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万载玄冰更甚的死寂,如同无形的重铅,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间。龙墓绝域中,那场惊天动地的“帝陨”之斩带来的余波渐渐平息,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惨白骸骨和其上黯淡萎靡、如同垂死蠕虫般的霜纹。
夜七的意识在冰冷与黑暗中沉浮,如同溺水之人。心口处,天枢星点稳定地散发着温润而磅礴的青金色光芒,如同在破碎废墟上点燃的灯塔,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生机,修复着他千疮百孔的身体。断裂的骨骼在龙气的滋养下发出细微的麻痒,移位的脏腑缓缓归位,撕裂的经脉被精纯的力量抚平、接续。这修复带来的剧痛如同潮汐,一次次将他从深沉的昏迷边缘拉回。
每一次意识的短暂清醒,他都本能地收紧手臂。怀中那冰冷僵硬的身躯,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顾清霜。
她的身体依旧冰冷,如同万载不化的寒玉。素白道袍上的血迹早已凝固成深褐色的冰晶。银发在缓慢的水流中散开,如同失去生命的银色水草。她的面容安详得近乎诡异,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在冰冷的潭水中纹丝不动,仿佛一尊沉睡在亘古冰河中的女神像。
唯有心口处,那团青金色的邪异脉络,在极其缓慢地、微弱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与冰冷,与她身体本身的冰寒气息交织,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生机”。脖颈下方,那古老的霜花纹路处,极其微弱的冰蓝流光,随着心口青金脉络的搏动,同步明灭。如同两颗冰冷的心脏,隔着破碎的躯壳,在某种诡异法则的强制下,进行着无声的、令人不安的共鸣。
咚……咚……
缓慢而沉重的心跳,并非来自顾清霜的胸腔,而是来自那庞大如山岳的暗红龙骸!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沉闷的远古战鼓,敲打在夜七的灵魂深处,也震得龙骸上残存的惨白霜纹一阵痛苦的抽搐、黯淡。
夜七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浑浊冰冷的水流冲刷着眼睑,视野模糊而扭曲。他首先看到的,是怀中顾清霜那惨白得没有一丝生气的侧脸。心,如同被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
“清霜……” 他在心底无声呼唤,带着无尽的恐慌和绝望。他能感觉到她的“存在”,那微弱的心跳和邪异的脉动证明她并未彻底死去,但这诡异的“生机”,比彻底的死亡更让他恐惧。他宁愿她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不是被这邪力占据、如同活死人般的躯壳。
就在这时,掌心那沉寂如顽石的寒玉龙纹剑柄,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脉动!
嗡……
这一次,脉动不再指向骸骨山巅那庞大的暗红龙骸,而是……引向侧后方!那方向,是这片骸骨绝域中,死寂气息最为浓郁、幽绿磷火最为稀疏的角落!
剑柄的意念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甚至……是……悲伤?
夜七的心猛地一紧。他艰难地、一寸寸地转动僵硬的脖颈,浑浊的目光穿透缓慢飘荡的磷火和惨白的骸骨,朝着剑柄指引的方向望去——
轰!!!
仿佛有亿万道无声的惊雷,在他识海中轰然炸开!比看到那被钉穿的暗红龙骸时更加震撼!
在无数巨大骸骨堆积形成的、如同天然祭坛般的高耸骨山之下,在那片空间最幽暗、死寂气息凝结得如同实质的核心区域!
悬停着一具……冰棺!
并非凡俗的棺椁,而是通体由一种无法形容其纯净、其寒冷的寒玉雕琢而成!棺体线条流畅而古朴,浑然一体,仿佛天地初开时便已存在于此!棺壁晶莹剔透,折射着幽绿磷火的光芒,流转着一种梦幻般的冰蓝光晕。仅仅是目光触及,一股冻结灵魂、涤荡一切污秽的极致寒意便扑面而来!
更令人心神俱震的是,在这具寒玉冰棺的表面,深深浅浅、布满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剑痕!
