这样。
身体的结构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两腿之间同样彻底改变了的新配件儿，开始以物质的形式，流转在身体之间、然后被大脑捕获，对我思想的改变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凉飕飕，好难受……我不论是从心里还是从身体都猛地一颤。
就像是，失去了什么。
我固然明白自己身体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初次发觉时固然是能让心“咯噔”一下，但是……
但是，还是觉得，好羞耻。
丢失的，好像是某种精神上的东西，叫人难受。
我下意识打开水龙头，然后捧起凉水便往脸上泼。
……唔，完全把控不住！
我只感觉手脚在凉水与冷空气的共同影响下直发凉，但丢失的温度又好像全都聚集在脸上，把脸上的水全蒸干了。
在一通胡思乱想中，怎样的想法都有可能迸现，就比如——
【之前她准备的早餐，不会就是让我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吧？不该、不该吃的……】
【又或者，是障眼法，或者是她残留的某种力量，隔一段时间就能被消散那种——】
【也许，睡一觉就能变回去？】
【……嗯，试试看吧！】
经过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我只觉得头也是疼得厉害。但不管怎样，睡一觉总是能解决一些问题，先把自己的精神养好了再说吧。
还没等残留在发丝中的凉水干掉，我一口气扑到床上，哪管头皮已经被长发拽得生疼。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
九……九点半了？
手机依旧是放在床头柜，可是现在就算是平常的睡姿，也没法一下够到，还得把整个身子都往边上靠。
我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脑袋又一次停转了。
唔……其实，从我刚刚够手机时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还是那个女孩子的样子……
事实证明，回笼觉解决不了我的问题。
那怎么办？再睡一会儿，还是干脆直接等到明天，直接抓包这个“幕后黑手”狠狠质问？
这，这也太不符合逻辑了吧。
……唉，不管怎么说，先从床上爬起来才是现在的第一要务。
可是就是第一步——穿衣服，我就犯了难。
一柜子的衣服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几乎已经松垮得吓人。不说外衣了，就是随便哪一条裤子，穿起来都只有嗖嗖往下掉的份儿。
……欸，我记得搬过来的时候，好像把一条我五六年前的裤子带过来了——本来老妈要拿去回收掉的，没想到我一个顺手就一块儿拿走了，直到上周我收拾衣柜时才发现。
那条裤子，现在应该能穿——刚好呢，这裤子现在就被收在床头柜下面，我当即把它提了起来，然后把腿伸入裤脚。
……没想到大小差不多。嗯，至少第一个问题解决了。
“叮！”
我转头一看。是孙小孙发的信息？
“怎么回事，帮你解决你的问题，却搞得我们这边停电了……而且，怎么你半天不跟我打电话报个平安，要是你还活着，务必要说一声啊啊啊！”
孙小孙平常就不喜欢打字，发过来的语音就跟催命符似的……唉，毕竟人家也是关心我的情况嘛，回一条过去吧。
-“我没事啦老哥，只是说……呃呃？”
只是说什么呢？……我怎么想都不想就直接发了条语音回去！
而且……在我愣住的一瞬，手指下意识地直接从录音键上松开了。
我正要急匆匆地撤回，孙小孙的回复便急不可耐地劈了过来。
“呔！你就是、就是天天早上占据我老弟身体的女魔头吗，劝你耗子尾汁，乖乖把云云给我还来……”
-“哪有那么多心怀不轨的反派嘛……”事到如今我十分清楚孙小孙一言不合就会胡思乱想的尿性，也只能认真一些以提前压过他一头，“跟你讲话的就是你老弟啦，可是……嗯，确实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图片］”
-“？？？”
孙小孙莫名发来了一段空语音，我猜现在他的心中一定是相当意外，以至于话都说不出来了。
“——呃，真、真的！？”
-“真的。”我叹了口气，“我猜你们等一下又会去你们楼下的‘东吕路小锅米线’，待会儿我来找你们吧……顺便带你回来。”
“看来的确是云云你啊……”
对面自言自语的声音很小，可是我完全听到了。
“本来还以为，她能读取你的记忆伪装你的意识，但是从你居然能猜出我们接下来的计划来看……”
那头的语音中，吴亚似乎带着把孙小孙当废物的语气插起嘴来：“你不会天真地以为，这种东西那个‘魔女’不能模拟出来？”
“啊，确实……好吧，现在我还是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云云——至于你想怎么证明你是云云，等一下再说吧。”
-“……行吧。”
我只得答应下来。可是为什么心里面会那么难过，就像是「自己」被无端指责了呢？
……
还有一个小时，干点什么好呢？
鬼使神差之下，我又走进了撤硕，看着洗手台上的镜子里那陌生的面孔，我实在是希望能找出一些和她共同的特征。
脸上的……还真有？
耳垂上有一颗痣，鼻子边上还有一点点老妈帮我点痣的印子——不对，应该不是我的，可是这些细节的位置与形态，实在是和我的简直是一模一样……
