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鼹鼠村被深灰色的雾气笼罩,屋檐积雪折射着稀薄月光,将石砌房屋勾勒出惨白的轮廓。
所有木窗都被钉上粗铁条,门缝里漏不出一丝烛火,唯有广场西侧歪斜的三层酒馆亮着浑浊的黄光,破碎的玻璃后佣兵们扭曲的醉影晃动着。
拉维屈膝蹲在酒馆屋顶的烟囱背面,结霜的砖面把膝盖冻得发麻。
正下方广场上聚集了一大群渡鸦,黑压压一大片,就像黑色地毯静静覆盖着整个广场。
两天后,尤兰达将在那里被剥去长裙,换上涂满净化符文的囚衣。
白日工人赶工修建的祭坛已经初具雏形,木质底座上方,半人高由圣树和齿轮组成的圣徽正缓缓滴下融化的雪水。
教廷每次的魔女审判都会弄得十分隆重,到时候,全村的人都会聚集到村中广场,围观主审官对魔女尤兰达下达判决。
按照惯例,魔女会在被审判后立刻被处决,不过既然教廷真正的目的是将尤兰达秘密转移到晨露修道院,想必会想方设法拖延处决吧。
从佩加斯到沃特需要跨越通海海峡,这也是中央海与外海连接的唯一渠道,跨越这么长的距离,教廷铁定会派遣多名圣骑士互送,到时候就完全没有机会了。
拉维在佩加斯还算得上杰出的骑士,但放到沃特这个大国里就算不上什么了,她可没把握战胜数名来自沃特的圣骑士。
街道蜿蜒曲折,拉维废了些功夫才确定从黑牢到广场的最短路径,不过说实在的,她不确定最后审判官会选择那一条,到头来还是把所有重要的道路都记住了。
她现在才发现对于异能者来说团队行动有多重要,要是自己能有个巡查师同伴,这样的勘察将变得轻而易举。
“巡查师...要想办法再拉一个教廷骑士下水吗?”
拉维此刻对教廷的看法仍比较复杂,虽曾说出“教廷都是混蛋”这样的气话,但她对教廷的看法就像矿工对铁矿协会的看法一样,只是打工的关系。
因此,得知教廷背后干的这些破事后,她也没有太强烈的幻灭的感受,更多的是对自己成了帮凶的自责。
“要是早些发现的话...”
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还好我被艾薇拉变成了契约兽,否则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少年。
为什么我还感谢起艾薇拉来了。
目前拉维心中最大的安慰,就是艾萝妮丝可能还活着了。
勘察告一段落,她翻身滚进堆满烂木箱的窄巷,后背撞上结冰的板条箱时,后背的伤口再次传来灼烧感。
“魔药储备又不够了。”
叹气的同时,拉维经过酒馆外的旧马厩时,某个倚在门框呕吐的醉汉佣兵闯入视线,她眼前一亮,左手擒住对方脖子,右手抓住对方执剑的腕骨猛地扭向一侧,将佣兵拖入了巷子中。
“嘘...”
她扯下佣兵沾满酒渍的外套,佣兵刚想发出呼救,拉维唰地抽出佣兵腰间的佩剑,抵住他的喉咙,醉鬼这才颤抖着任她剥去贴身锁甲。
换上浸透汗臭的佣兵服,她踢开佣兵瘫软的躯体转入正酒,大摇大摆地走入酒馆。
“再来杯麦酒!欠魔女干的,老子今天要喝到魔女的血流干为主。”
某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正在捶打吧台,杯沿溢出的酒液浸透了他手背的疤痕。
女招待端着托盘的手腕微微颤抖,递过酒杯后,赶紧离开。
拉维压低兜帽走向最暗的角落,掌心按着的剑柄被体温捂热,那是从醉鬼身上缴获的佣兵铁剑。
酒馆里的人少了不少,看来是因为审判魔女的日期临近,佣兵们都被拉去参与训练了,以防审判日出岔子。
你们就尽管训练吧,我猜你们怎么也预料不到一个异能者和魔女会来劫狱的情况吧。
酒馆里的氛围让拉维窒息,佣兵们还在肆意玩乐,欺压民女,享受着从村民那掠夺来的食物,她不禁恶狠狠地想道。
当老板娘将浑浊的豆蔻酒推到她面前时,拉维将三枚铁钉撒入酒中,看着气泡裹挟被溶解的铁渣浮起又破裂,杯中液体逐渐变为暗红色。
她昂头饮尽魔药,喉管刺痛得像被砂纸反复摩擦。
“要我说这群贱民都是老鼠变的!”邻桌佣兵突然甩出匕首扎向桌面,刀刃穿透一张字条,写着买不起赎罪券的农户名字。“守着矿脉还要哭穷,不如把他们都送去组装烛台。”
见女招待送来酒,佣兵脚下的木凳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他摇晃着扯过女招待的辫子。
“审判日要不要来爷的房间?烧死魔女前先暖暖身子...”
