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艾德里安!快跑!”
火舌舔舐着鎏金廊柱,艾德里安被浓烟熏得发疼的瞳孔里,父亲残破的披风正化作纷飞的灰蝶。
艾德里安回过头,不甘地伸出手,试图拉住父亲的衣角。
侍卫铁箍般的手臂勒得他肋骨生疼,带着艾德里安头也不回地向皇宫外奔去,逃亡的脚步碾碎满地彩绘玻璃,每一片碎晶都映着教庭权杖顶端刺目的圣辉。
艾德里安最后一幕看见的,是父亲高大而又决绝的背影。
父亲的双剑在血雾中划出最后的弧光,像两轮坠落的残月。
而站在父亲对面的那人,是曾经最疼爱艾德里安王子的,父亲最好的挚友。
卢西恩·多米尼恩叔叔。
艾德里安王子曾经最敬重的大主教阁下。
伊莎贝拉在冷汗中惊醒,月光如银丝般沿着她的发梢流淌,映照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庞。
她的身体因噩梦而微微发烫,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垂落的发丝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她的脸颊两侧,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她内心的动荡。
“梦魇缠身?”
正在守夜的达里安拨动篝火的手指微微一顿,火星在他深邃的瞳孔中炸开细小的金色光芒,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辰。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此时,银月高悬,洒下清冷的光辉。二人离开魔法塔后,在附近寻了一处空地安营扎寨。达里安不敢在塔内过夜,毕竟谁也不知道那座阴森的塔中还藏着什么未知的危险。
“嗯...”
伊莎贝拉低低应了一声,眉头微微蹙起,似乎还未完全从梦境的余韵中挣脱。她的神情有些恍惚,甚至一时忘记了继续扮演那名虔诚的小修女。
自她八岁那年起,这个梦便如影随形,时常在夜深人静时侵袭她的思绪。梦中,她最后一次与父亲相见,那时的他高大而坚定,残破的披风在火光中化作纷飞的灰蝶。
后来,她听说,父亲在她逃离皇宫后,独自一人斩杀了十余名骑士与牧师,最终因寡不敌众被教会制服。三天后,他在玫瑰广场的神像下,被教皇亲手处死。
从那以后,她的故国艾瑟兰便沦为了众多教会管制下的神权国之一。大主教卢西恩通过扶持傀儡国王,一手掌控神权与皇权,魔法被彻底列为禁忌。
而达里安,正是艾瑟兰教会精心培养的利刃,专门用来铲除那些敢于挑战教会权威的魔法师。
想到此处,伊莎贝拉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达里安,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寒意。那寒意如冰刃般锋利,却又在转瞬间被她巧妙地掩藏,仿佛从未存在过。
此刻的达里安并未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伊莎贝拉身上,他的思绪正沉浸于如何从这片偏僻之地迅速返回艾瑟兰的盘算中。
达里安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地抵达伊莎贝拉所在之处,得益于中央教会最新引入的技术——远距离传送阵。传闻这传送阵最初由魔法师所创,后经中央教会改良,得以用光明之力驱动。
然而,光明之力驱动的代价便是性能远逊于原版。教会的传送阵仅支持定向的单人传送,若只有他一人倒也无妨,但如今多了个伊莎贝拉,传送阵便无法再用于返回艾瑟兰。
这无疑是个棘手的难题。
想到伊莎贝拉,达里安不由得侧目看向那名被他救下的小修女。即便他对女性的容貌向来无感,也无法忽视伊莎贝拉那令人惊艳的姿容。
她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白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至腰间,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微微卷曲的发尾勾勒出一丝优雅的弧度。
她的脖颈修长如天鹅,肌肤白皙如玉,精致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翠绿色的眼眸,宛如两颗剔透的宝石。鼻尖微微上翘,为她增添了几分俏丽与灵动。
“似乎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达里安心中泛起一丝疑惑。
事实上,从第一眼见到伊莎贝拉起,他便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那种感觉如同一缕轻烟,若有若无,却又挥之不去。
他试图从记忆中寻找答案,却始终抓不住那抹模糊的影子,这让他不禁有些苦恼。
清冷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拉长了他们的影子。他们各自偷偷打量着对方,心中却藏着截然不同的心事,两人的心思如同交织的暗流,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潮汹涌。
“给我讲讲你和这位魔法师的故事吧,伊莎贝拉。”
达里安率先打破了沉静。
伊莎贝拉将脸埋进膝间,白金色发丝垂落成天然的帷幕。当她再抬头时,翡翠色瞳仁已荡漾着恰到好处的脆弱:
“大人想知道魔法师的事?”