手腕上，膝盖上……为什么，都对上了？
我意识到不对劲，但是就算再加上眉眼之间透露出的与我自己有些许相似的神韵，我也不敢妄下定论。
没准，只是巧合到了极点？
抱着这一丝侥幸，我坐回客厅准备思考怎么见孙小孙他们，肚子却又一次咕咕直叫。
……不会吧，又饿了？
不过我也很快帮自己解释了个清楚，自己的身体结构发生了这么剧烈的变化，额外的能量摄入自然是必需的。
那怎么办，我自己煮面吗？等等。
回想起早上少女的魔法，我突然脑袋里萌生出一个想法。
没准，我也可以？
……
简单热身以后，我开始了“表演”：闭上双眼，在脑海中勾勒出一样东西，想象它的颜色、它的触感，以及它的味道，而这想象出来的东西却在一瞬间有了轮廓，有了温度，逐渐真实可感起来。
最后双手指向茶几桌面。我睁开了眼。
像是回应我的期待，桌面上果真出现了一碗真材实料的红烧牛肉面。
……
终于吃饱了。
在吃了一碗方便面以后我都会觉得饿，我倒想象得出来那个少女在什么都没吃的时候究竟有多难受了。
……唔，为什么自己的心会痛一下？我……我在关心她？
我不敢肯定，但更不敢随便否认。
至少，至少是因为她确实帮助了我许多，而且在听到她那天的声音时——
“……张可云张可云，我该怎样和你相处呢……”
意识到是自己正在这样说，我吓了一跳。我怎么不知不觉地把这话照着原样给说了出来？！
但是……是啊，为什么非要先入为主，认为一个陌生事物的突然出现就是为了害我？
至于我变成这样，也完全可以认为只是一个意外……不知为何，我怎么隐隐约约觉得，这事情远比我现在能够想到的复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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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要是我以后都变不回去了，孙小孙来跟我合租这件事儿，还合适吗？
唔，总觉得好像不太好，像他和吴亚这种即将成为大龄剩男的两个人，要是十分突兀地和个几乎同辈、顶多小个几岁的女孩子长期共处一室，总觉得过分的事情做不出来，但尴尬的事情没准会惹一箩筐，最后没准更找不到女朋友了——要不，哪天还是找个借口，让孙小孙重新找个地方租着住吧，也是为了他好。
可是又想了想，我究竟能不能变回去的问题虽说没个定数，但我完全不能武断地认定自己一辈子都是个女孩子了吧，最多是做点心理准备——嗯，只能希望自己要么赶快变回去，要么在我最担心的问题出现之前，能有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法吧。
……唉，想着想着，我看了看表，发现也差不多到了出门的时间了。我赶忙站起身来，似乎忘了桌上还摆着的空碗，直奔房间的衣柜去。
……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先前我爸给我买的衣服大多是中性化的休闲款衣服，有衣服能穿出去让我现在的处境好了些许；
但坏消息是，身体出现了明显的缩水，多数衣服和鞋子在现在的我看来大得不像话。
……
仔细权衡之下，我拿出一条可能有一年多没穿过的黑色长裤，一件相当宽松的勾牌兜帽卫衣，再勉强穿上原本“算是小了”的黑底红花运动鞋。就算是这样，除了卫衣以外的这一套在正常情况下因为“太小”而已经穿不出去的衣服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仍然是出乎意料地大。真是奇怪！
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小的衣服了呢——希望、希望穿着出去的时候，千万不要掉……
我赶忙像是裹被子似的把衣服穿上、把裤子套上，又把鞋带儿系得比平常更紧了，随后把棕色的长发囫囵塞进外衣里头，没想到这发丝居然已经从下摆钻了出来。
居然……会有这么长。
我暗暗吃惊。随着这吃惊接踵而至的，居然是一点点对这个少女的……好奇？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附到我的身上？
以及……她是怎么那么清楚我的许多东西的？
我又站在镜子前仔细打量了镜中这确实透露着可爱的少女许久，在额外的情愫没有彻底萌芽之前，我终于下定了出发的决心，咬着牙把头别过了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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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小孙与吴亚几乎一秒不差同时吸溜掉碗中的米线，与此同时一个头戴着兜帽，衣服偏肥大，看起来笨手笨脚的少女停下自行车，眼神有些黯淡地走近坐在店门口的两人。
“我，我来了。”
-“呃，你是……”看着我缓缓摘下兜帽把脸颊对向他，孙小孙的脸上顿时难看了许多，“……云云？”
“嗯。……老哥，看你俩这眼神像是对我挺不信任的，证明‘我是我’的方法想好了吗，赶快吧。”
不对，我起先只是有点累罢了，为什么在看到孙小孙的眼神后，内心莫名其妙会有一点火气，一些“急不可耐”？
-“哦对……吴亚，办公室的测试集成传感器模组，你揣兜里了吧？”
“这个……嗯孙小孙你赶快测，要是她真的不是云云的话……”
-“还在说什么呢，快点啊！”
火气更大了。只是，确实有些违和……
