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狂热的火舌摧毁了所有彩窗圣像。
当晚间祷钟敲响之时,一群来历不明的魔女破开修道院的围墙,十几个火舞者共同施展异能,火焰如巨龙般席卷长满常青藤的圣堂,数千斤的大理石柱在烈火中折断,圣堂供物熔成赤红的铁水,钢铁圣树滚落,在石阶烙出焦黑印记。
“列圣旗阵,绝不要让流淌着恶魔之血的魔女侵入圣堂!”
院长举起齿轮圣辉,却只见眼前学徒们的瞳孔中,木讷地映出圣堂的火焰,对她的命令无动于衷。
废墟高点的红发魔女振臂高呼,好似正托举着夜空中交汇在一起的双月,唇齿间震荡的声浪让祷告钟迸裂成齑粉。
“去他全能之主的恶魔之血,这是我们魔女与生俱来的天赋!”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学徒纷纷响应,一时间,冰柱、火焰、岩块混乱地砸向前来支援的修女。
彼时,浓烟正灌入地牢,魔药大量消耗带来的酸腐味让艾薇拉胃里翻江倒海。
铁栏在魔焰中融化,奉命前来的黑袍修女刚触到镣铐,冰晶突然自她脊柱穿膛而出,寒霜顺着翻卷的伤口结晶成一朵透明蔷薇,垂死者抽搐的身体仿佛在舞蹈。
“我们来自魔女协会,你可以理解为一个魔女自救组织?”
丝绸手套穿过铁栏空洞,裹在黑色修身裙里的魔女向艾薇拉伸出手。
“跟我走吧,你们的噩梦结束了。”
艾薇拉的记忆中,魔女的声音轻柔如流水,让她因炎热而燥热的心情很快平静下来。
当她踏着遍地焦黑的圣典残片爬上地面,晨露修道院的最后一座塔楼正轰然碎裂,魔女和被解救的学徒从滂沱火雨中走过废墟,在幸存修女们惊恐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等艾薇拉从驼鹿的背上醒来,已经到了一个废弃的村庄,这里住了近百个魔女,也有少数人类,据说部分是魔女的家属,另一些是因公开反对教廷教条而被流放的学者。
...
“这次袭击被教廷伪装成了单纯的事故,你说的事情我闻所未闻。”
拉维低垂着头,想象着那个她只见过两次的教皇大人因袭击而暴怒的样子,忽然觉得好笑。
“你相信我的故事?”
见拉维企图站起,艾薇拉立马用蛛丝强迫她坐下。
“契约兽应该对主人的话无条件相信。”
见艾薇拉眼角的泪水,拉维长出一口气,轻轻搂住她的腰肢。
“所以呢?照你这么说,晨露修道院已经被毁了,那尤兰达会被移送到哪去呢?”
艾薇拉轻叹一声。
“你那帮教廷蠢货哪这么容易放弃,此事之后他们想必更加惧怕魔女的力量,相反,也更加向往把这种力量据为己有。
“他们带着那些没被魔女集会救走的漏网之鱼,在更靠近沃特王都的地方,建立了第二所晨露学院。”
这时,小蜘蛛跳下艾薇拉的肩头,用前肢从她的口袋里扯出一张试纸。
艾薇拉轻轻抚摸它的脑袋,八只眼睛舒服得半眯起来。
“你这契约兽,总是恶意揣侧你的主人,我可不是在外面闲逛。看,这是我让吉米爬到关押尤兰达的牢房里,搜集到的试纸。”
拉维从艾薇拉手里接过试纸,皱着眉看了起来。
试纸最上方用艾薇拉优美的字体写着一句话。
“不要惊慌,我是来帮助你的,现在需要证据,请你在试纸上滴上一滴血。”
血液在试纸下半部分荡开涟漪,标记着2的格子颜色明显与别的不同,呈淡蓝色。
拉维认得这种试纸,是用来测试异能天赋的道具,2被染色说明测试者的天赋属于较为低下的水平。
不过这个数字相较于教廷异能者也算得上高,大多数教廷异能者的天赋都是1,2到3之间就基本可以确认为是魔女了。
“你看得懂吧,尤兰达的异能天赋只有2,按照晨露修道院的标准,4到8才属于易失控的范围,2几乎没有失控的可能性。
“顺带一提,我是10,我测出10不代表我的天赋是10,而是试纸上只到10。”
我懂我懂。
拉维抹去额角的汗珠,至于她自己,是毫无意外的1。
“隐情吗?传言中说尤兰达失控杀害了在场的宴会嘉宾,可她几乎没有失控的可能性。”
“而且天赋只有2的魔女,就算失控,也不可能造成那么强烈的破坏。”
艾薇拉补充。
“也就是说尤兰达根本没有失控吗?”
