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送到教廷,什么意思?”
拉维一惊,对艾薇拉的话完全摸不着头脑。
艾薇拉抿着嘴唇,逐渐逼近拉维,伸手死死抓住拉维的衣襟。
“你不是好奇我背后的圣徽是什么含义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她转身用力撕碎白裙,后背裸露的肌肤暴露在月光下,凹陷的暗紫色圣徽如同寄生在海龟身上的畸形藤壶。
拉维的指腹擦过瘢痕,伤口结了厚厚的痂皮,凹凸不平,就像最初她进入教廷,因瘙痒而骚挠圣徽的触感一样。
“这个圣徽不可能是假货,艾薇拉,你曾经是教廷成员?”
蛛丝缠绕的指尖划过拉维耳后汗湿的发根,艾薇拉忽然以宫廷舞步旋身贴近拉维。
“我们的圣骑士大人,因为长年被灌输虚伪教义,已经丧失了独立思考能力了吗?”
她扯落面纱,那对赤瞳在月光下泛出幽光。
“如果我和你一样,是在某座圣堂进行骑士训练,为什么你和你的骑士小女友都对我没有印象?”
她甩开拉维,坐在花坛的台阶上,摘起一朵结上一层寒霜的蓝色小花,叠起双腿。
“作为圣徒,你有听说过晨露修道院吧。”
“嗯。”
拉维点点头,在艾薇拉的引导下,静静坐到她的旁边。
晨露修道院是在教廷资助下建立的公益学校,坐落于沃特帝国,专门收容无家可归孤儿,将她们培养为教廷修女,为教廷服务。
在拉维的父亲死后,霍夫领主也有意把她和艾萝妮丝送到晨露修道院去,结果这个要求却被修道院驳回,那次,拉维罕见地见到霍夫生气,他将回信砸在木桌上,大骂所谓的公益组织只是骗取资助的工具。
晨露修道院确实是一个很特别的组织,由于不允许任何人参观,它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拉维对这座修道院最后的印象是三年前那里爆发的一场暴动,修道院大半被毁,至少三分之一的学员在这种灾难中丧生。
“不是只有你有不幸的伤痕。”
艾薇拉指尖挑动蛛丝缠绕拉维的手腕,将两人的手掌合拢在一起。
她垂落的黑色睫毛像浸染雾凇的鸦羽:“契约兽确实需要了解主人的过往,不过今天破例,我要你记住的不仅是故事。”
“一切要从我的童年开始讲起,和你出生在这样的偏僻山野不同,我诞生的那一刻,乳母就把艾弗森家族徽章塞进襁褓,礼仪教师用银戒尺丈量我屈膝的角度,舞蹈导师在足踝系铃铛校准舞,家族希望我成为落落大方的淑女,有一日能与克罗恩家族的少主联姻,成就他们的政治目标。”
她吐出一口白雾,裹着拉维右手的蛛丝又紧了些。
“可舞蹈课上的古典乐,在我看来都比不过剑刃相撞的清鸣。我总偷看瘸腿骑士挥剑,光尘会沿着他的旧胸甲纹章流转,这比所有任何老师的礼仪课更教我兴奋。
“后来这件事被祖父知道了,老亚伦被送去了北境哨塔,用来看门的武器换成了生锈草叉。”
艾薇拉看向夜空,两轮月亮交相辉映。
“我以为我的骑士梦就此结束了,将来的人生会毫无波澜,长大,嫁给那个自大傲慢的少主,度过无聊的一生。”
她贴着拉维的耳垂轻笑,吐息里透出寒风的冷冽。
“转机出现在我十三岁那年,奔狼骑士团经过艾弗森的领地,请求住宿一晚。
“祖父盛情款待了他们。在宴会后,我偷偷去找骑士团的团长,隐晦地表示了自己也想成为骑士的愿望,或许是受不了我的纠缠,团长拿出了测试异能潜力的试纸,用针刺破我的手指。
“他最初似乎只是以我没有天赋来打发掉我,可最后的结果却大大出乎了骑士团长的期望,他吓得把试纸都丢在了地上,连止血的棉球都忘了给我。”
拉维听得出神,他突然想起每个用晚餐的黄昏,圣堂附近的孩子们总会把芜菁根雕成小剑。墙角蜷缩的侍童偷藏过生锈的盔甲搭扣,就连瘸腿的乞丐都会模仿骑士挥剑,成为骑士,是环海在寻常不过的幻想。
“我现在才明白奔狼团长反应的含义。”
艾薇拉撇了撇嘴。
“仅是本天才的一点天赋就把他吓成那样,这些教廷蠢货真是没骨气。”
对吧,这种说话方式才像你。
“那天晚上祖父和骑士团长彻夜长谈,次日,祖父忽然语气沉重地告诉我,他同意我去教廷当骑士的请求了。”
“为什么?”