吴亚也许是被吓得不敢出声，从兜中掏出一个像是手机的玩意儿递给孙小孙，而后者拿起那东西便在我眼前扫来扫去，大约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他一下子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看来确实是云云呢。”
-“不对，你们说是怎么……”
“昨天在给你试用终端的时候，终端就把你的‘意识序列’刻印了下来，而现在看来完全匹配，这下可以放心了。”
-“那什么是那个啥，‘意识序列’？”
好奇压过了我对孙小孙插话的无源恼怒，我还是选择压住火气。
“简单来说，就是终端识别意识时赋予每一个意识的证件号。”同样放松下来的吴亚替孙小孙解释道，“当每一个新的意识出现时，终端就一定会生成一个新的意识序列，这种技术我们预测拿来监测精神分裂患者的病情发展还是很有市场前景的。”
-“慢着慢着，你不会是想说，我就是那个‘精神分裂患者’吧？”
唔，为什么我还会说这种话，难道我真的成精神分裂了？
可是我此刻完全没有这样的认识，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我，说一些确实不好听的话……可是没有办法避免，无能为力。
“不是啦……云云，怎么今天你说话戾气会那么重？！”
孙小孙急了，而这下我才逐渐发现，自己确实说了些不太好的内容。
-“呃，脑子很乱。……对不起。”
“应该只是，只是你的心理作用，毕竟现在你确实没有任何序列的变更，不会是那种糟糕的情况吧。”
吴亚貌似明白了什么，说起话来战战兢兢。
“精神分裂”……
但是我的心里全是这四个字，而那个少女的难受似乎也伴在我的身边，我就像是一下子有了两份的不开心。
-“唉，……我吃过了，先把你接回去吧孙小孙，我还是想缓缓。”
……
“干在这里着急没有意义，回去以后，我再深入研究一下这个Bug的成因，我就先润了。”
吴亚在路口与我们分别时的表情，看起来古怪极了。
同时，孙小孙看起来也有些精神不振，感觉身体被掏空。
是不是哪儿透支了来着？（划掉）
这样的想法可能只有在我正常时才会去想，而在两个灵魂的纠缠之下，我的想法愈加扭曲，然后变成了——
依我看，孙小孙怕真的是南桐。
南桐是病，得治！
“老哥，”
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勇气，我冷冷地说，不过依旧没有看向他。
“你或许真的不该和吴亚走得太近——我害怕你俩待太久会出事。”
-“……”
或许是猜到我这样说话也许是变成女生后情绪变得异常而导致的，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顾着回嘴，而是摇摇头，直到和我走进屋子里都没有再回应过。
然后，他自己摸到沙发左边，坐下来静静地望向自己右手边的窗户，像是等待我的冷静，亦或是只是不太敢面对从外表上看变成了这样的我。
我看向他，似乎现在也找不到合适的话，于是也坐到沙发右边，看向自己左边的墙壁发呆。
我俩中间隔着老大的距离。就这样，时间过去了三十分钟。
【融合，落地，生根。】
……来不及深究这奇怪的几个词是怎么从我的脑海中凭空出现的，就突然像是一阵风似的，早上和中午闹的不愉快毫无征兆悄悄溜光了，杂念纷纷被破除，就连我也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双眼重新振作，我的大脑终于像是重新被我主舵。
我从发呆中回过神来，准备想着如何心平气和地和孙小孙聊一聊。正当我准备回头时，右边传来了哭声。
……悲伤的雨点，涌下了。
——————————
不是孙小孙在哭，更不可能是我。
我回过头看，在我俩中间，突然多出个棕色长发的少女，穿着和我完全一样的衣服，坐在我和孙小孙中间。
是……是她？
尽管现在我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现在第一个从脑中跳出的，是“涕泪交流”——十分纯粹的、描述一个人神情的四字词语。
“张可云？是你在哭吗？……呃！”
孙小孙果然还是慢悠悠地转过来，下一秒看到这“凭空”多出来的一个人，自然是被吓了一跳。
“她，她不会便是……”
－“嗯，她应该就是今天早上占用我身体的孩子啦。你先不要插嘴，我看看她是什么情况。”
我尽可能地拿出我之前说话时的语气，对孙小孙说。
我蹲下望着她，也许是几天建立起来的某种不知名的感情所致，我其实更希望把她当作一个朋友。
“你还好吗，是发生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吧？虽然我还不认识你，甚至还给我带来了一些误会，”我微微一笑，“但我还是得说，谢谢你的早餐。”
她止住了哭声。挂着泪珠的蓝色眼睛此刻正盯着我呆呆地看了又看。
紧接着，她好像……脸红了。
“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另一个我，似乎……很奇怪啊。”她怯懦的说着。
我却没太搞懂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打趣道：“那当然了。不知为什么我变成你的样子，你可得想办法把我变回去啊。”
“不是这个意思……唔，我应该说，‘这个世界的’张可云，
“【其实，我就是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