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化之刃持续凌迟着龙墓深处的邪源,那穿透空间的无形哀嚎在璇玑宫主殿内凄厉回荡,如同濒死巨兽刮擦着所有人的神魂。云崖子枯槁的身体在柱下筛糠般颤抖,每一次灵魂层面的尖啸都让他残存的生机黯淡一分,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寒玉榻上那尊漠然如冰雕的身影,敬畏与一种彻骨的陌生感几乎冻结了他的血液。
顾清霜指尖那寸许冰蓝剑芒,稳定得如同亘古不变的星辰坐标,源源不断地将帝尊的杀意与静之法则注入遥远的符印枷锁。龙墓深处,那粘稠的邪恶本源在炽烈百倍的净化之光中,如同投入熔炉的污雪,大片大片地消融、湮灭,徒留绝望的扭曲。
就在这审判的持续中,顾清霜冰魄寒眸深处,那万古冰川之下,一点极其微渺的感应涟漪,终究归于死寂。
龙骸崩解。
庇护夜七生命烙印的最后方舟,化作漫天惨白的骨雨,坠入无尽的骸骨深渊。
她指尖的剑芒,纹丝未动。冰魄寒眸映照着心念所及之处那烟尘弥漫的毁灭景象,如同镜面映照一片无关的废墟,不起波澜。维系着那点沉眠烙印的冰蓝丝线,此刻于她浩瀚的神念中,渺小如尘埃,只需一个最微末的念头,便可彻底断去。
断去这最后一丝因果牵扯。
断去那在寒潭底、青铜盖上,曾与她微弱冰蓝相连的……最后一点属于“顾清霜”的温度。
念头生灭,只在刹那。指尖冰芒依旧稳定地输出着毁灭的力量,碾磨着邪源。那缠绕在遥远尘埃中生命烙印上的冰蓝丝线,却并未消失。它依旧存在,如同帝尊意志本身一样冰冷而恒定,维系着那点被绝对零度冻结的微光,在崩塌的龙墓绝域深处,悬浮于混乱的能量涡流与惨白骨粉之间,像一颗被遗忘在宇宙尘埃中的冰封种子。
帝心霜寒,无悲无喜。维系,亦或是舍弃,于她此刻的绝对意志而言,并无本质区别。那丝线,不过是一道尚未收回的、微不足道的力量余绪。
“嗬……嗬……”
殿柱旁,云崖子喉咙里终于挤出破碎的、带着血沫的嘶哑气音。他挣扎着,用尽残存的力气,试图抬起枯瘦的手臂,指向寒玉榻的方向,浑浊的眼中满是无法言说的哀恸与呼唤。
顾清霜的目光,终于从那穿透殿顶的虚无中收回,冰蓝的星河缓缓流转,落在了云崖子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弟子看向师尊的孺慕,甚至不再是修士看向同道的审视。那是一种……自上而下的、纯粹的、冰冷的俯瞰。如同高踞九天的神祇,垂眸扫视一株即将枯萎的凡草。
云崖子抬到一半的手臂僵在半空,老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因这目光而凝固、僵硬。那目光里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底剥离了情感联系的、令人窒息的绝对漠然。他感觉自己残存的元神都在那冰魄寒眸的注视下瑟瑟发抖,如同赤身裸体暴露在万载玄冰的寒风之中,连灵魂都要被冻结、剥离。
“清……霜……”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挤出两个模糊的音节,声音如同破败的风箱。
顾清霜没有任何回应。她缓缓收回了视线,仿佛云崖子那濒死的呼唤不过是风中一缕无意义的杂音。那双冰魄寒眸重新投向虚空,锁定的依旧是龙墓深处那在净化之刃下疯狂扭曲、却又被死死钉住的邪源意志。
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
莹白如玉的指尖,在身前虚空中轻轻一点。
嗡——!
一道远比方才更加凝练、更加内敛的冰蓝神光,无声无息地在她指尖绽放。这道光没有凌厉的杀意外泄,反而带着一种镇压万古的、绝对的“静”。神光瞬间扩散,化作一道薄如蝉翼、却笼罩了整个璇玑宫主殿的巨大光幕。
光幕落下的刹那——
殿内狂暴肆虐的能量乱流、因龙骸崩解而穿透空间传递过来的邪能震荡、乃至那无形无质却刺入灵魂的邪源哀嚎……所有混乱、污秽、喧嚣的存在,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静止的领域,瞬间被冻结、凝固!
