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划过青砖墙，顾明秋站在朱漆剥落的院门前，手电筒的光柱在铜制门环上投下惨白的光斑。门环上的饕餮纹在雨水冲刷下泛着幽绿，像是某种古老生物睁开了眼睛。
这是自母亲葬礼后，他第一次回到祖宅。妹妹明夏三天前发来的最后一条微信还留在手机里："哥，我找到老宅地下室的钥匙了，那些符咒下面......"文字在这里突兀地终止，后面跟着一串乱码。
吱呀——
院门突然自行开启，潮湿的霉味裹着线香余烬扑面而来。明秋握紧手电筒，光束扫过影壁墙，上面斑驳的彩绘在雨夜里扭曲成怪异的形状。绕过影壁的瞬间，他险些踢翻摆在甬道正中的铜盆，暗红色的液体在盆底泛着微光。
正房檐角的铜铃无风自动，叮铃——叮铃——像是有人踮着脚尖在屋檐上行走。明秋的后颈泛起细密的寒意，手电筒光束突然剧烈闪烁，在某个频率的明灭间，他看见东厢房窗棂后立着个穿红嫁衣的身影。
"明夏？"声音卡在喉咙里，手电筒恢复正常时，窗后已空无一人。青砖地上蜿蜒的水渍却分明勾勒出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东厢房一路延伸至正厅。
正厅门楣上垂下的黄符簌簌作响，明秋伸手去推雕花木门，指尖触到某种粘稠的液体。借着电筒光看去，暗红血迹从门缝里渗出来，在门槛处汇成小小的血泊。他后退半步，后腰却撞上了什么东西。
"顾先生？"沙哑的女声在背后炸响。
明秋猛地转身，手电筒照亮一张布满皱纹的脸。老人佝偻着背，手里提着的白灯笼在雨中晕开昏黄的光，照亮她蓝布衫上暗褐色的污渍。
"我是房东陈阿婆。"她浑浊的眼球转动着，"这宅子租给你妹妹时就说好，过了戌时不能进后院。"灯笼光掠过西侧月亮门，铁链缠绕的门扉上贴着褪色的敕令符，朱砂符文被雨水泡得发胀，像是皮肤下的血管。
正说话间，二楼传来木地板吱呀的声响。明秋抬头望去，阁楼雕花窗后红衣一闪而过，这次他看清了——那根本不是现代服饰，而是绣着百子千孙图的旧式嫁衣。
"那间阁楼......"陈阿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灯笼里的蜡烛"啪"地爆开灯花，"五十年前顾家大小姐就是从那里跳下来的，穿着她没来得及穿上的嫁衣。"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明秋掏出来时瞳孔骤缩。三天前中断的聊天界面正在自动刷新，明夏的头像不断弹出新的消息：
"哥你看窗外"
"她来了"
"嫁衣是红色的"
每条信息发送时间都显示为此刻的23:47分。明秋抬头看向阁楼，雕花窗不知何时开了条缝，月光漏进来，照见悬在窗棂下的半截红绸——和明夏失踪当天扎头发用的发带一模一样。
铜盆里的液体突然泛起涟漪，明秋低头时，水面倒映的月亮正在渗出血丝。陈阿婆的白灯笼"噗"地熄灭，黑暗中传来指甲刮擦青砖的声响。
"当啷——"
东厢房传来瓷瓶碎裂声。明秋冲进房间时，博古架上的青花梅瓶碎成齑粉，月光透过万字纹窗棂，在地面投下无数细小的十字阴影。他弯腰查看碎片，发现每块瓷片内壁都刻着扭曲的符咒。
"这是镇魂咒。"陈阿婆幽灵般出现在门槛处，灯笼不知何时重新亮起，"顾小姐当年下葬时，棺木里摆了九十九件刻咒的明器。"她枯槁的手指划过墙面，墙皮簌簌脱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朱砂符文，那些符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碳化。
手机突然发出刺耳的电流声，明夏最后发来的信息下方，一张照片正在缓慢加载。模糊的镜头里，阁楼木梯转角处垂着半截猩红衣袖，袖口金线绣着的并蒂莲纹样，和明秋口袋里母亲遗物中的手帕如出一辙。
"您说大小姐是跳楼死的？"明秋的指尖拂过墙面的符文，指腹沾上腥臭的黑色黏液，"但这些镇魂咒分明是用来......"