未说完的污言秽语化作惨叫,拉维的剑鞘砸中那人手骨,顿时,全场佣兵的笑声像被利刃劈断。
她在死寂中走出酒馆,始终也不明白这帮佣兵到底做了什么,洛克领主会如此纵容他们。
领主灭门案到现在还有许多谜题没有解决,例如另一个魔女的施法痕迹,以及佣兵在案子中发挥的作用。
拉维记得黑岩佣兵团最早和洛克赶到宴会厅,但事情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吗?
通过杂货铺老板科林的话,拉维可以确信,灭门案与其说是事故,不如说是事件。
教廷很可能在案发前几天就得知了灭门案的情报,甚至可能就是事件的谋划者。
目前拼图还是残缺了数块,使拉维无法完整拼凑出整个事件的真相。
不过单凭尤兰达的异能天赋便可证明,那场火灾绝非出自她手。
正是这点,成为拉维决定营救尤兰达的理由,正如当年猎杀魔女时,她同样不会深究那些魔女的生平往事,只管记住教会指证的罪状。
只是如今回想起来,那些昭告天下的所谓恶行里,混杂着多少谎言与诬构,早已无从考证。
...
“拉维,你回来了!”
拉维拉开水车房的门,艾薇拉从橡木桶堆成的临时餐桌后探出身子,嘴角扬起夸张的弧度。
炉子上正热着燕麦粥,拉维不由得感到奇怪,艾薇拉今天难不成是在扮演的贤妻的角色?
下一句台词不会是,你是要先吃饭、先洗澡还是先...
拉维在艾丽莎的情爱小说里见过这样的情节,她保证,那是艾丽莎强行塞给她的,绝不是她真心想看的。
艾薇拉挽住拉维的手,把她带到了炉子旁,盛出一碗燕麦粥,放在拉维面前。
燕麦粥里拌胡萝卜与芜菁碎块,看上去倒是有模有样,虽然弄不明白艾薇拉到底想做什么,拉维还是用木匙舀起燕麦粥吃了一口。
“噗!”
拉维喷了出来。
这,真的是人类的食物吗?
不仅燕麦完全煮成了糊糊,蜂蜜和方糖也放得过多,就像在吃糖分超标的呕吐物。
见她这个反应,艾薇拉顿时不高兴了,叉着腰站在拉维身后。
看到艾薇拉的影子投在自己身前,拉维吓出了一身冷汗,忍着吐出来的冲动,硬生生把燕麦粥咽了下去。
“我在教廷控制了太长时间的饮食,对太甜的东西有些不适应。”
拉维强行解释。
艾薇拉满意地点点头,夹起嗓子说。
“拉维,你不用解释喔,都是我的错,没想起来你的饮食习惯,我下次一定少放糖。”
艾薇拉,你正常点好不好?是大战在即疯掉了吗?
拉维抹掉额角的汗水。
“所以说,你今天的勘察情况怎么样?”
好像是听到了拉维的心声一样,讨论起正事,艾薇拉的语气就正常得多了。
“基本确认了路径,后天晚上等天一黑我们就到酒馆屋顶上,那里能看到黑牢的入口,而且有个烟囱,可以帮我们挡住大部分视线。”
拉维画好的简笔地图上比划,说完,转头看向艾薇拉。
“你的那几只狼蛛同伴呢?我来负责对付主审官和阿黛丽,其余的佣兵还需要它们来分散走部分对方兵力。”
听拉维说起狼蛛,艾薇拉揉了揉太阳穴。
“它们在草场上,你自己出去看看吧。”
拉维走出水车房,一阵强风吹来,她扣紧兜帽,向草场走去。
草场上,佩佩与阿罗娜的螯肢扣成死结,钢针般的绒毛随着互相攻击而抖落。它们裹着泥土滚过荆棘丛,忽然又像绷紧的弩弦般骤然弹开,阿罗娜的尾刺在月光下划出银弧,佩佩立即用螯牙摩擦出嘶嘶声,发出威胁。
格温蜷在歪脖子树瘤上,八只晶状眼轮流开合,一只前肢捂住嘴,就好像在打哈欠。
“这,它们真的靠得住吗?”
拉维脸不禁抽了抽。
“放心,你看我稍加命令,它们就听话了。”
艾薇拉自信满满地拍拍拉维肩膀。
“佩佩、阿罗娜别闹了!赶紧回水车房!”
两只狼蛛一起转头撇了艾薇拉一眼,随后又继续互殴。
拉维差一点笑出声。
...
最后,格温用蛛丝像绑螃蟹一样捆住两只狼蛛,艾薇拉和拉维各提一个,把它们带回了水车房。
到了很晚,趴在拉维胸口上的艾薇拉还是睡不着,拉维好奇地问道。
“怎么,很担心明天的行动?”
“才不是,契约兽身上臭死了,等一切结束我一定要在带你去温泉好好洗洗。”
都怪那个佣兵。
“希望一切顺利吧。”
拉维瞥一眼堆在屋角的佣兵服和制式铁剑,逐渐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