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审判庭如何装饰齿轮圣树,让它显得圣洁、神圣,但深知事件真相的阿黛丽只觉着其上正渗着鲜血,惨叫的渡鸦仿佛是宴会厅亡魂的化身,正在指控教廷犯下的罪行。
佣兵和修女一齐上前,清理掉地面上的血迹和鸦羽,以免主审官大人不满,阿黛丽则杵着剑站在原地,冷眼旁观即将发生的一切。
“真正的审判还在后面呢。”
她心想。
由于前天晚上的事,主审官彻底对阿黛丽失去了信任,但又找不出实际的证据处罚她,只好按照条例准许她出席这次的魔女审判。
不过主审官还是起了个心眼,不准阿黛丽靠近审判台,只许她和后方维持秩序的佣兵站在一起,其中几个佣兵将她围在中间,时刻监视着她的行为。
阿黛丽眯着眼,打量周围这帮无精打采的佣兵,这些纵欲过度的家伙真想拦住一名训练有素的审判骑士?
这样想的同时,主审官罗斯坦已经在一名瘦高男子的搀扶下进入了广场中央,唱诗班少女的歌声戛然而止,广场一片沉寂,村民们满是愁容,不约而同的在胸前画出齿轮圣树组成的圣徽。
昨夜,主审官伤情稳定后,第一时间把阿黛丽叫过去痛骂了一顿。
对于这混蛋的话,阿黛丽自然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过在最后,主审官以她昨夜破坏囚车为由,逼迫她交出全部的试纸。
如果阻止魔女审判的罪名传出去,就算是阿黛丽的老师出面也难保住她,阿黛丽没办法,只好交出试纸。
本来她还想留下两张当作罪证,但主审官似乎早就知道试纸的总数,阿黛丽最后也没辙了,只好交出全部试纸。
然后,主审官就当着她的面,将印有另一名火舞魔女异能痕迹的试纸全部丢入了壁炉。
阿黛丽当时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握着剑的手都因愤怒而发抖。
罗斯坦只是发出冷笑,仿佛在说你就算知道隐情又如何,如今证据消失,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洛克领主坐在审判台右侧,阿黛丽原本的座位上,瘦高男子则护在一旁,警惕地环顾四周。
那名瘦高男子阿黛丽有印象,那天她去和洛克领主商谈的时候,他就跟在洛克身后。
当时他看上去异常虚弱,阿黛丽还疑惑洛克领主怎么会招这么个人当助理。
直到前天晚上,这个人作为锤手出现,阿黛丽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之前的虚弱状态都是在积蓄力量。
这件事她已经告知拉维和艾薇拉,让她们重点留意。
阿黛丽看了眼钟塔,时间马上越过正午十二点,计划的审判时间要到了,她直感觉心脏加速,额角流下汗珠。
她不知道拉维和艾薇拉现在在哪,她们商量了侵入路径,但她此刻却在广场周围找不到二人的踪迹。
或许恰好说明她们隐藏得好吧。
阿黛丽这样安慰自己。
这时,钟塔时针和分针重合,钟声敲响,主审官杵着剑向前一步,将剑鞘尖端刺向地板,引发一阵嗡鸣。
两名佣兵操纵齿轮圣树下方的摇杆,架着尤兰达的十字架缓缓升起,尤兰达背后张开涂成纯白的金属翅膀,她身上的净化符文在阳光下折射出惨白的光芒。
“真是无聊的恶趣味。”
阿黛丽过去也参与过不少审判,这还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
围观的村民停下交谈,屏住呼吸,等待十字架前的主审官发言。
忽然,台下的村民爆发出一阵喧哗,有个面涂土灰的男人大喊道。
“处刑魔女!处刑杀死霍夫领主的罪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有人几个人振臂高呼。
“有罪!”“灾厄!”“处刑!”