凄厉的唢呐声骤然划破雨幕。
两人同时望向声源，西厢房紧闭的雕花门竟渗出烛光。陈阿婆脸色骤变，灯笼"咚"地砸在地上："造孽啊！怎么提前了！"她疯了一样扯下脖子上的铜钱项链按在明秋掌心，"戌时三刻前必须离开，听到戏曲声千万别应......"
话音未落，老妇人突然抽搐着栽进雨里。明秋伸手去扶，却摸到一截冰凉的手臂——陈阿婆的右手不知何时变成了森森白骨，腕骨上套着的银镯刻着"乙卯年制"，正是母亲生前常戴的那只。
正厅方向传来木门开启的吱呀声。明秋冲进雨幕，手电筒光束中，八仙桌上的龙凤喜烛正在自燃，烛泪在桌面凝固成狰狞的人脸。供桌上的祖先牌位全部转向西方，最上方那块崭新的牌位让他血液凝固——"顾氏明夏之位"。
二楼地板传来重物拖行声。明秋攥紧铜钱项链冲上木梯，腐朽的台阶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转过楼梯转角时，他看见阁楼门下渗出的血泊正在倒流，暗红色液体像是有生命般缩回门缝。
"明夏！"他撞开阁楼门的瞬间，浓烈的檀香味呛得人睁不开眼。三十七个贴着黄符的陶瓮环绕成圈，中央的梳妆台镜面蒙着黑布，镜框上七根棺材钉正在渗出黑血。
手机在此刻疯狂震动，三天前的聊天界面突然弹出视频请求。明秋颤抖着按下接听，镜头剧烈晃动后，他看见妹妹满脸是血地蜷缩在某个狭小空间，背景里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哥...看看你身后..."明夏的声音夹杂着电流杂音。
梳妆台的黑布无风自落。镜中映出的不是明秋的身影，而是个盖着红盖头的女子，她正用戴着翡翠戒指的手缓缓掀起盖头。明秋想要移开视线，却发现镜中人竟长着母亲年轻时的面容。
"时辰到了。"镜中人朱唇轻启，说的却是明夏的声音。七个陶瓮同时炸裂，飞溅的骨灰中浮现出三十七个穿寿衣的虚影，他们手腕都系着与明秋手中相同的铜钱项链。
阁楼地板突然塌陷，明秋坠落的瞬间看见下方竟是个祠堂。供桌上摆着三盏人皮灯笼，烛光里浮现出令他肝胆俱裂的画面——五十年前的雨夜，穿着红嫁衣的顾清容被九个戴傩面的男人按在祭坛上，他们手中的青铜匕首与明秋在母亲遗物中见过的族徽纹样完全一致。
坠地的前一秒，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腰。明秋抬头看见救了自己的竟是那截悬在窗棂的红绸，绸缎另一端系在房梁的铜环上，环上刻着两行小字：
**癸酉年七月初七 顾清容**
**丁酉年七月初七 顾明夏**
铜环突然开始剧烈摇晃，明秋在失重感中抓住飘落的族谱。泛黄的纸页在他面前自动翻动，所有女性名字都被朱笔划去，而在最新一页，他和明夏的名字正被无形的笔尖慢慢描红。
远处传来打更声，当——当——当——整整十二下。明秋猛然惊觉手机时间显示23:59，但祖宅所在的胡同早在二十年前就取消了更夫。
雨停了。
月光突然变得血红，阁楼地板上的骨灰开始聚合成人形。明秋冲向楼梯，却在转角撞见正在啃食陈阿婆尸体的黑影。那东西抬起头，裂到耳根的嘴里垂着半截红绸——正是明夏失踪时穿的羊绒围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