这些剑痕形态各异,有的深可及骨,几乎将冰棺斩裂;有的细密如网,如同被亿万冰针反复穿刺;有的边缘焦黑,残留着狂暴的雷霆气息;有的则光滑如镜,散发着斩断因果的锋锐意志……每一道剑痕,都代表着一次足以毁天灭地的恐怖攻击!它们如同历史的伤疤,烙印在这具看似脆弱、实则坚不可摧的寒玉冰棺之上,无声地诉说着它所经历的、难以想象的劫难与守护!
冰棺静静地悬浮在离地数尺的空中,下方没有任何支撑,仿佛被无形的法则托举。棺盖紧闭,严丝合缝。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亘古悲伤、无上威严、以及绝对守护意志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冰川,从冰棺深处弥漫开来,与周围浓郁的死寂龙气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而在这具布满沧桑剑痕的寒玉冰棺之内——
隐约可见一道……女子的身影!
她身着样式极其古老、绣有繁复玄奥霜花纹路的素白长裙,静静地躺在冰棺之中,双手交叠置于小腹。容颜被一层朦胧的冰蓝雾气笼罩,看不真切,只能隐约感受到一种惊心动魄、仿佛不属于尘世的清冷与绝美。银白色的长发如同流淌的月华,铺满了冰棺的底部。
最让夜七心脏骤停的是,那女子交叠的双手之上,静静地悬浮着一柄……剑!
剑身同样由那种极致纯净的寒玉雕琢而成,通体晶莹,散发着与冰棺同源的、斩断万古冰河的凛冽锋芒!剑格处,盘绕着与夜七掌心剑柄上几乎一模一样的古老龙纹!只是这剑身,从靠近剑格的三分之一处……断裂了!断口光滑如镜,残留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断剑!
这柄寒玉断剑,静静地悬浮在女子双手之上,剑尖微微下垂,指向冰棺下方无尽的黑暗,仿佛在守护,又仿佛在……哀悼。
夜七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寒玉断剑的剑柄之上!那形态,那龙纹,那残留的剑意……与他掌心中紧握的、属于“重光”的剑柄……完美契合!
嗡——!!!
仿佛感受到了同源的呼唤,夜七掌心的重光剑柄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激烈震动!不再是脉动,而是悲鸣!是跨越了无尽时空、终于寻回失落之身的泣血哀鸣!剑柄末端龙目中的两点微光疯狂闪烁,几乎要燃烧起来!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混合着无尽悲伤、滔天愤怒、以及斩灭一切阻隔的决绝意志,如同决堤的冰河,疯狂冲击着夜七的识海!
“呃啊——!” 夜七头痛欲裂,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悲怆剑意撕裂!他死死咬住牙关,鲜血从牙龈渗出,混合着冰冷的潭水。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他手中的“重光”,并非完整的剑!它只是剑柄!而剑身,就在眼前!就在这具悬于龙墓绝域核心、布满了万古剑痕的寒玉冰棺之中!那冰棺中的女子……她是谁?!她与顾清霜脖颈下的霜花纹路是何关系?与璇玑宫又是何渊源?!
就在重光剑柄悲鸣、夜七心神剧震之际!
怀中的顾清霜,身体猛地一颤!
“唔……”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出的痛苦呻吟,从她冰冷的唇间溢出。
夜七骇然低头!
只见顾清霜心口处那缓慢搏动的青金色邪异脉络,在重光剑柄悲鸣和冰棺气息的双重刺激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剧烈地搏动、扭曲起来!散发出比之前更加邪异、更加冰冷的乌光!一股强横的吞噬之力骤然爆发,疯狂地撕扯着她体内刚刚因冰棺气息而微微活跃了一瞬的、极其微弱的冰魄本源!
脖颈下的霜花印记位置,冰蓝流光疯狂闪烁、明灭不定,似乎在拼命抵抗这突如其来的内部侵袭!两种力量在她体内疯狂对冲、撕扯!