不过大多数村民却是无动于衷,只是很古怪地看着这几个人。
阿黛丽不由得觉得好笑,主审官和洛克甚至不舍得花钱雇几个真正的村民,那几个起哄的人一看就是前天和她一起押运魔女的佣兵。
不过主审官倒是很满意地微微点头。
“肃静!我以教廷金袍审判官的荣誉担保,一定会为霍夫领主主持公道。”
金袍审判官的荣誉?我看你袍子的颜色是用大粪染的,你的荣誉更是连大粪都不如。
阿黛丽撇撇嘴,周围的佣兵见审判开始,倒显得很是兴奋,估计主审官和洛克又给他们许了什么不可能实现的承诺吧。
“接下来进行的是裁决‘杀害霍夫领主凶手’的神圣审判,请各位务必谨慎发言,保持审判严肃进行。”
罗斯坦清清嗓子开口,目光与台下扮作村民的佣兵对视,示意他们安静。
见广场只剩渡鸦的振翅声,罗斯坦拔出那把装饰华丽的长剑指向被架在半空中的尤兰达。
“霍夫之女尤兰达,因你母亲的肮脏血脉,你被指控为魔女。”
剑尖抵住尤兰达的白皙的脖颈,她原本就因寒冷发颤的身体抖的更厉害了。
“嗯?你是否承认自己的魔女身份?”
他的剑向内压了一下,一滴鲜血顺着尤兰达的脖子流下。
尤兰达露出苦涩的表情,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但她强忍住泪意,喉咙微动,吐出嘶哑的声音。
“我,承认...”
阿黛丽看见铁匠学徒的指甲刺破掌心,瘸腿店主拐杖敲击地板,他们明显在表达对主审官用如此粗暴的方法问出答案的不满。
主审官见状,挑起一边眉毛。
“哼,不需要你承认,我们自有证据证明你的身份。”
他从口袋中取出一张试纸,登上审判台,将试纸沾上尤兰达脖子上的鲜血。
试纸瞬间被染色,主审官高举试纸,将其展示给周围的村民。
阿黛丽自然也看到了试纸上的颜色,除了红色外,有一个格子被染色,不过可气的是,主审官居然抹去了标注异能天赋的数字。
“各位都知道这种试纸是什么吧。它不仅可以用来排查异能痕迹,也能用来检测异能天赋。”
主审官指向被染色蓝色那一格。
“染色格位于试纸中央,证明测试者的异能天赋远高于常人,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测试者是一名魔女!
村民间立刻骚动起来,他们很多人直到审判前都不相信尤兰达真的是魔女,只认为一切都是有意设计的诬陷,此刻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肃静,现在还只是开始呢。”
主审官再次用剑尖敲击地板,语气变得阴冷起来。
“魔女尤兰达,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审判。”
他拿出审判卷宗,一字一句地念起来。
“1015年1月3日,你的父亲霍夫为你举行了命名日晚宴,在宴会上,突然闯入的黑袍人向霍夫检举了你的魔女身份,后证明那个人是你的贴身女仆,她曾亲眼听见你诵念邪神名号。
“因惧怕审判,你释放异能,点燃了宴会厅,试图逃走。
“火焰烧死了在场的全部宾客,最终因黑岩佣兵团及时赶到,才将试图翻窗逃走的你控制下来。”
言毕,洛克再次抬起目光,与尤兰达对视。
“对于这项指控,你是否接受?”
“漏洞百出。”
阿黛丽心想,主审官临时决定修改判决书,隐藏了失控这一条,改成了尤兰达的主观恶意,试图放大她的罪行,这临时的改变必然造成错误的结果。
果不其然,原本经七日刑讯拷问,尤兰达已认定自己失控烧死了父母,可当洛克突然改口,宣称尤兰达主动释放魔焰谋害双亲时,她眼瞳瞪大,不敢置信地环顾周围。
忽然,尤兰达布满净化符文的后背猛然撞向齿轮圣树,铁链在哗啦声中迸出嘶吼。
“我不接受!我都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火焰不是我释放,是从吊灯炸开的!我没有,没有点燃宴会厅!我没有杀害父母!”
