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拉为什么会有教廷的标记,难道说她也曾是教廷中一员?可魔女怎么可能...
蒸腾的雾气模糊了视线,拉维盯着魔女后颈若隐若现的烙印。
突然,水面泛起涟漪,正打盹的艾薇拉无意识地把脸颊贴上她肩头,银发像绸缎般铺散在两人交叠的肢体间。
这个总自称“大魔女”的家伙,实际上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甚至比拉维记忆中临行前夜蜷缩在床角的妹妹还要稚嫩。
少女特有的纤细骨架硌着拉维手臂,锁骨凹陷处积着几颗将的水珠,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雾随着呼吸轻颤,这副躯体还未被岁月或战斗刻下痕迹。
拉维的指尖划过自己肋间狰狞的那道旧疤,那是三年前被寒霜魔女贯穿的伤口,当初差点要了她的命。
水面倒影里,两道身影截然相反,一边是满是青紫淤痕的麦色肌肤,肌肉线条如弓弦紧绷,另一边白瓷般的皮肤透出淡青色血管,连手肘关节都如花瓣般柔嫩。
“原来正常女孩的腰这么细。”
这个念头突然涌入脑海,惊得她踢起一块池底的鹅卵石。
教廷更衣室那些模糊的记忆涌上来,当初,同龄少女们总在熄灯后偷偷比较胸衣尺寸,而她永远蜷缩在角落擦拭佩剑。直到某天圣徒导师将束胸扔进火堆:“圣骑士不需要这些软弱的累赘。”
“别乱动。”
水波晃动着将艾薇拉推向拉维怀中,魔女说着含糊不清的梦话,呼出的热气拂过拉维。
拉维突然想起处决第一个魔女的情景,那个女孩被按在断头台上时,长裙的丝带正巧散开,露出后背大片雪白的肌肤。
“0926,月季。”
指腹摩挲着凹凸的烙印,温泉雾气里混进铁锈气息。
拉维仿佛看见烙铁压上少女后背的瞬间,皮肉焦糊的白烟中,圣骑士按住挣扎的银发女孩,将烙印刻上她的后背。
09代表加入教廷的时间,从此以后,学徒将放弃名字和过往,要将一生都献给教廷,26则是抽签得到的顺序,对应着下方的代号。
1009年吗,那岂不是只比艾丽莎晚了两年,艾丽莎一向人脉广,怎么从没听说她说起过有个叫作月季的后辈?
不知是不是拉维的指尖弄疼了艾薇拉,水面突然炸开水花。
“下流!”艾薇拉像受惊的猫般弹开,溅起的水划过她泛红的肌肤。
她环抱双臂退到池边石壁:“趁主人熟睡时动手动脚,这就是圣骑士的做派?“
拉维慢条斯理地拨开黏在颈间的栗色长发,任由热气模糊唇角笑意。
“需要我提醒是谁靠着契约兽喊冷吗?你背后的纹路硌的我生疼呢。”
正好试下艾薇拉的反应。
魔女耳尖的绯色瞬间蔓延到脖颈,她甩出的蛛丝卷走岸边的绒毯,裹紧身体。
“谁允许你偷看?那是斩杀第927个圣骑士的荣耀印记!模仿的是教廷蠢货背后的样式。”
可她飘忽的眼神却背叛了虚张声势的气势。
见艾薇拉急冲冲地穿好礼服和法袍,拉维这才开口,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接下来该怎么做?北岭的天气还是如此寒冷,总不能一直泡在温泉里吧,我倒是无所谓,要是把您娇嫩的身体泡出褶子可不好了。”
“算你还关心主人,就原谅你今天的过错。”
艾薇拉轻哼一声,将拉维用蛛丝裹住,从温泉池的里拉起来。
“我们下山,去你的村子,买些避寒用的煤炭。”
“可是距离山岭最近的可不是我的家乡啊,某个魔女不是口口声声说着对猎人无聊过去不感兴趣吗?”
“我可要去验证你话的真假,如果发现你编故事来博取主人同情,我可饶不了你。”
“要验证故事真伪的话。”拉维捧起热水浇在肩头淤青上。“村口老橡树第三个树洞里,还埋着我八岁时养的鼹鼠的尸体。”
艾薇拉踢水的动作顿了顿,沾着水珠的脚趾无意识蜷起。
“谁、谁要挖你那些脏兮兮的童年破烂!”发间银饰却随着猛然站起的动作叮咚作响,“还不快带路!等冻死在这里,我可不会给你收尸!”
......
剪刀咔咔剪落亚麻色的发丝,拉维盯着镜中自己参差的刘海,左侧齐眉,右侧却遮住半边眼睛,活像被野狼啃过的灌木。
碎发顺着褪色的羊毛毯滑落,有几根粘在艾薇拉袖口,随她挥舞剪刀的动作上下翻飞。
“这就是大魔女的审美?我说,艾薇拉大人,我离开故乡已经八年,村民们没理由认出我来,我的头发,还是让它保持原状吧。”
拉维弹开落在膝上的发茬,木梳突然被蛛丝拽走。
镜中映出艾薇拉踮脚的模样,她为够到拉维的发顶,正站在吱呀作响的橡木椅上。
“你那些猎魔战绩足够编成童谣传唱,要是村子里挂满你的画像,连小孩都对你的过往如数家珍怎么办?”
