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维的摩挲着剑带铜扣，窗缝漏进的冷风掀起壁炉的落灰。
回想起自己当初，各项成绩名列前茅，毫无争议地加入了负责魔女狩猎的骑士团。
同年入选的学徒们都显得十分兴奋和骄傲，走在教廷的大厅里都会戴上那枚徽章，享受着落选学徒们仰慕的目光。
拉维倒是没有特别的感受，一来是这样的目光体验得够多，非但没法让她感到荣耀，反而是有些不自在，再者，她根本不在乎职位的分配，让她参与审判也好，狩猎魔女也罢，甚至让她在教廷清洗马桶都无所谓。
拉维打量阿黛丽，这姑娘低垂着睫毛，握着圣典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她还没从落选一事中释然吗？拉维仍不住安慰道。
“没选入魔女狩猎，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刺眼的火光让拉维微眯双眼，几年间攒下的名字在她心头略过一遍：马洛断了脖子，塞西尔的尸骨埋在三层岩缝里，克拉拉则消失在某个连全能之主都不愿垂眸的魔女巢穴。
“每年魔女狩猎死亡率都在百分之二十往上，要是你真的入选魔女狩猎，指不定现在早已尸骨无存。”
说完拉维才意识到有哪不对劲，自己实在是没有安慰人的天赋，听上去简直像在嘲讽。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加入教廷那天我就曾宣誓，要以灵魂为薪材点燃教廷圣火，为荣誉赴死本就是我的责任。”
壁炉的火焰照在阿黛丽猛然抬起的脸上，那双浅蓝色瞳孔在阴影里燃烧得像未淬火的佩剑。
生者为薪，死者为炬。
这孩子居然把教廷训诫当真了，拉维叹口气，嘴角的弧度透着些无奈与怜惜，但想起自己站在学徒命名典礼上说出这句话时，台下学徒们炽热的吐息，她喉间不免泛起苦涩。
艾薇拉对着茶杯吹出一圈雾，溅出的水不只是有意还是无心，刚好洒在了阿黛丽圣典上。
“所以您这位教廷的燃料，是来处理那个把全家烤成焦炭的小魔女？”
阿黛丽下意识摩挲着胸前的齿轮徽记，自言自语。
“连外乡商人都知道米拉领的案子了吗...”
她抬头时正好看见地图上的红叉，正是米拉领所在，这离发展落后且气候寒冷，总被人戏称为流放之地。
“那些审判骑士宁愿去南境处理虚假举报，也不愿来这冰封之地，最后案子就被甩给了我这个新晋审判官。”
“结果呢？”
阿黛丽的手指按在卷宗封面上：“想必二人之前也只是道听途说，我给你们讲讲事件经过。”
她微微蹙眉，似在回忆。
“十五天前，霍夫领主为爱女尤兰达举办了盛大九岁命名宴，宴会进行中，突然闯入的黑袍人揭发了霍夫妻子劳拉的魔女血脉，并指控她的女儿已经觉醒为魔女。”
“然后领主的小公主就失控烧死了所有人？”
艾薇拉用茶匙搅散杯底的方糖，挑起秀眉，状似随意地问道。
“嗯，当霍夫的弟弟洛克带着黑岩佣兵团赶到时，三十具尸体都化作了焦炭，只剩那个女孩躲在烧毁的钢琴下瑟瑟发抖。”
“案子原本今天就要结案。”阿黛丽的指甲在桌面刮擦出刺耳声响，“但宴厅椅子里检出不止一个人的异能痕迹...说到底，让只参加过三次审讯的人独自接手这种案子，根本就是...”
