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在城隍庙的晨光里举起手腕,阳光穿透她半透明的肌肤,在地面投下星斗状的光斑。血玉镯内侧的篆文正在游动,像一群细小的蝌蚪钻进她的血管。周牧野盯着她锁骨处的红莲痣,那点朱砂色竟在皮下缓缓旋转,如同微缩的星云。
"你的魂火颜色变了。"周牧野用铜盆盛满无根水,水面映出朝露背后的虚影——不再是旗袍女鬼,而是怀抱婴灵的傩母神像,"红莲魄在与周家血脉融合。"
话音未落,供桌上的烛火突然变成幽蓝色。朝露的瞳孔收缩成竖线,指尖暴长出的指甲闪烁着青铜冷光。她猛地掀翻铜盆,水流在空中凝成北斗阵图,每颗星辰里都浮现出当年被献祭者的脸。
"酉时三刻......"朝露的喉间发出双重音调,仿佛有两个灵魂在同时说话,"他们要找替身......"
城隍庙的门窗同时炸开,阴风卷着纸扎轿子冲入殿内。轿帘上绣的钟馗竟在流泪,血泪滴落处生出密密麻麻的尸菇。周牧野的罗盘残片突然发烫,拼合出半幅卦象——坎为水,六三爻动,主鬼魅缠身。
朝露的水袖卷住周牧野的腰,带着他撞破屋顶瓦片。月光下,整座城市正在发生诡异畸变:高楼外墙浮现出青铜鼎纹路,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变成悬吊的命灯,晚归的行人影子都多出一截傩面轮廓。
"七星阵虽破,阴阳界却开始重叠。"朝露的鬓边绒花渗出黑血,在夜风中开败成灰烬,"我现在是活着的阵眼,所有魑魅魍魉都会......"
凄厉的猫叫打断了她的话。十八只黑猫蹲踞在檐角,竖瞳里映出灵堂巷的虚影。它们齐声嚎叫时,街道两侧的门面如画卷般展开,民国时期的黄包车夫正拉着纸人乘客穿行其间。朝露突然捂住心口,那里的皮肤正在龟裂,露出底下跳动的青铜镜面。
"去鬼市!"她拽着周牧野跃下屋檐,"找孟婆汤洗去我身上的因果线!"
奈何桥头的牌坊在子时显现,青石板上渗出黄泉泥。摆渡的老妪撑着骨篙,船头悬挂的引魂灯里飘着周墨林的脸。朝露摘下红莲痣掷向灯罩,婴灵的啼哭声惊起满河冤魂。
"半人半鬼也敢闯阴司?"孟婆舀起忘川水,汤勺里沉浮着七枚铜钱,"一碗汤换一魄,你这身子可经不起七碗。"
朝露突然扯开衣襟,心口的青铜镜映出三生石上的画面:民国二十七年的雨夜,周墨卿将傩面扣在她脸上,偷换了生死簿上的名讳;四十九年后,她蜷缩在青铜棺里,用胎儿的脐血写下换命咒;而现在,红莲魄正在吞噬她最后的人性。
孟婆的汤勺突然炸裂,汤水化作锁链缠住朝露的脚踝。周牧野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血符,河底突然升起九具青铜鼎,鼎身铭文与祖宅壁画如出一辙。当他的血滴入鼎中时,鼎内沸腾的忘川水突然凝成冰晶,映出七星阵真正的秘密——阵眼从来不是朝露,而是她腹中未出世的胎儿。
"原来红莲魄是阵胆!"周牧野挥剑斩断锁链,"周墨卿当年用你母子做双阵眼......"
鬼市突然地动山摇,奈何桥从中断裂。朝露的腹部裂开黑洞,婴灵光球被无数鬼手拖向深渊。她突然撕下心口的青铜镜,镜框北斗七星逐颗亮起:"牧野,把我的生辰八字刻在罗盘背面!"
当周牧野用剑尖刻下最后一道符时,朝露的魂魄骤然分裂。半透明的人形留在原地,厉鬼形态则扑向深渊。红莲魄爆发的强光中,周牧野看见两个朝露在对话——穿月白旗袍的朝露将血玉镯戴在厉鬼手腕,穿傩戏服的朝露把婴灵塞进人形怀中。
"我是罪孽,你是希望。"厉鬼朝露转身跃入忘川,青铜镜在河面炸开万千星火,"带着我的干净部分活下去......"
鬼市景象如潮水退去,周牧野抱着昏迷的人形朝露跌坐在护城河边。她锁骨的红莲痣已经消失,腕间却多出道青铜镯。晨雾中,穿绛紫寿衣的老妪正在烧纸钱,灰烬里浮出半张当票——正是灵堂巷十九号的死当契约。
朝露在正午时分苏醒时,树影恰好组成北斗形状。她摸着自己温热的脉搏,眼泪突然决堤:"四十年来,我第一次感受到心跳。"阳光穿过她不再透明的手掌,在地面留下完整的影子。
但当她试图触碰周牧野时,指尖却穿过了他的身体——只有在子夜阴气最盛时,她才能拥有实体。红莲魄化作的青铜镯突然收紧,勒出七个星形印记。河对岸的芦苇丛中,戴着残破傩面的黑影正在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