“一年前,我所在的小镇遭劫匪入侵,正是魔法师先生在劫匪的屠刀下救了我。他将我带回了魔法塔,虽然给我戴上了镣铐,但除了不允许我离开魔法塔方圆十里外,从未虐待过我。”
“那位魔法师先生自称无名。”
伊莎贝拉仰起头,目光飘向天空中的银月,若有所思地回忆到。
“其实无名先生也算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吧。”
“温柔?不要被魔法师伪善的面孔所蒙蔽了,伊莎贝拉。”
达里安有些语气不善地打断了伊莎贝拉的讲述,他顺手用剑尖挑起一段焦木,火光照亮他领口若隐若现的审判院徽记。
那些被钉在火刑架上的异端魔法师总爱编织救赎的谎言,然而接触禁忌的力量总会在他们身上或多或少留下一些痕迹,这些痕迹可不会说谎。
在他看来,魔法塔中的那名法师身上满身如玫瑰花藤般的黑色咒印,便是接触诅咒的力量最好的证明。
“那名魔法师身上的咒印可不简单。”
伊莎贝拉当然明白达里安的言外之意,那是她还身为艾瑟兰的王子时,与生俱来的一种诡异诅咒,诅咒犹如玫瑰花的藤蔓一般缠绕着她的身躯,源源不断地吸取着宿主的生命力和魔力。
而更可怕的是,这种诅咒还会随着宿主的魔力增长而愈发强大。
在伊莎贝拉出生时,诅咒仅存在于他的左脚踝处,她的父母试遍无数方法,却始终无法根治,只能通过抑制伊莎贝拉魔力的成长来减缓诅咒的蔓延。
因此,在她八岁之前,魔法对她而言是禁忌,不可触碰的存在。
然而,在逃离故国后,伊莎贝拉不再压制自己的魔法天赋,男孩脚踝缠绕的诅咒玫瑰开始肆意生长,漆黑藤蔓刺破皮肤时爆开的不是血珠,而是她复仇的决心。
伊莎贝拉的指尖突然痉挛着扣住裙摆,她隐隐感到一种熟悉的刺痛感从她的灵魂深处蔓延开来,诅咒在她灵魂深处蠕动,一丝丝的侵蚀着着新躯壳的光明之力。
那个与生俱来的诅咒并没有随着灵魂的迁移而消失,而是深深的扎根在伊莎贝拉的灵魂中,潜伏着,时刻等待着下一次的爆发。
达里安手中的木枝突然折断,火星溅落在伊莎贝拉脚边。她本能地缩了缩脚踝,镣铐碰撞声里混着远处夜枭的啼叫。
“达里安大人,我们要如何前往艾瑟兰呢?”
再抬起头时,少女已是满脸的柔弱,刚才瞳仁中一闪而过的痛苦神色早已消失无踪。
“您也知道,我戴着这幅镣铐赶路恐怕有所不便...”
“你可知道附近哪里还有魔法师活动?”
“魔法师吗?这附近的一个小镇上倒是有一个魔法师据点,魔法师先生有时会带着我去采买材料。”
“小镇吗?”
骑士用剑鞘拨开燃烧的枯叶,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据我所知这附近唯一的小镇便是十里外的黑松镇。”
“正是黑松镇。”
伊莎贝拉拢了拢被夜露沾湿的鬓发,月亮刚好照在她精雕细琢的锁骨上,宛如盛上了一捧皎洁的月光。
“无名先生总抱怨那里的黑松影响施法...”
达里安听闻后点了点头,并没有出声。
“达里安先生,您对魔法师是什么看法呢?”
银白色月光下的少女小心翼翼的望向身边的骑士,火堆把二人的距离拉得很近很近。
“在艾瑟兰,魔法师是必须铲除的异端。”
“是这样的吗?”
少女咬了咬嘴唇,低垂下眉眼,没有继续说话。
二人的影子在火堆的映照下不规则地跳动着,随着各自的方向越伸越远,直至没入黑暗的森林之中。
达里安明白伊莎贝拉问这句话的意思,在他看来,她只是碰巧遇到了一个表面上看起来没那么坏的魔法师罢了。
不能因为看到一个魔法师是好人,就认为所有魔法师都是好人。
不能因为只看到一个魔法师是坏人,就认为其他魔法师不是坏人。
这是他成为骑士起,就在艾瑟兰修道院接受到的教育,若神明审判一个人有罪,那他就一定是有罪的。
他也从未去思考过神明为何如此审判,他要做的只是当好一把锋利的剑。
至于神明朝何处挥剑,那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
而伊莎贝拉显然还没搞清楚这点,看着少女因听到他的回答而有些低垂的眉眼以及紧咬的双唇,达里安有些苦恼。
达里安拨弄火堆的手顿了顿,燃烧的枯枝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伊莎贝拉在余光里注意到,骑士握着剑鞘的指节正不自觉地摩挲某道陈旧疤痕 —— 那是三年前围剿北方黑魔法师时,被诅咒火焰灼伤的痕迹。
“我曾听无名先生说过,魔法师保护无辜的百姓的事情。”
少女忽然抱起双膝,这个姿势让锁骨处的月光流淌成更柔和的弧度。
“就在去年丰收节,离此处不远的韦斯特高岭,白桦镇”
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恰到好处地停在中央教会屠戮白桦镇魔法师的月份。
骑士拨弄火堆的动作有片刻凝滞。伊莎贝拉知道他在回忆那份伤亡报告:十八名平民被误判为黑魔法学徒,其中包括四个不足十五岁的孩子。
当时负责签发清洗令的,正是如今高居中央教会教皇宝座的那位大人。
夜风卷起灰烬掠过两人之间,达里安突然从火堆前站起,背过身去,黑夜在他的脸上织成了一张漆黑的面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或许吧。”
达里安不置可否地回应了一句,语气古井无波,令人难以揣摩其中的态度。
“该休息了。”
伊莎贝拉听话地钻进修士袍中,脚下的镣铐发出细微金属碰撞的声响,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响声让达里安想起十五年前那个雪夜,当他看着负责行刑的骑士将烧红的锁链扣上老国王的双手时,也曾听过类似的金属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