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蓝的光辉,如同创世之初的第一缕光,缓缓敛去。
璇玑宫主殿重归寂静,却不再是死寂。那是一种冰雪初融、万物复苏前的静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蕴含着磅礴生机与沉淀力量的冰冷馨香。
寒玉榻上,顾清霜静静盘坐。
银发如瀑,流淌着月华与星辉交融的光泽,不再有拒人千里的极致寒意,反而带着一种内敛的温润。素白道袍纤尘不染,心口位置,那点冰蓝星核平稳搏动,每一次收缩舒张,都引动着整个大殿、乃至整个璇玑福地残留的冰封法则,如同温顺的溪流,缓缓汇入她的帝躯,滋养着万载未有的圆满。
眉心霜龙之印恒定而深邃,龙纹游动间,仿佛蕴含着星河生灭的韵律。那双冰魄寒眸睁开,倒映着殿内景象,深邃如万古寒潭,却不再空寂。潭底深处,沉淀着历经劫波、融合过往后的沉静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新生的力量感。
完整的霜龙帝尊。
她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并未在殿内停留——昏迷的素问,气息微弱的玄奕,以及…丹辰那具已然失去所有生机的躯体…她的目光只是一掠而过,冰蓝的星河中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随即归于深沉的平静。
帝心圆满,映照万物,悲悯却不沉溺。
她的视线,穿透了弥漫的冰尘,穿透了断裂的殿柱,死死地、精准地…锁定在大殿深处,那断龙石破碎的门户之后。
那里,冰窟的森然寒意依旧透过门户丝丝缕缕地渗出。
那里,有她刚刚融合的、遗失万载的过去。
那里,更有…一个为了这份“完整”,此刻仍被冰封在绝对零度之中、生死未卜的人。
“夜七…”
她的唇瓣微启,无声地吐出这个名字。指尖,下意识地轻轻蜷缩了一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没有撕裂空间的法则波动。她只是静静地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对着那幽深的门户方向,轻轻…一握。
嗡——
一种无形却磅礴到极致的帝尊意志,如同苏醒的冰河巨龙舒展身躯,瞬间笼罩了整个冰窟!
冰窟内。
时间依旧凝固。夜七被冻结的身影悬浮于空,保持着前冲的姿态,眉心的三色印记光芒黯淡,覆盖全身的玄冰厚重如棺。
然而,就在顾清霜那轻轻一握的刹那——
覆盖在夜七身上的、由幼年帝尊意志凝结的绝对冰晶,如同遇到了真正的君王,发出了细微的、欢欣般的嗡鸣!那些坚不可摧的冰晶,从内部开始…无声地…消融!
不是碎裂,不是崩解,而是如同投入暖流的冰雪,从分子层面开始软化、分解,化为最精纯的冰属性能量粒子,温柔地…脱离夜七的身体,如同归巢的萤火,汇入那弥漫在冰窟中的、属于顾清霜的帝尊意志洪流之中。
速度极快。
眨眼之间,夜七周身的厚重玄冰便已消融殆尽!
失去了冰封的支撑,他前冲的身影猛地一滞,随即无力地从半空中坠落。
“咳…咳咳!”
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死寂的冰窟中响起。夜七单膝跪地,双手支撑着冰冷的冰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破碎的风箱,带着冰寒的刺痛感。脸色苍白如纸,眉心的三色印记光芒明灭不定,体内新生的混沌冰极之力在经历了极致的冰封与先前的爆发后,变得紊乱而虚弱。
混沌的右眼视线模糊,冰蓝的左眼艰难地聚焦,第一时间望向祭坛。
祭坛上,空空如也。唯有那件宽大的素白道袍,软软地覆盖在冰面上,昭示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并非虚幻。那“霜心”玉盒依旧静静矗立,散发着古老而冰冷的光晕,却不再有之前的排斥帝威。
幼年帝躯…消失了。冰魂…已归于她。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解脱,是欣慰,还有一丝…淡淡的、为那冰封万载的孤寂灵魂终得归处的…怅然。
就在这时,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暖流,瞬间包裹住他虚弱的身躯。
是顾清霜的帝尊意志。
这股力量不再带有之前的决绝与暴烈,而是变得深沉、内敛,带着一种抚平创伤的温和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控感。它渗透进夜七的四肢百骸,梳理着他体内紊乱的力量,修复着被极致冰封损伤的经脉,滋养着他近乎枯竭的混沌冰极本源。
夜七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精纯浩瀚的暖流融入己身,虚弱感迅速消退,紊乱的力量开始平复,甚至连眉心的三色印记都变得更加凝实了几分。他下意识地抬起头,顺着那力量传来的方向望去。
目光,穿透幽深的甬道,撞上了那双…正在大殿深处凝视着他的…冰魄寒眸。
相隔百丈,废墟与尘埃之间。
四目再次相对。
