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那么公平,一样地流逝着,没有人能够阻挡。
方清雨呆呆地靠着自己的行李站着,似乎忽视了周围嘈杂的人流,静静地等待着回家的列车。
她总是在思考,时间为何只向固定方向流逝?她思考不出答案,她不是个哲学家,也没有那么强的能力。她现在思考着这些东西,纯粹只是她没有事情干了。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半天都没有抽烟了。要知道,对于一个烟鬼来说,没有烟抽,可是一种极端的酷刑啊!虽然方清雨的烟瘾并没有很严重,但是一天能抽半包烟的她在此刻没有烟能抽。
“说起来,清雨,高铁好像不能过打火机来着?”
“唔,不会吧,我记得好像没有人查打火机来着...”
“我也是听说而已啦...只是我印象中依稀记得不能带来着,嗯,随便你啦,反正火机也才两块一个。但是你回家见家人的话,一身烟味似乎也不太好吧。”
“嗯...那我就不带了吧。”
就这样,傻乎乎的方清雨就这样被顾文给忽悠了,她真的就在半路上给打火机扔掉了。
她的脸皮实在太薄了,薄到自己掉了东西被别人帮忙捡起来都会脸红的那种。一想到自己因为带了打火机被安检扣了下来,她就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烫烫的了。
仿佛自己真的因为带了打火机然后被安检扣了下来一样。
她就这样抱着一份担忧和一份轻松来到了安检处。
方清雨最不喜欢安检了,每次安检,她都得取出身份证来让对面核实自己的身份,而她的身份证上却清楚地写着她的性别:男。
她总是飞快地想把身份证递出去,仿佛这张身份证会玷污她的手一样。可相对的,看到了对面抓住了自己的身份证想要查看时,自己却又不乐意松开手,会紧紧地握着,变成了不愿意让对面看自己的身份证。
直到对面用力地扯过,或者以怪异的目光看向自己时,一种没来由的恶寒和罪恶感才会驱使她松开自己的手。
“女士,请您松手好吗。”眼前的男人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抱...抱歉...”
方清雨低着头,眼神飘忽不定。她的双手并成了掌状,乖巧却不安地叠在了自己的身前,像是在抚摸着自己的裙摆。可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她的手在缓缓地揉搓着,那些不自然的动作让方清雨看起来如同失去了保护的刺猬一般恐惧。
一旦对方看到了自己身份证上清清楚楚写着的“男”字,对自己又会是什么眼神和态度,恐怕是恶心吧...
一个打扮成女人的男人,就连行为举止都和女人差不多。
可是分明“女”才本应该是自己的性别才对...
方清雨就这样不安地等待着,始终不敢把头和目光抬起来。她紧紧地盯着自己脚上穿着的小板鞋,倾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分明只有几秒的时间,她却感觉度日如年。
“...女士,您的身份证。”眼前检票的男人双手把身份证递到了方清雨的面前,但他的语气有些许怪异,也许是对眼前的“女孩”的性别的疑惑吧。分明看起来怎样都是一个女孩子,可是为什么...他甚至隐约能看到方清雨裙子下印出来的背心的印记。
所幸的是,似乎是照顾到了方清雨的面子,哪怕已经明白了眼前的人性别就是彻彻底底的男性,他还是用上了“女士”这个称呼。
方清雨不禁松了一口气,合并着的双手像是得救了一般,有些颤颤巍巍地接过来了男人递过来的身份证,赶忙走向了自己的行李,把身份证快速地塞到了包包里面。
她全程都没有抬头看那个男人的表情,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和地上一块块的砖,一步一步快速地向前走着,仿佛停下一秒,周围的人就会知道她的秘密。
其实周围的人只是单纯喧哗而已,没有人会在意前面的人有什么异样,他们在乎的只有安检的速度能不能再快一点。
除非前面有瓜吃,但显然方清雨并不是什么好吃的瓜,她看起来还有点营养不良。
"G337次开始检票——"
人群突然躁动起来,像被磁铁吸引的金属碎屑,疯狂地向着月台涌动着,
“糟糕!”
方清雨低声地喊叫了一声,刚忙抓紧了自己仅有的几个行李,从刚刚的回忆中清醒过来,也跟着人流随之涌动着。
电子屏上的车次信息仍在不断刷新,那红字跳动的频率就和眼前的人流一样快速。虽然高铁站的空调开得似乎已经很强劲了,但挤在人堆里面,方清雨的背后还是不可避免渗出了薄汗,后背贴着书包带的位置已经洇湿了一片。
高铁站永远弥漫着一种特殊的焦虑。她拖着自己的黑色行李箱在人堆中挤着,轮毂在瓷砖地上碾出细碎的声响。
方清雨被人流推着向前,但行李箱轮子却像是和她作对一样,好死不死地卡进地砖缝隙,因为她不得已的停顿,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啧声。
那声音甚至穿透了嘈杂的人群声,像是专门在咒骂着方清雨一般。
她咬着嘴唇用力一提,指甲在拉杆上硌出月牙形的白印。
好不容易挤进了车厢,里面冷气裹着方便面味道瞬间扑面而来。找到座位时,邻座的小男孩正在拆薯片包装,塑料纸的脆响混着车厢连接处的轰隆声。方清雨把背包抱在胸前,看着窗外月台缓缓后退。钢轨与车轮摩擦的节奏逐渐规律,站台顶棚的阴影从车窗上掠过,像老式电影院的胶片一格一格转动。
上一次坐高铁,也是这样孤独的吧?没有亲朋好友的告别,独自孤零零地登上了高铁。
手机在掌心里震动,高中的班级群跳出最后一条消息:"当代大学生返乡标配——"配图是塞满土特产的行李箱。方清雨扯了扯嘴角,姣好的面容透露着主人的无奈。
方清雨用拇指把手机屏幕向上一滑,手机又回到了桌面的位置。
指腹抚过桌面上自己和爸爸合照的玻璃裂痕。那是初三刚开学时在县城照相馆拍的,爸爸的西装领子还翘着一角。那是方清雨少有的高兴的时候,能和爸爸一起拍照。
她的爸爸虽然不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是他似乎相当不喜欢拍照。
“漂亮姐姐,你的魔方能借我玩吗?”