艾薇拉揪住住她一缕鬓发,银剪刀开合时折射出冷光,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手上的动作一刻没停。
画像,压根没有那种东西好吧!
王国规定只能装饰国王、教皇和先民英烈的肖像,我那些纯朴的乡民到底是要怂恿我造反还是咒我死?
不对,在教廷那边看来,我好像确实死了来着。
艾薇拉为自己换上了一身白色长裙,裙边装饰着精细的蕾丝,脸上蒙上了一层由蛛丝编织的面纱。
拉维怀疑艾薇拉的衣服是不是都是由蜘蛛编织的,心里对这些苦力前辈感到一丝怜悯。
“听好了,拉维,现在你是被毒哑的奴隶,而我是...”
她突然踩到过长的裙摆,踉跄着搂住拉维的脖颈。
“白裙和面纱,逃婚的领主女儿吗?”
拉维用眼神示意她缠住椅腿的裙角,蛛丝应声割裂裙边蕾丝。
艾薇拉揪着拉维的领口直起身,“是卡佩拉家族的次女,要跨海去沃特帝国收购胡椒!你的任务是护送我到那里,保护我的身体和荣誉不受伤害。从现在起,再敢用那种眼神打量主人,就把你种在花盆里当狼蛛的食物!”
.....
次日,当晨星还未隐没,她们便踏上旅途。
狼蛛节肢敲击在冻土上的脆响掀起碎冰晶,八只复眼倒映着结霜的山脊树林。
拉维这才知道艾薇拉所说“只有她知道上山的办法”是什么意思,不依赖这些狼蛛,可别想平稳地下到山脚。
忽然,驮着拉维的佩佩扬起前肢,将猝不及防的猎人甩进的荆棘丛,这些北岭霸主正为嗅到陌生地界的猎物而亢奋。
“全能之主怜悯!”
拉维吐出嘴里的枯叶,看着艾薇拉胯下的阿罗娜优雅绕过树干,魔女银铃般的笑声惊落树梢上的积雪。
“某位猎犬连一只狼蛛都控制不了。”
她抛来的蛛丝网住拉维腰际,将她甩上佩佩后背。
日暮时分,河谷分岔口出现在眼前。
阿罗娜用前肢轻扯主人裙角,佩佩则焦躁地在岩壁划出凌乱刻痕。
“你连回家的路都不认识,要不要向蜘蛛问路?你的家乡叫什么?鼹鼠村,真是和你的名字一样土里土气。”
对对对,月季花小姐。
拉维摩挲着后背的圣徽。
“教廷严禁我们返回家乡,他们赐予新名时说,圣徒要斩断世俗牵挂,我现在对家乡的了解不比一个外乡人熟悉。”
听到拉维的话,艾薇拉表情不可察觉地微动,但很快回过神来。
她指尖的蛛丝突然绷断,在前方铺陈道路。
“那就顺着融雪的方向前进。”
她抖开貂毛的斗篷上的积雪。
“活水总能流向有人烟处。”
当看见炊烟从山丘升起时,拉维察觉周遭的环境逐渐变得熟悉,她喉间涌起一阵酸涩。
冬至将至,过去的鼹鼠村在这时都会举行盛大的冬祭,四处飘荡着颂歌,祈求全能之主保佑他们能度过漫长的严冬。
拉维回忆起自己度过的最后一个冬祭。
艾萝妮丝用冻红的小手编结的花环,在篝火映照下折射出涟漪。老面包师汉克的石窖飘来发酵的酸味,混着烤栗子的焦香钻进每条街巷。铁匠铺学徒偷塞给她的猪肉派还烫着,油渍在羊皮纸上渗出暖黄。
“淑女和捣蛋鬼。”
艾薇拉用蛛丝轻挠两只狼蛛的触须,它们前肢交叠行了个滑稽的屈膝礼。
“回去陪格温玩捉迷藏吧,不要让农夫瞧见八眼怪兽。”
她突然揪住佩佩的步足,狼蛛疼得吱吱叫。
“敢偷吃牲畜就罚你织一百张吊床!”
见两只狼蛛离去,艾薇拉踢飞路边的石块,将面纱下露出讥讽的笑容。
“这就是你说的充满和妹妹美好回忆的村庄?看上去荒凉一片嘛。”
拉维猛然从回忆中惊醒。
面前,暮色中的村庄毫无生命力。
龟裂的田间,稻草人残破的麻布手臂耷拉着,空洞的眼窝里乌鸦飞进飞出。
曾经飘着薰衣草香气的晒场堆满废弃垃圾,拉维认出其中一个的橡木桶,那是酒馆老板用来装接蜜酒的容器,如今爬满青深绿的苔藓。
村子里门窗紧闭,街道上没有任何行人。
这和拉维记忆里的村子完全不同。
拉维不禁咬紧后牙,在她离开的这几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