尤兰达拼命挣扎,但越是挣扎,锁链就捆得越紧,最终她泄下起气来,身子失力吊在空中,不断地念叨着“我没有杀害父母。”
人群中传来啜泣声,阿黛丽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发现是拉维给她聊起过的杂货铺一家。
脸被围巾遮住的女人别过头去,用手帕擦拭眼泪,杂货铺的跛脚老板轻抚她的后背。
他们儿子的身高比阿黛丽还矮上半个头,他被淹没在人群中,此刻眼眶通红,握紧双拳。
不少村民都是眼角含泪,他们看着尤兰达长大,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自然不愿看到尤兰达如此凄惨的样子。
见此情形,主审官微不可察地皱皱眉,哼笑一声。
“你们在同情一个杀死自己父母的魔女?”
主审官咆哮着继续道。
“魔女尤兰达,既然你不愿承认你的罪行,那也好,我们早就准备好了证据。”
他取出夹在卷宗中的两张试纸,收起后与先前采集的一并举起。
“这两张试纸是我在宴会厅采集的异能痕迹,染色位置和刚才采集到的一模一样,这证明宴会厅的魔焰就是你释放的无疑。”
主审官转头看向尤兰达。
“魔女尤兰达,当初命名宴的宾客们都带着祝福前来,你却引爆魔焰屠戮所有人,其中甚至包括你的亲生父母。你操纵火焰时毫无犹豫,如今连承认罪行的勇气都没有么?”
“我...”
尤兰达低垂着脑袋,双眼无神,主审官抬起她的头,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对于这样的判决,我不接受!”
就在这时,村民中传来一声带着些哭腔的断呵。
阿黛丽一愣,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只见杂货铺老板的儿子努力向前挤去,跛脚老板一手拽住他,却被男孩挣脱,最终只能无奈地看向儿子冲到人群最前方。
审判官也被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到了,他强装镇定地看向男孩。
“小子,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异议!”
“那算什么证据!”
男孩冲主审官大喊道。
“你们关押了尤兰达十数天,随时都有机会收集两张试纸,怎么能证明那就是当初宴会厅中的异能痕迹?”
“这...”
主审官一时额角冒汗,努力思考怎么回答,但男孩已经环视四周,再度开口。
“乡民们,情况很清楚,教廷早就得知了劳拉夫人的魔女血脉,但始终放任不管,直到尤兰达失控,造成如此严重的事件,他们才反应过来举行审判,这不显得可笑吗?”
主审官刚想开口,但台下的人群已经乱作一团。
“教廷早就知道了劳拉夫人的魔女血脉?”
“混蛋,要是他们早点行动,霍夫领主就不会...”
男孩继续说道。
“为什么尤兰达的贴身女仆得知尤兰达的魔女血脉后不去向圣堂举报,而是选择在命名宴这种场合,当着众人的面向霍夫公开她的魔女血脉呢?这难道不是设局让尤兰达失控吗?”
“闭嘴!霍夫领主隐瞒实情,迎娶拥有魔女血脉的妻子,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教廷对此毫不知情!你说的话是对教廷赤裸裸的诽谤!”
主审官挥动剑刃,指向男孩。
男孩毫不惧怕,人群为他让出一条道,他边往前走,边说。
“霍夫领主心怀领民,下令终止了对北岭矿脉的开采,你们就是为了这个才设计杀害他的,对吧!”
主审官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他微眯双眼一挥长剑,对佣兵们命令道。
“我听厌了这种没来由的指控,你这是公然违抗魔女狩猎令,佣兵,把他抓起来关到地牢去。”
两名佣兵当即出手,压住男孩的手臂。
见此情形,戴围巾的女人当场哭出声来,阿黛丽凭借巡查师的听觉,听到她在指责跛脚的丈夫。
“都叫你别当着孩子的面说那些话,这下我们该怎么办啊...”