小男孩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方清雨这才发现自己的背包侧边藏着个魔方,原本盖在上面的白色手帕不知何时从背包侧袋滑了出来,掉到了座位上。
“啊,可以的...小朋友嘴真甜。“方清雨看着小男孩,轻轻笑了一下,把背包旁边的魔方递给了小男孩。
“嘻嘻,谢谢姐姐。”小男孩冲着方清雨笑了一下,露出了两颗可爱的虎牙。
彩色色块在顶灯下泛着柔光,看着小男孩有些茫然地摆弄着模样,六岁时父亲手把手教她复原的场景突然清晰起来——那并不宽大的手怎样包住她的小手,带着青草味的呼吸拂过耳尖。
“清雨,上左...”
列车钻进隧道,车窗瞬间变成镜子。方清雨看见自己眼底泛着血丝,和手机壁纸上朝气蓬勃的自己简直照判若两人。隧道尽头的光斑急速放大,尖锐的光芒让方清雨瞬间有些恍惚。
"各位旅客,前方到站郴州西站..."广播里的女声带着电流杂音。小男孩的母亲开始收拾零食袋,薯片渣从折叠桌缝隙簌簌掉落。方清雨摸出充电宝,发现接口不知何时已经松动,数据线悬在空中晃荡,像条奄奄一息的鱼。
想要变成鹰的鱼。方清雨突然想到了什么。
暮色是从车窗边缘渗进来的。方清雨的身体靠着窗边,斜视着从外面渗入的光芒,她竟没来由地感觉有些冷,这让她不禁缩了一下身体,从背包中取出来一件白色的外套批在了连衣裙的外面。
方清雨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呼出的热气很快模糊了视线,随后又快速消散开来,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实在没有意愿去看手机的信息,不知为何,就连给父亲发条信息的动力都没有。
膝盖上的十字绣已经快要完成了,那是一只深蓝色的小猫,正把身体仰着向上,两只前爪在拨弄着头顶上的一个纯白色的毛线团。在十字绣的右下角,有方清雨用黑色的勾线笔写的两个圆润可爱的字:清雨。
车厢忽然暗下来,方清雨看见小男孩攥紧了魔方。
也是啊,自己也许该要休息一会了。她本身就是个嗜睡的人,而药物的作用让她变得更加嗜睡,平时在宿舍总是玩游戏,也不舍得休息一下,现在正好可以补个觉了。
方清雨把整个身体都靠在了窗边,她抱着自己的包,温暖顿时从身体涌出,让她更加的昏昏欲睡,她也不管自己的魔方还在小男孩手上了,就这样静静地闭上了眼,沉入梦乡。
方清雨平时是不会做梦的,总是在昏昏沉沉中睡着,昏昏沉沉中醒来,睡了觉,可是那种疲惫感就是挥之不去。就算是做梦,往往也是噩梦,很少会有好梦的时候。这一次,方清雨兴许是太累了,竟难得的做了一个美梦。
在梦中,她穿着精致的白色婚纱,手上穿戴着蕾丝的白色手套,上面的纹路远看似乎清晰可见,可是仔细一观察,却无法从中发现任何有逻辑的纹路。
她把手搭载了自己的身前,深情地看着眼前的长发男人。他穿着一身靓丽的西装,手自然地下垂着,同样也在深情地望着自己,还露出着一个浅浅的微笑。
方清雨能观察到他的脸。他的脸很清秀,还略微有些白皙,只是方清雨只能看着,她记忆不下他丝毫的模样。
方清雨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这个梦实在是太过理想了,理想到她根本不敢想象的程度,她实在太希望有一个爱自己的男人愿意娶自己,这也是她始终不愿醒来的缘故。
她梦见他们交换了戒指,她梦见他们互念了誓词,她梦见他们相拥,相吻,最后一同进到了一个布置庄华的房间中,开始做一些羞涩的事情。
"本次列车即将抵达终点站..."
方清雨猛地坐直身子,充电宝从膝头滑落,数据线终于彻底断开。原本在她旁边的小男孩已经不见了,恐怕在前几站就下车了吧?她手忙脚乱地把十字绣塞进背包,被小男孩把玩过的魔方不小心被她从座椅上撞了下来,掉进缝隙发出清脆的响。
站台顶棚的灯光透过的车窗,在过道地毯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方清雨拖着行李箱踉跄着往前挪,前面大叔的袋子蹭过她的小腿。一股热浪顿时从车门缝隙钻进来,她闻到了站台特有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