更让夜七目眦欲裂的是,顾清霜原本安详如同沉睡的面容,此刻痛苦地扭曲起来!紧闭的眼睑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银发无风自动,发梢凝结的惨白冰晶簌簌掉落!一股混合着邪龙之力的冰冷气息,不受控制地从她体内逸散出来!
“不!停下!” 夜七在心中疯狂嘶吼!他感觉到顾清霜那点脆弱的平衡正在被打破!那邪力正在疯狂反噬!
而掌心的重光剑柄,在感受到顾清霜体内邪力的暴动和冰棺中同源剑身的呼唤后,传递来的意念更加混乱、更加狂暴!它既想挣脱夜七的手掌,飞向冰棺,与那断裂的剑身重聚;又本能地想要镇压顾清霜体内那暴走的、令它厌恶的邪力!两种截然相反的意念在剑柄内疯狂冲突,让它剧烈地震颤、悲鸣,散发出的冰寒剑意也变得极其不稳定,时而锋锐无匹,时而混乱暴戾!
内外交困!夜七感觉自己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彻底撕碎!他死死抱住痛苦痉挛的顾清霜,用身体承受着她体内逸散的冰冷冲击,同时拼命地以意志安抚、压制掌中那几乎要失控的重光剑柄!
“冷静……重光……冷静……” 他在识海中无声呐喊,试图将自己的意念传递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
嗡——!!!
一股难以形容其宏大、其威严、其冰冷的意念,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瞬间笼罩了整个龙墓绝域!这意念并非来自地底,而是……来自上方!来自那隔绝了潭水与深渊的无尽岩层之上!
夜七猛地抬头!
浑浊的视野中,他仿佛“看”到,在龙墓那高远得望不到尽头的黑暗穹顶之上,一点无法形容其璀璨、其锋锐的冰蓝光芒,如同划破永恒黑夜的彗星,无视了厚重岩层的阻隔,带着一种裁决万物、冻结时空的绝对意志,悍然……降临!
这光芒的目标,并非龙墓本身,而是……直指那具悬停的、布满剑痕的寒玉冰棺!
* * *
璇玑宫主殿。
压抑的寂静被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打破!
“啊——!!!”
刚刚被喂下丹药、气息稍稳的玉衡真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头颅!她猛地抱住头颅,身体蜷缩成一团,七窍之中再次喷涌出带着冰晶的血沫!她面前的魂灯“噗”地一声彻底熄灭,灯座上甚至凝结出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师妹!” 云崖子和赤松真人大惊失色,不顾自身伤势扑了过去。
“剑……天……天罚之剑……它……它醒了!它……它指向了……冰棺!” 玉衡真人声音破碎,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绝望,手指死死指向大殿穹顶之外,“阻止它……快……阻止它!否则……否则一切都将……万劫不复!”
与此同时!
寒玉榻上,顾清霜原本趋于平稳的身体,在玉衡真人惨叫的瞬间,再次剧烈痉挛!心口处那青金色的邪异脉络爆发出刺目的乌光,疯狂搏动!脖颈下的霜花印记冰蓝流光也瞬间炽烈!两股力量在她体内如同失控的炸药,疯狂对冲!
更惊人的是,悬浮在她心口上方、代表着夜七生命的那团稳定燃烧的冰蓝魂火,此刻如同受到了最强烈的刺激,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青金色强光!魂火之中,那龙形虚影仰天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一股混合着洪荒龙威、帝陨剑意、以及滔天怒火的恐怖气息,瞬间冲破了璇玑宫主殿的重重禁制,直冲云霄!
而大殿之外,璇玑宫所在的整座万丈冰峰之巅!
一点无法形容其璀璨、其冰冷的冰蓝光点,毫无征兆地在九天罡风层之上骤然亮起!
光点急速扩大、拉伸!
瞬息之间,化作一道横亘苍穹、长达千丈、散发着裁决万物、冻结时空意志的……冰蓝色巨剑虚影!
剑尖,遥遥锁定冰峰深处,直指……地脉核心的方向!
天罚之剑,悬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