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冰冷的针,倏然刺破了混沌的意识。最后的画面,是胸膛被异物贯穿时那撕心裂肺的剧痛,是日奈凄厉到变了调的哭喊,是她温热的泪珠滚落在我冰冷脸颊上的触感。黑暗彻底吞噬我之前,我拼命想对她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未能出口……是什么呢?我究竟想说什么?
对不起,日奈。我终究还是……食言了。没能好好护住你,也没能……陪你走到最后。那句未竟的、也是我最想完成的承诺,此刻化作一块沉甸甸的巨石,重重压在我虚无的魂灵之上,几乎令我窒息。
然而,预想中的永恒沉寂并未到来。那股令人绝望的冰冷与沉重感正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我尝试着蜷了蜷手指,竟然……真的动了?
眼皮像是被某种力量黏合了许久,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细微的缝隙。
一缕柔和却并不刺眼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温柔地驱散了盘踞在我感知中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我慢慢地、完整地睁开了双眼,视野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花海。
无边无际,各色奇花异草在我眼前恣意铺陈开来,每一朵都绽放着难以用言语描摹的瑰丽色彩,其形态更是我生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甜而独特的幽香,丝丝缕缕渗入鼻腔,再缓缓沉入肺腑,竟奇迹般地让我那残存的虚弱感消散了不少。一层薄雾如梦似幻,轻柔地在花丛与叶片间缭绕,使得远处的景物在雾霭中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神秘与空灵之感。
“你终于醒了。”
一个略显苍老却异常温和的声音,从我身后不远处悠悠传来。
我心中一凛,急忙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老者,正迈着徐缓的步子向我走来。他身着一袭素净到极致的灰色长袍,衣料质朴无华,却丝毫无法掩盖其身上那股超然物外的沉静气度。他银白色的长须与发丝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脸上镌刻着岁月流淌过的深刻沟壑,然而那双眼睛,却清澈得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又深邃得好似能洞悉世间万物的奥秘。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平稳、沉静,仿佛与这片奇异花海的脉搏彻底融为了一体。
他走到我面前约莫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微微向我颔首,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我,声音平静无波,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欢迎来到彼岸花园。我是此地的执掌者,死神艾达尔。”
彼岸花园……死神……艾达尔。
这几个陌生的词汇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混乱的脑海中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撑着身下那柔软得不可思议的繁花织成的“床铺”,缓缓坐直了身体。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盈感包裹着我,先前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早已消失无踪,濒死时的沉重与冰冷也荡然无存。
“这里……究竟是哪里?” 我茫然地打量着四周这片美得有些不真实的景象,声音因为长久的沉寂而显得有些沙哑干涩,“是……传说中的天堂吗?”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白袍面具男那迅疾而致命的一击,记得那闪烁着惨白光芒的尖锐晶体穿透我左胸的冰冷触感,更记得日奈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痛彻心扉的哭喊。按照常理,我应该……早就已经死得透透的了才对。
艾达尔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早已看惯了生死离别,也洞悉了我此刻心中所有的疑惑、不甘与深切的悲伤。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令人难以捉摸其真实含义的浅笑:“天堂?或许,在某些初来乍到的灵魂眼中,此地与他们心中所日夜期盼的天堂并无太大分别。但若要说得更准确一些,彼岸花园,是生与死的明确交界之所,是所有迷途灵魂得以暂歇的渡口,也是无数故事迎来最终篇章的终点……当然,偶尔,它也会是某一个全新故事的起点。”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如同山间最清冽的泉水滴落在光洁的磐石之上,在这片静谧得只闻花香与风吟的花园中,漾开一圈圈细微而悠远的涟漪。
“另一个起点?” 我细细咀嚼着他话语中的这几个字眼,心中的迷茫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波纹层层扩散,愈发汹涌,“我……我还是不太明白。我明明记得……我被那个人……我应该已经死了才对。我的心脏……被整个刺穿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飞速流逝。” 我忍不住伸出手,下意识地抚向自己的左胸,那里一片平滑,温暖如初,没有留下丝毫伤痕,也没有半分痛楚,仿佛先前经历的那场生死搏杀,以及那致命的一击,都仅仅是一场荒诞离奇、醒来便会烟消云散的噩梦。
“你的确经历了凡俗生命体所定义的‘死亡’。”艾达尔的语气依旧平静地陈述着这个残酷的事实,其中听不出丝毫怜悯,也寻不到半分嘲讽,仅仅是纯粹到极致的阐述,“你在那个世界的肉体,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生机。但是,灵魂——星野,你的灵魂,来到了这里。”
他竟然……他竟然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
“您……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惊愕地望着眼前这位自称为“死神”的老者。
艾达尔唇角的笑意似乎又加深了一些,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几分悲悯,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在这彼岸花园之中,每一位新到来的灵魂,其过往的种种经历与执念,都会如同这园中的花朵一般,在我眼前清晰地绽放开来。你的勇敢,你的不屈,你的不舍,还有……你对那个名为‘日奈’的女孩那份深不见底的牵挂与担忧,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日奈!
当“日奈”这两个字从艾达尔口中清晰地吐出时,我的心脏猛地一抽,那种尖锐的痛楚,甚至比之前胸口被冰冷晶体贯穿时更加清晰,更加难以忍受。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瞬间便模糊了我的视线,眼前瑰丽的花海也化作一片朦胧的色块。
“日奈……日奈她怎么样了?她现在……她安全吗?那个该死的白袍面具男……他、他有没有再伤害她?” 我几乎是扑过去一般,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与恐慌而剧烈地颤抖着,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我死了,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可日奈……日奈她还活在那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没有了我的保护,她一个人要怎么面对那个可怕的敌人?
艾达尔静静地凝视着我,任由我的泪水汹涌而出,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一时间,花园中的花香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悲伤而变得凝重了几分,空气中只剩下我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