拉维望向双月,好似自言自语地说。
不知为何,她心中像是大石落地一般松了口气,亲手杀死父母的罪恶,对于一个九岁的小女孩来说,实在是过于沉重。
“试纸的结果告诉是这个答案。”
“所以你就想大发善心,去营救一个你素不相识的魔女?这一点也不像你啊,大魔女小姐。”
“这不是发发善心那么简单,即便尤兰达的魔女天赋很差,可一旦她被教廷驯化,成为他们的兵器,最终会造成的影响也是难以估量的。”
拉维总觉得艾薇拉在强行说服自己。
“你是我的主人,如果这是您的决定,我只有无条件支持。”
...
背上传来艾薇拉的体温,她的银发正拂过拉维后颈。每经过两个屋顶接缝处,拉维都会被迫弯下膝弯,这让魔女不得不搂紧她的脖子。
在屋顶间跨越,拉维看向下方的街道,鼹鼠村噤若寒蝉,只有酒馆灯火通明,不时传出欢笑和酒杯碰撞声。
想起被佣兵威胁而弄撒红酒的汉姆大叔,因为拒绝佣兵邀请而被抓去供佣兵娱乐的唱诗班少女,拉维心头泛起一阵苦涩。
如果霍夫领主仍然在世,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据说霍夫刚上任的时候,上任领主的亲卫队成员仗着身份和资历,试图**农舍少女,结果没想到被霍夫领主抓住用鞭子硬生生打掉了半层皮。
村民赞扬着霍夫的公正无私,霍夫却告诉村民:不要把希望寄托于一个好领主之上。
幼时那些童话书总是告诉拉维,在这个世界上,好人应当挺身而出,对抗邪恶。
但在教廷的近十年经历却告诉他,不要因为正义、高尚、或高贵而去做某事,别因一件事似乎是好事而去做,只做你职责内的事,只做你必须去做,除此之外别无他途的事。
看着沉寂的村庄,想起过往村子里热闹的场景,拉维的心中就不禁一阵绞疼。
“河面结着还冰碴,水车轱辘转起来前,那小破屋连耗子都不乐意呆。”
来到水车房前,拉维把艾薇拉放下,用推动击飞门后的横木。
小屋看上去已经许久未被使用,四周爬满了蛛网,被艾薇拉叫做吉米的小蜘蛛兴奋地在潮湿饿地板上爬来爬去,看上去是想和“本地”蜘蛛交上朋友,可那些只有拉维指甲盖大的蜘蛛一看见吉米,全都躲了起来。
木屋中央是只剩些潮湿焦炭的火盆,一旁的床上布满灰尘。
“是破了点,不过既然你想做好事,这点苦总该受的。”
拉维耸耸肩。
她掀起床上的棉被,内部都是霉斑,难闻的气味涌入鼻腔,拉维被灰尘呛到,剧烈咳嗽。
“得等出太阳了,拿出去晒晒。”
她回首看去,却发现艾薇拉怔怔地站在木门前,赤瞳瞪大,腿上不住的打颤。
“蛛网!蛛网!拉维、吉米,快点,快点把蛛网全都清理干净!”
...
吉米饱餐了一顿,它之前想做朋友的对象,现在都进了它的肚子。
在拉维的帮助下,木屋里的蛛网被全部打扫干净,确认没有任何蛛网的痕迹后,艾薇拉才在拉维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进到木屋里。
“我说,你一个契约狼蛛的驭兽师,居然怕蛛网,真是稀奇。”
拉维点燃从水车房仓库拿来的煤炭,没忘了诋毁艾薇拉一句。
“而且你脸上的面纱不就是蛛丝编的吗?”
“蛛丝是蛛丝,蛛网是蛛网!负责编丝的狼蛛都是特训过的,吐出来的丝和蚕丝质感一样好。
“而那些连成一片的恶心蛛网,不是陷阱,就像是诡异的涂鸦。我培养的狼蛛可不会织网,它们不愁吃不愁喝,不需要这种下贱的方式来捕捉猎物。”
“没事,我小时候也被蛛网黏上的蝴蝶吓到过,唉,那蝴蝶背上的花纹就像一只人脸,害的我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拉维用烧火棍拨弄炭堆,飞溅的火星照亮她唇角的疤痕:“七岁那年夏天,艾萝妮丝举着煤油灯带我去看‘月下精灵’。结果,我们在腐木堆里发现的却不是荧光菇,而是数不清的鬼面蛛卵粘成的团,受惊的母蛛直接扑到艾萝妮丝裙摆上。”
她突然用掌心压住眼睛,喉间挤出的笑声裹着酸涩。
“那丫头本来只是捉弄我,结果自己却被吓得小腿抽筋......”
“我可不是因为这样无聊的理由才讨厌蛛网!”
艾薇拉做在火炉旁搓着手,虽然被冻得发抖,嘴却还是一贯的硬。
拉维没理她,只是自顾自地坐到了艾薇拉的对面。
“真怀念呢,记得当初我和艾萝妮丝闯祸了,就是逃到这个水车房,等大人们消气了再回去...”
说到这,拉维的话僵在当场,伸出手按住魔女双肩,指甲快要划破她白裙的披肩。
“艾薇拉,当初你在晨露学院有没有见过,嘴角这里,”拉维用拇指擦过自己左唇,“长着痣的丫头,长得和我很像,就是要更活泼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