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血般的朝阳躲在东方，悄然染红了黑色的天幕，拉维半阖起结冰的睫毛，目及之处是白芒一片，在朝阳下，显出几分不真实感。
拉维曾听说一种叫雪盲症的疾病，不知说的是否就是现在的情况。
狼蛛前肢扬起飞雪，背甲叮咚作响，周围的景色却是毫无变化——雪景、雾气和无边无际的北岭山脉，这让拉维不禁怀疑，她们是否一直在原地打转。
道路转个急弯，接着又一个弯，全世界被她们甩在身下，东方的天空已从血红变成肉粉色，陡峭的峡谷下方，春风吹拂干枯的树林，刚解冻的河水潺潺流过，泛着粼粼波光，仿佛一支行进的军队。它将义无反顾地奔向中央海。
北岭将佩加斯斜切成两个世界，荒芜贫困的北部，和繁华富足的南部。
拉维仍记得，第一次去王都时的震撼——那遮盖了天际线的大圣堂，仿佛不是人类的造物。
艾薇拉今天并没睡着，临近魔女集会，她越发紧张起来，拉维问她到底在担心什么，艾薇拉却是只口不提。
行吧，不说就不说。
紧张的沉寂仿佛会传染，拉维也不禁担忧起来。
一个前教廷骑士，真的会被魔女集会接受吗？
艾薇拉曾说，魔女集会不仅有魔女，也有因反对教廷而被驱逐的普通人，她现在也算是其中一员。
但不管怎么说，拉维猎杀过的魔女，在佩加斯也算得上前列，指不定魔女集会就有自己的仇人。
中央海的轮廓在视野中渐渐浮现，朝阳碎金般的倒影在海面晃动。被新月形大陆环绕的海域上，密布着连接环海各国的要道航线。
魔女统治时期，人类只能在中央海四座岛屿上苟延残喘，直到后来凭借海军力量和教廷异能者，才重新夺回环海的控制权。
环海大陆面积不大，一匹好马仅需两个月就能从北端奔行至南端。这里是唯一的大陆，曾有人通过环球航行证实了世界与双月同为圆形，却始终未寻得其他陆地。
有限的资源令统一环海成为历代君王的夙愿，但迄今为止，除了魔女统治那荒唐的五十年外，从未有君王真正实现大陆一统——兰卡、沃特与佩加斯形成的三角势力始终僵持不下。
准确地说，是兰卡与沃特的长期对峙。
两国总将佩加斯排除在考量之外，认定能随时吞并这个小国。
自神国教廷在沃特生根后，教廷势力便悄然倒向沃特帝国，严重动摇着环海脆弱的平衡。
教廷与沃特帝国仍在积蓄力量，拉维不知道他们何时会亮出獠牙。
此刻她不愿深想这些，只想守在艾薇拉身边。如果魔女集会真能如同世外桃源般避开纷争，该有多好？
可每当想起共事多年的艾丽莎、为她和艾薇拉入狱的阿黛丽，还有曾并肩作战的教廷同伴，她又无法真正安心。
倘若战争爆发，沃特铁骑直逼佩加斯王都，她当真能在魔女集会里装作无事发生，继续与艾薇拉嬉闹度日么？
“别想了。”
她对着寒风喃喃自语。
正午，吃过便餐后，队伍驶入了一片树林。
这里布满沼泽和泥潭，若不是格温十分灵活，拉维和艾薇拉好几次差点陷入泥泞中。
“这里就是所谓的新港腐林了吧。”
拉维小声问。
艾薇拉只是点点头，却不回答，她神情异常的严肃，额角不断渗着汗珠。
拉维轻轻地握住她冰冷的手，想给予艾薇拉些许的安慰，但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艾薇拉到底在担忧什么呢？”
拉维越发好奇起来。
这时，她瞧见了那些传闻中的泔蟹，这些生活在沼泽地里的螃蟹个头大得出奇，它们身上覆盖着角质的灰棕色皮壳，壳上生着墨黑的斑点，还沾着厚薄不一的苔藓，然而，最可怕的还是它的眼睛，像珠子一样黑亮，不知为何，虽然脑袋畸形，背上长壳，那对眼睛却显得和艾薇拉的狼蛛一样，聪明至极。
它们像人一样盯着她看，拉维对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慌，她拉进格温的缰绳，好让自己离它们远点。
“这些螃蟹都曾是葛罗伊的驭兽。”
艾薇拉瞧见拉维的表情，解释道。
“那如今呢？那位大魔女活到了现在？”
“不。”
艾薇拉撅起嘴来，摇了摇头。
“她在最终的围城战中死了，教廷铁定不会记录那场战役，当初，这五百只泔蟹可是灭掉了整整一个军团。”
“也就是说这些泔蟹是现在的无主的生物？”
“部分是。”
“那可千万别让教廷知道了它们的存在，他们指不定会从圣堂派圣徒过来，跟这些泔蟹宣扬全能之主，以及信仰的意义。”
拉维挑起一边眉毛。
“我可是亲眼见过，圣徒对狼蛛念祷告词的，他们恨不得让全天下有智慧的生物都信仰全能之主。”
“除了他们自己。”
“对，除了他们自己。”
尤兰达听不懂她们的对话，正自顾自地和三只小狼蛛玩着丢石头的游戏。
这片沼泽堪称魔女集会首道屏障，无论是人是马稍有疏忽便会深陷其中。
沿途漂浮的森森白骨印证了这点，有些骨骼还挂着未腐尽的衣料，随泥浆缓缓起伏。
尤兰达被这些可怖之物惊得脸色煞白，此刻正蜷缩在拉维与艾薇拉之间，连余光都不敢扫向沼泽。
对格温而言更是艰巨考验，只要降落在实地，三个人的重量立刻会让它半截腿陷入烂泥。狼蛛被迫持续低空弹跳，前肢扫起的泥点溅在众人斗篷上。
拉维见状反身跃下，凝聚异能，开始推动沼泽地表借力腾跃。
当第七次成功腾空时，她突然意识到这道屏障在追猎者面前或许不值一提。
念头闪过的瞬间，第八次踏击突然击穿腐朽的树根层。
堆积数年的腐殖质发出气泡破裂声，她的重心随着塌陷的地面急速下坠。
幸亏赫萝猛地叼住她后领，才让她幸免于难。
冷汗浸透后背的拉维攀住狼蛛后背，呼吸间暗叹若能使用第二异能该多好。
可惜她尚且无法配置第二魔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