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这样的疑惑，拉维跟随艾薇拉往村落走去。
她沾满泥浆的靴子碾过结冰的土路，荒野上垂死的枯树将枝干伸向灰色的天空，像是被绞死的魔女残骸。
拉维惊讶地发现，原本立于村口的路牌现在裹着层红漆，刻着“鼹鼠村”和领主霍夫家雪松纹章的金属片被刮出密集的刀痕。
“怎么回事？难不成领主出了事？”
拉维记忆中的霍夫领主总是绷着脸站在瞭望塔顶，火把在他眉骨下方投出刀劈似的阴影。
可当遇见拉维躲在花园角落哭时，这个冷硬如石头般的男人也会蹲下来用绣着雪松纹的手帕给她擦眼泪，口袋里永远带着着枫糖浆和松饼。
艾萝妮丝被押上囚车那晚，领主书房漏出的油灯光亮到天明，次日全村张贴的公告盖着六枚红火漆印，将事情原委一一说明，谣言和中伤便不再在村子里传播。
后来那些塞进拉维窗缝的银币总用旧报纸裹着，露出来的边角印着教廷预备骑士学院的招生简章。
霍夫托人递话时总爱说“老规矩”，其实是指他每年资助孤儿挣圣骑士名额的流程，这需要伪造完整的户籍文书和身份担保。
作为魔女的姐姐，为了能让拉维顺利进入骑士学院，领主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
红漆顺着路牌往下淌，在雪地上凝成冻结的血泪。
拉维的指甲掐进掌心，生锈的青铜螺钉悬浮在被雪松浮雕旁，像头颅断裂的钉子。
“街上半个人都没有，你那些热情的村民们都搬去天上当星星了？”
艾薇拉在村口来回踱步，不时玩弄发间的银饰。
看着自己的画像在艾薇拉银发上翻滚，拉维叹了口气。
“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都说了我已经七八年没回来过了，中途发生一些变故不是很正常。”
她目光环视村镇，忽然看见青色炊烟正从一座红砖房二楼烟囱里钻出来，混着火腿与野菜汤的香气。
“那是汉姆大叔的旅店，“拉维忽然抓住艾薇拉的手臂。“我们去跟他打听打听！”
她们绕过倚在巷口的谷堆时，拉维把剑鞘往斗篷里藏了藏。
剑鞘里装着的依旧是那把断剑，只不过是用蛛丝将两截剑身简单固定了一下，虽然剑鞘上教廷有关的装饰都被磨去，但嵌有红宝石的铜质吞口仍能看出教廷高等工艺。
“去了人类村落，你我都没法使用异能，这把剑，至少能让拦路土匪犹豫六个呼吸。”
艾薇拉曾用蛛丝吊着这把破剑在半空展示，最后，认为应简装出行的拉维同意了艾薇拉的想法：有总比没有强。
......
拉维缓缓推开旅馆大门，门后的挂铃发出脆响，她注意到门槛的积雪里埋着半张盖着雪松家纹的冬祭告示。
壁炉火光映出柜台后蜷缩的老板，和拉维记忆中的汉姆大叔差别不大，只是脸上多出了几道疤，他正用小刀刮擦着一个陶罐的表面，试图削去其上的雪松装饰。
见到拉维两人进来，他眉头皱紧，将陶罐放到一旁，眼神中满是戒备。
“旅客？怎么这鬼天气还会有旅客上门。”
“我是佩加斯香料协会的成员，路过此地去沃特帝国采购迷迭香，想要借宿一晚。”
艾薇拉上前一步微微提起裙摆，颇有风度地说。
还学的有模有样，就是原本说好的不是卡佩拉家族的次女吗？怎么又临时改身份。
“这位是我的下人，负责保护我的安全。”
艾薇拉拍拍拉维的肩膀。
“空屋倒是有的是，”说到这，汉姆的声音小了些，“不过我劝你们不要久留，村子最近不怎么太平。”
“老板，据说鼹鼠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举行冬祭，我也是听说此事，才专程绕道经过这里，希望一睹冬祭的热闹场面，可为什么今年街道上却是如此冷清？”
抵达旅馆前，拉维已经告诉了艾薇拉村里大致的情况，艾薇拉也因此学会了些套话的话术。
出乎二人意料，汉姆大叔听见她说出冬祭的事，脸色大变，不小心踢翻了脚下的酒瓶。
“全能之主啊，霍夫全家都被魔女开膛破肚，现当下谁还有心情举办冬祭？”
他眼神躲闪，四处张望。
“你们可千万别在警卫队面前提起冬祭的事，祭奠被认为是魔女崇拜，要是他们被听去，准会来找你们的麻烦。”
霍夫被魔女杀了？
拉维瞳孔猛地一缩，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刚想示意艾薇拉询问是什么时候的事，突然，大门被轰然推开，一个满身酒气的年轻人走入旅店内。
“汉姆，把你这最好的酒交出来，否则我们就把你没去圣堂参拜的事告诉洛克大人！”
年轻人挥舞着手上的短剑，叫嚷着。
“是的，是的，警卫官大人。”
汉姆满是惊恐，匆忙的举动把纽扣都崩落两颗，他抱起两瓶红酒时衣襟沾上深紫色的酒渍。
“警卫官大人，我不是有意不去圣堂的，现在圣堂人满为患，我只是打算等人少一些...”
