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艾丽莎在这里，肯定能认出眼前的圣徒，至于拉维，则是完全没印象。
过去在教廷的时候，她不是参加狩猎就是练剑，可没时间去结交搭档外的圣徒。
拉维打量着少女的外貌，身高不到一米六，黑发编成的马尾裹着冰霜，瘦削的脸颊上长着些雀斑，一双淡蓝色的眸子如湖水般澄澈。
看上去比我年轻，按照教廷平均三年的培养周期，应该是才接受洗礼不到两年的见习骑士？
见警卫官还想靠近拉维，圣徒少女突然抬臂横在双方之间，皮革护腕上的教廷齿轮纹擦过对方铜扣，发出金属刮擦的锐鸣。
“听明白了——”她指尖敲了敲腰间圣典封面的铜锁，咬着牙齿，一句一顿地说，“就立刻、马上、从这扇门离开。”
警卫官还不服气，他目光躲闪，指甲深深掐进松木桌边沿，木屑像雪花般掉落。
“阿黛丽，你误会了，现在是戒严期间，我只是怀疑她们的身份。”
他猛拍桌上那摊洒出的红酒，液体顺着桌缝淌到艾薇拉长靴边。
“看看她们鬼鬼祟祟的眼珠子，分明是魔女派来偷婴儿的！”
阿黛丽挑起一边眉毛。
虽然并不知道事情的完整经过，但她对这个所谓的警卫官太了解，只是撇了眼拉维的剑，就大致明白了真相。
她转而露出笑容，看向吧台前的拉维二人。
“两位异乡人，抱歉让你们刚来就受到遇到这样的事，现在是戒严时期，不介意的话，能否告诉我，你们来自哪里？”
阿黛丽带上了些戒备，但用语还是和之前一样礼貌。
艾薇拉把之前告诉旅馆老板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阿黛丽。
“三年前沃特商道被山崩埋了三十匹骡子！”警卫官突然扯开脏污的皮手套，露出食指断口，“说谎的**脚底该钉马刺！”
阿黛丽不搭理他，眼眸微眯：“您二位可有什么能表明身份的信物？比如说...”
她指尖轻点自己胸前的青铜齿轮徽记，“带有商会火漆的信件？“
拉维只觉冷汗直冒，看一眼艾薇拉，心想谁叫你出发前不调查清楚，这下完蛋了吧。
“证物...当然有！”
艾薇拉强装镇定，拉维瞧见她的右手在用蛛丝快速绘图案，似乎是想伪造个徽章出来，但她画的图案简直是一团糟，只是一堆线条胡乱组合。
艾薇拉有些恼怒地甩掉手上的蛛丝，忽然眼睛一亮，似乎找到了办法。
“迷迭香歉收的年头，连印章都押在商会抵债了。”
艾薇拉变戏法般抖开亚麻布袋，二十七根风干的紫荆藤在火光中舒展。
“圣餐仪式需要的极品香膏配料，不是香料协会的人很难弄到，要尝尝味道验证吗？”
你这慌倒是张口就来。
从小被教廷教育要诚实的拉维实在佩服艾薇拉的演技。
紫荆藤确实在低地确实稀有，不过在北岭山顶到处都是，艾薇拉通常拿这玩意去驱虫。
阿黛丽抽出匕首削开花茎断面，深紫色汁液渗出时混杂着铃兰气息，这是北岭独有亚种特征。
她拇指抚过剑柄的骑士徽纹凹，略微点头，“确实是南国商会采购清单上的货品等级，而且有这么多，足以证明你们的身份。”
“可是你允许两个商人带剑？她们刚才可打算袭击我！”
眼见阿黛丽打算放过拉维二人，警卫官不甘心地摸索短剑。
阿黛丽蓝眸骤然变得冰冷。
“竟然两位旅客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们的警卫官大人就不要再纠缠了好吗？至于她们的剑，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代为保管，以教廷的名义担保。”
她用圣典封面压住对方手背：“需要我向财务所汇报你上周私吞警卫队经费的事吗？”
男人恼怒地踹倒搁在过道的空木桶，橡木桶骨碌碌滚向墙角，他掀开皮帘时故意打翻门边水罐，雪水溅到阿黛丽身上。
“这教廷**，就喜欢多管闲事，不知道才洗礼多久，还以为教廷是什么好货色。”
阿黛丽假装没听见警卫官的话，见他走远，叹口气，对拉维二人道。
“你们来我的住所吧，要是住在旅店，指不定又要被他骚扰。”
拉维和艾薇拉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提议可行，虽然她们都不怕这个警卫官，但毕竟身份敏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鼹鼠村的街道上门可罗雀，临近圣堂，才看到有些许人影，村民们堵在圣堂门前，裹着毛毯瑟瑟发抖，眼神中满是焦急与恐慌，听见修女叫到下一批，村民们一拥而上，涌入圣堂内。
见拉维二人露出不解的表情，阿黛丽苦笑着解释道。
“霍夫领主被杀后，关于他的谣言到处都是，其中就有指责他迎娶拥有魔女血脉的妻子一事，因为这件事，冬祭被曲解为魔女崇拜，教廷要求所有居民每天参加祷告，以求洗除身上的罪孽。”
