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野是被啜泣声惊醒的。城隍庙的残破帷幔后,朝露蜷缩在判官像的阴影里,漆黑绒花正片片剥落成灰。她旗袍上的血迹褪成暗褐色,心口铜镜裂痕中渗出荧蓝的液体,在青砖地面汇成"申酉戌亥"四个扭曲的时辰。
"陈瘸子用二十年阳寿换你一夜清明。"周牧野晃了晃手中破碎的瓷碗,碗底沉淀着香灰与骨粉的混合物,"现在能说说,你是怎么变成守夜人的吗?"
朝露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在皮肤上刻出北斗疤痕。无数记忆碎片顺着这道伤口涌入——民国二十七年的雨夜,十六岁的戏班台柱被推进墓穴,七根槐木钉封住她的七窍。青铜棺盖上刻着《血衣记》的唱词,那是她没能唱完的封箱戏。
"他们说我八字纯阴,最适合镇在摇光位。"朝露的瞳孔泛起水银光泽,戏服残片从虚空飘落,"你祖父承诺四十九年后放我往生,却食言了......"
庙外突然传来纸扎轿车的喇叭声,唢呐吹奏着《哭皇天》的调子。周牧野掀开窗纸,看见灵堂巷的商户们抬着纸轿疾行,轿帘上绣着北斗七星,天枢位的星辰正对着他所在的方位。
朝露的旗袍突然变回月白色,发间绒花重归素净。她拽着周牧野滚进供桌下方时,轿中飘出猩红绸缎,将判官像绞成齑粉。浓雾里浮现出半截戏台,生锈的铜锣自动敲响,奏的是《血衣记》的开幕鼓点。
"这是当年活祭我的戏楼。"朝露的指甲抠进地板缝隙,"每根柱子里都封着惨死的戏子。"她突然捂住周牧野的口鼻,戏台两侧的纸人乐师齐刷刷转头,腮红在月光下像两团凝固的血。
轿帘无风自动,穿长衫的老者拄着龙头杖走下。周牧野的血液瞬间凝固——那人与镜宫棺椁里的祖父容貌相同,但眼角多出颗滴血泪痣。老者抬手轻挥,戏台横梁垂下七条白绫,每条都系着个挣扎的虚影。
"墨卿啊墨卿,你孙儿比你心软。"老者笑着露出满口金牙,牙缝里嵌着碎骨,"当年你偷梁换柱保下这小崽子,可想过要赔上整个周家?"
朝露突然暴起,水袖卷起香炉砸向戏台。炉灰在空中爆成符咒,暂时遮住老者的视线。她拽着周牧野撞破后窗时,戏楼立柱里传出凄厉的梆子声,那些封在其中的戏魂正疯狂撞击木壁。
两人跌进枯井的瞬间,井壁亮起磷火。无数指甲抓挠的刻痕间,周牧野辨出几行小楷:"周墨林弑兄夺位,偷换北斗阵眼"。最后那个"眼"字被血手印抹去,看指节粗细正是他祖父的手笔。
"当年主持祭祀的应该是周墨卿。"朝露抚摸着井壁残留的符咒,"你二爷爷周墨林篡改阵图,把活人献祭改成炼魂邪术。"她突然扯开衣领,心口铜镜映出当年的场景——七口棺材里的孩童被替换成当红戏子,班主正在给周墨林磕头求饶。
井水突然沸腾,浮起件血衣。朝露触碰到衣角的刹那,戏楼记忆如潮水复苏——她被钉入棺椁时,戏服内袋藏着块染血的襁褓,那是她被拐卖前生母塞进的唯一信物。
"我的孩子......"朝露突然跪倒在地,旗袍腹部裂开黑洞洞的缺口,"当年班主怕我身形走样,把六个月大的胎儿......"她的呜咽变成厉鬼尖啸,井壁渗出混着胎发的血水。
周牧野的罗盘在此刻裂成两半,藏在夹层里的婚书飘落。泛黄的宣纸上写着周墨卿与朝露的名字,立约日期正是活祭前三天。婚书背面用朱砂批注:"假死脱身,待四十九年后破阵"。
戏楼的坍塌声从头顶传来,周墨林的笑声混着瓦砾坠落:"好侄孙,不如用这戏子的魂魄补全天枢位?"青铜棺椁破土而出,棺内伸出无数红绳缠住朝露的四肢。
周牧野咬破舌尖将血喷在婚书上,祖父提前种下的和合咒骤然生效。朝露心口的铜镜腾空而起,镜中浮现出周墨卿年轻时的身影。他挥动罗盘击碎七口副棺,被困的戏魂化作流光融入朝露体内。
"接着!"镜中的周墨卿抛出血玉镯,正是当年订婚信物。周牧野将玉镯套上朝露手腕的刹那,她腹部的伤口绽放红莲,虚幻的婴灵在花心蜷缩成光球。
整口井开始崩塌,朝露的水袖卷住周牧野的腰。在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周牧野看见她鬓边绒花重现纯白,而戏楼废墟上悬浮着五盏未点燃的命灯,对应着剩余的五个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