“混蛋!”
丈夫双眼充血,全然不顾妻子的指责,他把拐杖一甩,跛着腿走向压住一名儿子的佣兵,趁对方没反应过来,他一拳打向那人的鼻子。
他吼叫着看向主审官和洛克领主。
“你们说不知道劳拉夫人的魔女血脉,那为什么老爷出事前三天,圣堂跟我们订的蜂蜡突然涨了五成?”
另一名佣兵试图控制住他,却被男人一拳打中腹部,倒退两步。
“你们早就知道了命名宴会发生事故,甚至在提前准备早祷要用的蜡烛!”
听完跛脚老板的话,沉寂的人群彻底沸腾了,村民们挥舞双臂向前挤去。
“谋杀!这是谋杀,教廷谋杀了霍夫领主!”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场面变得更为混乱,完全不受控制。
“谋杀!谋杀!”
受够了早祷和宵禁的村民们得知真相,愤怒的情绪难以言表,他们冲破了佣兵的封锁,有几个人甚至朝审判台冲去。
主审官完全没预料到情况会变成这样,好在洛克领主反应迅速,拔出佩剑,对佣兵们吼道。
“对诽谤教廷、无视魔女狩猎令的罪人无需手下留情,赶紧维持秩序。”
佣兵们纷纷拔出长剑,但看着蜂拥而至的村民,他们一时间也慌了神。
长相丑陋,满脸麻子的佣兵第一个反应过来,为了抢头功,他挥剑刺向一个冲向审判台的村民。
那个村民仅是呻吟几声就没了动静,佣兵发出一阵冷笑,正准备拔剑却瞧见一个满脸泪痕的中年男人正凝视着他,咬牙切齿对他说。
“就是你!抢走我家驮马,玷污了我女儿的清白!”
佣兵僵在了原地,男人冲向前,没等他拔出剑,就一拳揍在他丑陋无比的脸上。
另一个佣兵刚想出手解救同伴,突然间被一个娇小的少女撞倒,阿黛丽趁乱打倒几个佣兵,阻止他们伤害村民。
“不行,根本帮不上忙!”
看着又有村民受伤,阿黛丽咬紧嘴唇,环顾四周。
拉维,你们怎么还不出手?
佣兵有数十人,并且人人佩剑,在死了几个村民后,村民们也都被吓住了,不再敢再有动作。
见情况被控制下来,罗斯坦松了口气,环视愤怒的村民。
“对于你们的违抗行为,我会如实上报给教廷,至于现在,审判继续。”
他举剑指向尤兰达。
“魔女尤兰达,你为自保焚烧宴会厅,杀死霍夫领主以及所有宾客,甚至在接受审判时,还敢用言语蛊惑村民,号召他们违抗审判庭。你的存在无疑证明了魔女皆为灾厄的化身!”
随后他用更加洪亮的声音喊道。
“我以教廷金袍审判官的名义,宣判你火刑!”
人群再次爆发一阵咆哮,佣兵们拔剑拦住村民。
就在这时,屋顶上传来一阵冷笑。
“金袍审判官,感谢你上演的这场滑稽戏。”
广场上所有人都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亚麻色短发的女孩站在烟囱上,冷眼注视着场上的情况。
阳光照在她的胸甲上,映出那处从锁骨延伸到脖子上的疤痕。
“又是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拥有教廷异能,还要帮魔女做事!”
审判官怒吼道,佣兵们和瘦高男人一起围在他的身边。
“我?我叫拉维,一个鼹鼠村曾经的村民而已。”
阿黛丽抬头注视着拉维的身影,绷紧的脸上总算露出笑容,她观察到拉维低声在说——“动手。”
下一刻,一支钢钉极速飞出,不是朝着主审官罗斯坦,而是向洛克极速飞去!
钢钉在空中划出轨迹的同时,阿黛丽只见拉维猛蹬屋顶,向弓箭一般朝审判台冲来,深紫色的蜘蛛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