说到此处，她目光躲闪，有些不情愿地补充。
“当然，那些购买了赎罪券的人不用。”
拉维点点头，注意到圣堂队伍里铁匠兰顿和学徒杰瑞米的身影，一向沉默寡言的铁匠眼神中透出一丝忧伤，杰瑞米长高了些，手上握着半块黑面包不放，紧绷的脸不断打量四周，对上修女的目光又赶紧在胸前画出圣树。
要是我是正常从教廷退休，卸甲还乡，就能与铁匠大叔好好叙叙旧，现在可能是不行了。
拉维叹口气，目光看向艾薇拉，她的脸上蒙着面纱，表情看得不真切，不过明显能察觉出她的好奇，似乎村里的一切都能引起她的兴趣。
真是一副孩子样。
拉维不禁轻笑，艾薇拉不快地瞥了她一眼，狠狠捏住拉维的腰旋转一圈，疼得拉维险些惨叫出声。
“你们的关系真好，真的只是主人和护卫的关系吗？”
瞧见拉维和艾薇拉的互动，阿黛丽噗嗤一笑，眼神在两人间打转。
“谁和她关系好了，这只是对下仆的正常敲打。”
艾薇拉耳尖微微泛红，忙不停地解释。
拉维则是耸耸肩，做出这一切都和她没关系的样子。
拐进巷子，拉维忽然觉得她们走的路变得有些熟悉，狭窄的巷道可以瞥见长条的天空，居民阳台上种满白菊。
拉维小时候逃掉圣堂的唱诗课后，也曾躺在这里胡思乱想，想着世界是不是就像这天空般狭小呢？
忽然间，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等看见那个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红砖房后，拉维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阿黛丽的住所就是自己曾经的家，屋子门前的门牌被换下，挂上了教廷人员临时住所的牌子，墙上的身高刻度也被抹去，过去每年她都会让艾萝妮丝站在刻度下，看她长高了多少，艾萝妮丝每次都偷偷踮起脚尖，想让刻度能高些，以此缩短她和拉维的差距。
她的指尖抚过门框上斑驳的刻痕，那里留着拉维十四岁时刻的誓词：生先死，强护弱。
魔女忽然发出嗤笑，银铃般的声音击碎了凝固的回忆：“看起来像个刻板的修女。”
艾薇拉用鞋跟碾碎门槛处的雪花，仿佛要将某些无形的东西踏成齑粉，“住在这种棺材般的屋子里，怕是要用蔷薇水才能掩住霉味。”
“这里过去是拉维骑士的居所，”阿黛丽掏出铁钥串，锈蚀的锁孔发出一阵让人不悦的金属摩擦声“那个三年就取得骑士封号的天才...”
艾薇拉抬头看向拉维，不怀好意地观察她的反应。
拉维差点下意识说出“没有那么厉害啦”，一时间冷汗直冒，心想还好艾薇拉把自己的头发剪成了人不人魔女不魔女的样子，否则真得露馅了。
瞥一眼二人的反应，阿黛丽虽觉得奇怪，但并未深究，她摇摇头，补充道。
“可惜领主出事后，他曾经隐瞒拉维骑士的妹妹是魔女的事情也被曝光出来，成为攻击他的素材。
“真不知道拉维骑士此刻正身处英魂堂的灵魂得知此事会怎么想？”
艾薇拉差点没忍住笑，戳了戳拉维的脸颊。
拉维倒是面无表情，她是魔女姐姐这件事早就被教廷得知，过去也有流言流出，不过看在她功绩出众的份上，教廷并未对霍夫领主有任何处罚，没想到这件事现在却拿来被人做文章。
“你们两个...”阿黛丽总觉得两人的互动甚是奇怪，“难道对拉维骑士很熟悉？”
“没有没有，只是这家伙崇拜拉维骑士，私下还珍藏了她的画集呢。”
艾薇拉指了指拉维，拉维赶紧别过脸去。
“真的吗？她可是佩加斯的星辰，在教廷修行的时候，学徒们可都以她为目标。”
阿黛丽双眼放光，说到一半，她的语气忽然低了一些。
“我们都以为拉维会做出一番事业，成为佩加斯第一位大骑士，结果没想到她却在北岭为保护王储而死。”
听完阿黛丽的讲述，拉维深呼吸一口，看来艾丽莎帮自己隐瞒了真相，为此她一定忍受了没休止的教廷讯问。
拉维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艾丽莎，她是轻松了，但责任却没有因此消失，只是转移到了其他人的身上。
她和艾丽莎的那对对芦还在包里，晚上给艾丽莎写封信吧，只是不知道她是否仍在教廷的监视下。
阿黛丽为拉维二人泡好茶，邀请他们坐下。
“这里房间还多，你们随便选就行。”
艾薇拉喝一口热茶，滚烫的温度烫差点让她喷出来，她假装无事发生，抹去嘴角的茶水，目光转向阿黛丽。
“圣骑士小姐的徽章很新啊...直属审判庭的新人？”
“嗯，”阿黛丽点点头，语气有些遗憾，“去年秋天刚接受洗礼，因为成绩普通，没能被选入负责魔女狩猎的骑士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