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心口星核的搏动，在死寂的殿内清晰可闻，如同冰封心渊深处敲响的孤钟，每一记都带着沉重的回响，震动着凝固的空气，也震动着夜七低垂的脊背。
他依旧单膝跪在寒玉榻前，头颅深埋。黑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也遮住了那双异色眼瞳中瞬间翻涌起的惊涛骇浪——狂喜被冻结，关切被冰封，只剩下那个细微却如同烙印般刻入骨髓的……回避动作，以及随之而来的、无边的冰冷猜测和自我质疑，如同毒藤般死死缠绕住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伸出的手臂早已僵硬地垂在身侧，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残留着方才想要触碰却又被无形屏障隔绝的冰冷触感。
她……终究是厌弃了么？厌弃这身沾染了混沌与邪秽、连守护都显得笨拙无力的躯壳？厌弃他一次次将她拖入险境、最终只能靠她燃烧帝尊本源才能挽回的……无能？
沉重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直到——
“夜七。”
那清泠如冰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初醒的沙哑，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沉凝与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夜七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惶恐，猛地抬起头！
视线撞进那双冰魄寒眸之中。
没有预想中的冰冷疏离，也没有失望的审视。那双倒映着万古星河的冰蓝眼眸，此刻正平静地、清晰地……凝视着他。目光深处，那劫后余生的茫然与疲惫尚未完全褪尽，却沉淀出一种历经沧桑、洞悉世事的澄澈。她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件与自己命运紧密相连、无法割舍的存在。
“抬起头。”顾清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透了夜七心头的阴霾，“看着我。”
夜七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依言挺直了脊背，将低垂的头颅完全抬起，迎向她的目光。左眼的冰蓝不再躲闪，盛满了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希冀、忐忑、痛楚、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委屈。右眼的暗铜漩涡深处，那丝守护的清明艰难地维持着。
顾清霜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缓缓扫过他的面庞。
掠过他苍白脸颊上未干的、冰蓝与暗铜混杂的泪痕冰珠；
掠过他眉心上那枚流淌着温润三色光华（冰蓝、金红、暗铜）、象征着新生力量的奇异印记；
掠过他左眼中那点因纯阳真火融入而跳跃的金红暖意；
最终，深深地……定格在他那双盛满了太多情绪、几乎要溢出来的异色眼瞳深处。
“你体内…”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带着虚弱，却字字清晰，“有师尊的…纯阳真火本源。”
不是疑问，是陈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肯定。
夜七的心脏骤然一缩！巨大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方才的忐忑与不安。他猛地闭上双眼，牙关紧咬，下颌绷紧，才勉强抑制住喉间翻涌的哽咽。云崖子枯槁面容上最后那抹释然的微笑，那无声的“值得”二字，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是…”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前辈他…为了稳住局面…为了…助我…”后面的话，如同被巨石堵住，再也说不出口。那份以生命为代价的馈赠，那份沉甸甸的托付，此刻重逾万钧。
顾清霜冰魄寒眸深处，那如同深海暗流般的悲恸，再次无声地掠过。快得如同错觉，却让整个殿内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分。她放在心口的玉手，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沉默。短暂的沉默，却仿佛承载了万载的哀思。
“还有…”顾清霜的目光并未移开，反而更加深邃地锁住夜七的双眼，仿佛要穿透他灵魂的最底层，“龙墓…青铜巨盖…那场爆炸…”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又似乎在压抑着某种翻涌的情绪。
“你最后…强行剥离烙印…引动空间碎片逃离…很危险。”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压，“若非混沌印记与…我的本源残留…发生异变共鸣…你…早已…神魂俱灭。”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锤子，敲在夜七的心上。他清晰地回忆起了混沌爆炸中心那灭顶的绝望，那被强行撕扯灵魂的痛苦，那在毁灭洪流中挣扎求生的疯狂……以及最后，那道撕裂黑暗、义无反顾冲进来的素白身影！
“我知道…”夜七的声音低哑，带着无法掩饰的后怕和更深的自责，“是我…太弱…太冲动…又连累了你…”
“不。”
一个清晰而冰冷的单字，打断了夜七的自责。
顾清霜的冰魄寒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了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情绪。那并非帝尊的漠然，更像是一种……被强行压抑、却又无法忽视的……波澜。
“你护住了…我的印记。”她的目光，第一次微微偏移，落在他心口的位置，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青金小龙融入星核的温暖触感，“在最后…那一刻。”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在夜七耳边炸响！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她记得？！记得他在混沌爆炸中，用身体挡在她烙印之前？！
“我…”夜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狂喜、激动、还有一丝被认可的酸楚，瞬间冲上眼眶。
然而，顾清霜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冰水，将他刚刚燃起的火焰瞬间浇熄。
“但是，”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两柄淬火的寒刃，直直刺入夜七的眼底深处，“没有…下一次。”
字字如冰珠坠地，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帝尊意志！
“以身为盾，是…愚勇！”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虽然依旧虚弱，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后怕？“帝尊印记…比你想象的…更坚韧。而你…”
她的目光扫过他眉心的三色印记，扫过他体内奔涌的新生力量，最终落回他脸上。
“你的命…承载了太多。师尊的纯阳真火，青金的守护余烬，混沌的印记…还有…”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冰魄寒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挣扎，最终化为更深的冰冷。
“我的本源残留。”
“你的命，已不再…只属于你。”她的话语如同最终的判决，带着一种沉重的枷锁，“在你有足够的力量…真正掌控这一切之前…活下去，比…任何‘守护’的姿态…都重要。”
“活着…才是…唯一的…‘值得’。”
最后两个字——“值得”，被她咬得极重。如同在回应云崖子消散前那无声的遗言，又像是在对夜七，也对她自己，下达一道冰冷的敕令。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
夜七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冰魄寒眸中那不容置疑的冰冷与威严，看着她苍白面容上因激动而浮现的微弱红晕，看着她紧抿的唇线中透出的、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切与后怕。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伴随着冰冷的枷锁感，同时涌上心头。
他明白了。那细微的回避，不是厌弃，不是失望。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属于霜龙帝尊的…守护方式。她不要他以命换命的愚勇，她要他活着，背负着所有的馈赠与责任，真正强大起来！
“是…”夜七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迎着她冰冷的目光，重重地、一字一顿地回应，“弟子…明白了。”
他不再称“你”，而是重新拾起了“弟子”的身份。这并非疏远，而是一种承诺，一种对这份沉重守护的郑重回应。
顾清霜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褪去了惶恐不安、变得坚定而沉稳的光芒，冰魄寒眸深处那丝紧绷的锐利，似乎终于…缓缓敛去。
她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支撑着身体的手微微颤抖，刚刚坐直的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向后靠去，倚在了冰冷的寒玉靠背上。眉心的霜龙之印光芒彻底隐去，双眸缓缓阖上，长长的银色睫毛如同疲惫的蝶翼，覆盖下来。
“我…需要…时间…”她的声音变得极其微弱，如同呓语，“稳住…他们…等我…”
话音未落，她的呼吸已变得绵长而微弱，再次陷入了深沉的、修复性的沉眠。只是这一次，她心口那点冰蓝星核的搏动，更加有力，更加稳定。
夜七依旧单膝跪在榻前，久久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殿内冰雪初融的寒气萦绕，心口星核的搏动声清晰可闻。
咚…咚…咚…
如同冰渊深处，那道沉重的、名为“值得”的枷锁落下时，激起的回响，沉甸，却指向了唯一的生路。他缓缓握紧了双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眉心的三色印记，在寂静中流淌着内敛而坚定的光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