挂钟齿轮突然发出生锈的咔嚓声响，阿黛丽的尾音被正午钟声打断。
“代理领主还在林间堡等我确认处刑令，燕麦粥在陶罐里，柜子里还有些火腿，我晚上再回来！”
直到那袭教廷长裙彻底融入风雪，艾薇拉忽然捏碎杯把，重重地把茶杯砸在桌上。
拉维看着她这幅表情，不由得冷汗直冒。
“那教廷审判官连头发都渗出圣油味了，你和她聊得挺高兴嘛，要不要让她闻闻你身上的魔女腥气？记住，我要你扮演一个哑巴，没我的允许不能和其他人说话。”
你不也没记住啥啥家族次女的伪装。
这句话拉维没有说出口，她的动作僵了僵，揉揉乱糟糟的亚麻色头发，试图转移话题。
“我，我去看看燕麦粥煮的怎么样了。”
“停下。”
艾薇拉带上了命令的语气，拉维霎时间感觉全身被无形的丝线贯穿，没法动弹半分。
“哼，这次只是警告，要是下次再让我发现，就罚你去做佩佩的玩具，我现在饿了，去把吃的盛上来。”
身体总算恢复自由，拉维松了口气，心虚地瞥了一眼艾薇拉，她喝茶的动作一贯的优雅，不免让人猜测，艾薇拉莫不是真是从出身于哪个贵族世家。
恩雅...就艾薇拉这自负和天真的性格，这个姓多半和她的原姓有联系。
厨房里并没有柴火味，过去的那个布满柴灰的灶台已经被封上，拉维拉开陶罐下面的柜子，放在里面的居然是一个加热法器。
半块宝石镶嵌在锡制的外壳中，宝石表面仿佛要喷涌而出的火焰还十分旺盛。
平民可用不起这样的高档设备，就连领主宅邸林间堡都没几台，没想到在教廷临时住所里却有一个。
教廷还真是大手笔。
可当她将法器翻过来却发现上面写着一行字：“法器协会捐赠，献给传奇猎魔人拉维。1015年1月。”
一月，就是最近啊，估计是托阿黛丽带过来的吧。
那个在我活着的时候连个对芦都不愿意卖我的法器协会，见我死了居然捐了个加热法器，还真是死者如炬啊。
拉维都怀疑是不是浴室里还有一个。
“慢死了，你在忙什么！”
艾薇拉不满的声音恰时响起。
拉维没办法，盛出些燕麦粥，旋转锡壳熄灭火焰，随手操起法器。
“我找到了加热法器，把坏掉那的和这个做下交换，我们回北岭去吧。”
她举起手中的法器在艾薇拉面前晃了晃。
艾薇拉不禁嗤笑。
“教廷教导你的美好品德呢？盗窃这种事可不是像我这样的大魔女会做的事，我想要的东西都会靠自己的本身...”
“没有，你看后面的字，这个东西就是送给我的。”
艾薇拉瞥向法器尾端，一字一顿地读了出来。
“献给传·奇·猎·魔·人，拉维？”
你快别念了...真的很尴尬。
艾薇拉不知是怒还是笑地哼一声。
“这是送给死了的你，又不是活着的你，要不我现在把你的头发修齐，埋在后院？”
你真的有那个技术吗？
浓稠的蒸汽映衬出两人间的沉默，直到艾薇拉的靴子第三次踢中拉维，她忽然用膝盖顶开木凳：“真难喝！教廷没教你怎么为主人试毒？”
“我以为魔女免疫常规毒素...”
她也喝了口粥，确实，蜂蜜放的太多，似乎又加了方糖，味道甜的发齁。
没想到严肃认真的审判官居然喜欢这样的味道。
“艾薇拉大人，我们不是来买煤炭的吗？什么时候动身。”
拉维忍不住问。
“不急，我对发生在这里的事起了些兴趣，打算弄清楚再回去。”
“没想到我们的魔女大人会关心这个小领地发生的事。”
“闭嘴。这件事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艾薇拉怒而放下碗，用手帕擦去嘴角残渣，她伸出手掌，似乎是想召唤蛛丝，但从她手掌出现的蛛丝却是断断续续。
“拉维，把你的异能教给我，佩佩和阿罗娜大概是回到北岭了，这里距离太远，蛛丝不那么管用。”
她顿了一下，表情绷紧，少有的严肃。
“我们后面可能会遇到不少困难，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我的能力？”
拉维这才想起来，驭兽师可以共享驭兽的部分能力，也不知道能发挥几层威力，不然这个职业在未念出第一箴言的魔女中也是强得过头了。
她最近才得知，魔女想进阶获得更强大的异能，也必须和教廷异能者一样，念出正确的箴言才行。
而箴言不只是一句话语，也是训诫和使命，拥有异能的人想要进阶不仅仅需要说出箴言，更要真心接受它，并用行动去证明。
“准备好了吗？我就要提取你的异能了。”
艾薇拉不耐烦地说。
“省着点用，我体内的魔药储备可不多...”
没等拉维说完，她就察觉那些缠绕全身的无形丝线，将魔药从身体中抽走。
有些无奈，拉维只好做出解释。
“在教廷公开的四种异能者中，我属于追猎者。”
她取出一枚硬币，做出抛掷硬币的样子，硬币向墙壁极速飞去，在墙上砸出了一个坑洞。
“这就是我的异能，可以推动物品，比我轻的东西会像这枚硬币一样飞出去，如果遇到比我重的东西，则是我会被反弹出去。”
“喔，居然是这样的能力。”
她上下打量拉维，发现虽比不过自己，但拉维的身材也十分匀称，看不出任何的赘肉。
“拥有这样的能力教廷居然没让你们养膘，好推动更多的东西？”
“很多时候反弹的力量比推动好用。”
艾薇拉的指尖沿着拉维脖颈伤痕游走，“听说上去我很吃亏...毕竟无论是你使用能力还是我，最后的结果我被推倒在床上。”
只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发生为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