拉维从艾薇拉的话中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你怎么老是问为什么?你的智慧之泉已经干涸到这种程度了吗?”
艾薇拉白了拉维一眼,继续说。
“我以为终于可以触碰到圣剑的光辉,却在第四夜马车停下的摇晃中清醒,出现在我面前的压根不是教廷,而是晨露修道院。”
终于来了吗?那个神秘的修道院。
艾薇拉肯定就是在那里获得的圣纹齿轮,可天命教廷圣堂以外的地方,怎么有资格给学徒烙圣纹?
“起初一切都很正常,修道院是一个开满鲜花的地方,看上去如画本中的秘密花园一样美丽。修女以教廷命令为由,在我们每个人身后都烙上了圣纹。虽然过程很痛苦,但晚上,大家还是聚在一起,讨论自己分到的代号。
“我们的代号都是一种花,正如你看到的,我是月季。当我说出这个代号的时候,大家都笑了,说我就和含苞待放的月季一样呢。
“但第二天,不对劲的事就出现了。修女忽然宣布,昨晚还和我们一起说笑勿忘我小姐已经死亡。我们在教堂参加了她的葬礼,看着她的尸体埋入修道院中央的大树下。
“晨祷钟声只是伪装的幌子,这里课程表烫金栏填着【魔药课】和【异能基础】,而非圣典章节。我们被逼迫实验各种魔药,有人吞下银线草汁液后全身长出红斑,可教鞭会逼着我们舔净滴落的每一滴药剂。最温柔的玛格丽特修女负责记录,她的鹅毛笔尖总悬着蓝色墨水,像是在给濒死的蝴蝶绘制遗像。”
艾薇拉的语气逐渐变得颤抖,反手握紧了拉维的手,感受到她手掌的冰凉,拉维拇指沿着艾薇拉因长期接触魔药而皲裂的手背细细摩挲,好似想用这种方法填平修道院对她造成的伤害。
“后来几乎每一周都有学徒离世,有时甚至不会告知我们,就这样随意将她们的尸体埋在树下。
“看着同伴一个个地死去,我们的恐慌情绪逐渐增长,担心下一个是不是就会轮到自己。
“我和蒲公英小姐暗中决定,要调查清楚这个学院的真相,一天,我们假装上厕所,实则是溜到圣堂的后台,却意外听到了修道院院长和教廷成员的谈话。”
她瞥一眼拉维,难掩眼神中的鄙夷。
“你知道你效忠的教廷在背后都做了些什么吗?他们表明在执行魔女狩猎令,暗自里又在各种寻找拥有魔女血统,但是尚未觉醒的少女。”
她一字一顿地在拉维耳边说道。
“这座所谓的晨露修道院就是用来容纳这些少女的地方。”
拉维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她是知道教廷的教义存在诸多漏洞,但收容魔女,这不仅彻底违背了教义,甚至违背了对全能之主的大爱。
“你在想什么?教义,还是全能之主?”
艾薇拉弯腰凑到拉维眼下,捏住她的下巴。
“也只有教廷那帮蠢货会相信这些哄小孩的东西了,你不会也把自己归入了蠢货的范围里去了吧。”
“教条或许有矛盾,但全能之主...算了先不说这个了,艾薇拉,你继续吧。”
在圣堂进行洗礼的时候,拉维切实听见了全能之主的声音,难不成那也是教廷的戏法吗?
“修道院每天都会对我们失控的可能性进行评估,一旦发现学徒出现失控征兆,就会立即将其处决。只有完全可控的学徒,才是她们所需要的合格品。这就是那些学徒死亡的真相。
“由于这一切过于令人震惊,蒲公英小姐不小心撞翻花瓶,引起了院长和圣骑士的注意,为了掩护我离开,她被他们抓住,第二天我就看见有人在树下埋葬了她的尸体。
“后来,情况无法继续隐瞒,院长公开宣称我们因身怀魔女之血,才被送到此处,只要遵循他们制定的净化程序,最终就能实现蜕变。
“我知道这都是一派胡言,但我想活下去,好有一天能将这里的一切公之于众。于是不再反抗,乖乖听从修女们的一切安排。
“我觉醒异能那一天,没有失控,甚至没造成任何的破坏。对于我这个天才,这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无论是修女还是院长都特别兴奋,因为我觉醒的是非常罕见的驭兽师。
“之后她们开始培养我契约洞穴狼蛛,这些他们杂交出的品种生性残暴,且攻击力极强,见我契约前几只都十分轻松,她们就不顾魔药的限制,强迫我契约更多的狼蛛。
“于是,事故就发生了,在一天的实验中,我的狼蛛不受控制地扑向修女,致使三名修女死亡,七名受伤。
“按修道院的规矩,这是绝对的失控征兆,可她们或许顾及我能力的特殊,并没有将我立刻处刑,而是关入了地下黑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