被称为警卫官的男人可没耐心听他解释，只是挥一挥手。
“暂且就绕了你，下次我们来的时候记得备好酒，别还要现找。”
他刚想过来拿酒离开，却注意到了柜台前面的拉维二人。
艾薇拉虽然脸被面纱遮住，但纯白长裙依旧衬托出她姣好的身材，不免引起警卫官的瞩目。
“你们不是村子上的人？从哪来的，如实交代。”
警卫官握着酒瓶的手突然转向艾薇拉，拇指沿着她戴白蕾丝手套的小臂滑向肘弯。
拉维赶紧挡在艾薇拉身前，右手下意识握住剑柄。
“她们是香料协会的人，只是做生意路过这里。”
汉姆看情况就要失控，赶紧帮拉维二人解释，随即对二人劝道。
“两位朋友不要激动，现在是戒严期间，警卫团只是想保证村里的安全。”
“香料公会。”
警卫官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
警卫队。
拉维则是后撤半步，仍把艾薇拉护在身旁，心想霍夫领主在任时，鼹鼠村可没什么警卫队。
见拉维一副强势的样子，警卫官有些扫兴，一双小眼睛上下打量着拉维，瞧见拉维腰间别着的宝剑，他眼神不由得一亮——这样做工的刀鞘，里面装着的剑刃必然是由精钢打造，拿到市场上去，一定能买不少钱！
警卫官咳嗽两声，试图掩饰自己的意图，指指拉维腰间的佩剑。
“现在是戒严时期，村子里除了警卫队一概不允许携带武器，把那把剑交给我保管，等你们离开村子，我再还给你们。”
还给我？怕不是过了今天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拉维眼神冰冷，但这里毕竟是人类村落，她不想惹出祸端引起大人物注意，便决定当下还是把剑给他比较好，再说，这把剑本身就是断的，没太大用处。
不过拉维担心自作主张会引起艾薇拉不快，还是转过头去，和艾薇拉耳语间商量。
“要不我把剑给他？”
“他一看就是扯的慌，摆明了想拿你的剑去卖钱，就这样给了他，岂不是显得我们好欺负？”
“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你我又都没有正常的身份，还是别招惹他们比较好。”
听拉维这样说，艾薇拉也只好不悦地点点头。
拉维把剑从腰间取下，递到警卫官面前。
“拿去，不要再找我们麻烦了。”
警卫官接过剑，舔了舔牙齿，目光停在镶有红宝石的铜质吞口上挪不开，压根就没有听见拉维后面说了什么。
就当拉维以为事端会就这样平息之时，警卫官咧开嘴时露出缺了半颗的犬齿，突然竖起三根手指。
“既然是帮你们保管，管理费多少也要收一点，不多，就三枚，只够在黑市上买半袋圣盐。”
三枚银币还不多？这在佩加斯足够平民家庭一个月的花销了！
“真是欺人太甚，拿了剑还敢得寸进尺。”
艾薇拉实在无法忍受，抬手用力伸向警卫官手中的剑。
“把剑还回来，我们不在这破村子待了，现在就走。”
警卫官甩开艾薇拉的手，大喊道。
“放开！你们这是袭击警卫官！”
艾薇拉咬牙切齿，一枚蛛丝不经意飞出，砸碎了摆在吧台上的陶罐。
拉维注意到艾薇拉的手心再次积蓄蛛丝，刚想提醒她，忽然，一个少女的清脆呵斥声从警卫官身后响起。
“维杰斯，你又在做什么蠢事？”
听到这声音，警卫官顿时露出一脸苦色，握紧剑鞘的手也松懈下来，艾薇拉趁此机会夺过佩剑，塞入拉维手中。
“阿黛丽...你又坏我好事！”
警卫官咬牙切齿。
一个身材娇小身着教廷制式长裙的女孩走入旅馆内，她的腰际别有刻着齿轮圣徽的佩剑，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教廷的骑士。
“坏你好事？我可不记得洛克领主有规定只允许警卫队用武器，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判你个滥用公职呢？”
被叫做阿黛丽的女孩眯起眼睛，冷淡地吐出话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