狼藉的地面,飞扬的尘埃,凝固在半空。赤松真人塌陷胸口喷涌出的最后一丝微弱血气,冻结成暗红的冰晶。丹辰散乱的真元波动、玄奕破碎法器散逸的灵光、素问仙子身下流淌的药液……一切动态的、衰败的、挣扎的痕迹,尽数被这层静之光幕所封印,时间在此刻失去了意义。
整个璇玑宫主殿,化为一片被冰蓝神光笼罩的、死寂无声的……绝对静域!
唯有云崖子嗬嗬的喘息,因为这静之光幕并未直接作用于他濒死的躯体,还在极其微弱地持续着,成为这片死寂中唯一的不和谐音,更显绝望。
顾清霜依旧端坐于寒玉榻上,眉心霜龙之印流转着恒定而威严的光华。她指尖那道净化邪源的冰蓝剑芒从未停歇,仿佛支撑起这片庞大静域与持续磨灭远隔空间的邪源,对她而言不过是呼吸般自然的事情。
她的目光,穿透了静之光幕,穿透了空间,漠然地“看”着龙墓绝域深处。
那庞大的暗红龙骸已彻底消失,只余下堆积如山的惨白骨堆上,一个巨大而狰狞的凹陷轮廓,以及弥漫不散的惨白骨粉烟尘。无数巨大的、惨白的、属于其他龙裔的骸骨碎片散落四周,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坟场。
在烟尘与混乱能量涡流交织的中央,一点微弱的、被冰蓝丝线紧紧缠绕的光点,正悬浮着。那是夜七的生命烙印,被帝尊本源强行冻结维系,如同被封入万载玄冰核心的微弱星火,意识沉入最深沉的黑暗,连思维都已停滞。
冰蓝丝线稳定地散发着绝对零度的寒意,隔绝着外界的混乱侵蚀,也彻底封死了烙印内里的一切生机流转。它成了一颗被遗忘在毁灭尘埃中的冰封琥珀,渺小,脆弱,却又因那丝线而带着一丝不容侵犯的帝威。
顾清霜的感知扫过那点尘埃般的烙印。
冰魄寒眸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维系那丝线,对她浩瀚的力量而言,消耗微乎其微,如同维持一个无意识的念头。抹去它,同样只需一个念头。
但她没有抹去。
也没有收回那丝线。
只是……漠然地“注视”着。
如同冰封的星河,注视着尘埃里一颗被冻僵的沙砾。
* * *
龙墓绝域,骸骨深渊之上。
混乱的能量涡流卷动着惨白的骨粉,形成浑浊的风暴。崩塌的巨大龙骸碎片深深砸入下方堆积如山的同族枯骨之中,激起新的尘埃浪潮,又被狂暴的能量撕扯、卷起。这里是毁灭的余烬,是死亡交响曲最后的残响。
就在这片混乱风暴的中心,一点微弱的冰蓝光芒,顽强地悬浮着。
冰蓝丝线如同最坚韧的法则锁链,紧紧缠绕着内部那点暗金微光构成的生命烙印。丝线散发出的绝对寒意形成了一个极小的、绝对静止的领域,将外界的狂暴能量乱流、侵蚀性的死寂邪能、乃至飞舞的骨粉尘埃,都排斥在外。任何触及这层薄薄寒域的物质或能量,瞬间冻结、凝固,随即被涡流撕成更细微的冰尘粉末。
烙印内部,时间与感知彻底停滞。
夜七残存的意识,如同沉入永夜冰洋的最底层。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寒冷或温暖的概念,甚至……没有“存在”本身的感知。一切思维、记忆、情感,都被那注入的帝尊本源之力彻底冻结、封存。
他感觉不到龙骸崩塌时那撕裂灵魂的悲鸣与释然。
他感觉不到庇护自己的温暖龙气如退潮般消散的绝望。
他更感觉不到那跨越空间而来、将他从湮灭边缘强行拽回、却又打入永恒冰狱的……冰蓝丝线的缠绕。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连虚无都算不上的……绝对之“静”。
仿佛宇宙诞生之初的奇点,又像是万物终结后的归墟。意识本身,成了一颗被完美冰封在玄冰核心的、毫无生机的标本。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唯有此刻这被强加的、永恒的“静止”。
那点维系着烙印不灭的暗金微光,在冰蓝丝线缠绕的帝尊本源包裹下,微弱地、极其缓慢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丝源自生命烙印最深处的、本能的……悸动。
这悸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火星,却带着一种无法磨灭的、源自生命本源的顽强。它在绝对零度的冰封中,在帝尊静之法则的镇压下,依旧固执地存在着,微弱地对抗着那要将一切归于寂灭的严寒。
每一次搏动,都像是一次无声的叩问,敲打在冰封的壁垒之上。
每一次悸动,都是沉眠星火在无意识中,对那覆盖其上的万丈玄冰……最原始、最微弱的……反抗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