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忐忑不安,没有了惶恐卑微。夜七的左眼冰蓝中,倒映着她完整归来的身影,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却更添了几分沉稳与坦然。右眼暗铜深处,那丝守护的清明依旧,却不再有压抑的混沌狂躁。
顾清霜的冰魄寒眸,清晰地倒映着少年苍白脸上的疲惫,以及那双异色眼瞳中不再掩饰的、深沉如海的关切。她看到了他眉心上那枚因她力量滋养而更加圆融的三色印记,也看到了他体内那新生的、与她帝尊本源隐隐共鸣的混沌冰极之力。
没有言语。
一种无言的、历经生死后沉淀下的默契,在目光交汇间流淌。
片刻,顾清霜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却仿佛有千钧之重,蕴含着认可,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托付。
随即,她缓缓移开了目光。
那双冰魄寒眸扫过殿内的狼藉,扫过昏迷的素问,扫过气息微弱的玄奕,最终…落在了丹辰那具失去生机的躯体之上。
眸光,微微一凝。
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
五指纤长,肌肤莹白如玉,指尖萦绕着淡淡的冰蓝光晕。没有结印,没有咒语,只是对着丹辰的尸身,轻轻…一招。
嗡…
丹辰尸身周围的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一丝丝极其微弱、几乎消散殆尽的残魂余烬,混合着尚未完全逸散的生命精气,如同受到无形之力的牵引,从尸身中缓缓飘出,汇聚成一点微弱不堪的、闪烁着黯淡光点的能量团,悬浮到了顾清霜的掌心之上。
看着掌心这点微弱到随时可能熄灭的残魂余烬,顾清霜的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冰魄寒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帝尊虽强,却并非创世神祇,逆转生死,终究是触碰宇宙本源禁忌的领域。以此残魂状态,即便她耗费巨大代价强行凝聚,未来也…
她沉默了片刻。指尖那点冰蓝光晕缓缓渗入那团微弱的能量团中,将其暂时封存、稳固下来,化作一枚微小的、散发着淡淡寒气的冰珠,收入袖中。
做完这一切,她才再次抬眼,目光落在一旁昏迷的素问和气息微弱的玄奕身上。
指尖轻弹。
两道凝练的冰蓝色流光,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瞬间没入素问和玄奕的眉心。
素问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苍白的脸上迅速恢复了一丝血色,透支的生命力被强行稳住,沉入了更深层的修复性沉眠。
玄奕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喷出几口淤血,塌陷的胸口起伏逐渐平稳,灰败的脸上死气褪去,虽然依旧虚弱,但性命已然无碍。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按回原地。
“静养。”
冰冷的两个字,不容置疑。玄奕立刻噤声,眼中充满了敬畏与感激,依言闭目调息。
处理完这一切,顾清霜才缓缓站起身。
素白道袍拂过寒玉榻,她一步步走下。足尖落处,破碎的冰晶自动汇聚、弥合,断裂的殿柱重新生长,塌陷的墙壁无声复原…整个璇玑宫主殿的破损之处,在她行走间,如同时光倒流般,飞速地修复、重组!仅仅几步之间,一座崭新、完整、却依旧流淌着冰冷帝威的璇玑主殿,已然重现!
她走到大殿中央,目光再次投向殿外。
透过重新凝聚的巨大殿门,可以看到外界那被冰封的璇玑福地。
她缓缓抬起双手,掌心向天。
眉心霜龙之印光芒大放!
“霁。”
一个清冷的单字,如同天帝敕令,响彻在璇玑福地的每一个角落。
霎时间,笼罩整个福地的、永恒死寂的冰蓝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不是简单的融化,而是如同潮水般退去。覆盖山川的厚冰,封印宫殿的玄晶,冻结河流的寒凌…尽数化为精纯的冰属性能量,如同受到召唤的臣民,化作无数道冰蓝色的光流,从福地的四面八方升腾而起,汇入璇玑宫上方那轮重新亮起的、由顾清霜帝威所化的冰蓝色帝日之中!
阳光…真正的、温暖的阳光,时隔不知多少岁月,终于再次洒落在了璇玑福地的大地之上!
破碎的山川显露出来,虽然满目疮痍,却不再死寂。被冰封的灵脉开始重新流淌,虽然微弱,却带来了久违的生机。残存的弟子从冰封中苏醒,茫然地望着天空那轮温暖的太阳,以及璇玑宫方向那令人敬畏的帝威,如同做了一场漫长而寒冷的噩梦。
冰封解除,万物复苏。
虽然创伤依旧深重,但生的希望,已然重新降临。
顾清霜收回了手,负手立于殿门之内,静静地俯瞰着下方正在缓缓苏醒的福地。银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素白的背影依旧挺拔孤寂,却仿佛扛起了整片天空。
夜七不知何时已从冰窟中走出,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同样望着下方复苏的景象,沉默不语。他身上残留的冰寒已然褪尽,眉心的三色印记平稳流转。
许久。
顾清霜缓缓转过身。
冰魄寒眸落在夜七身上,目光深邃,看不出情绪。
“你,”她开口,声音清泠如旧,却不再有刺骨的寒意,“随我来。”
说完,她不再多看下方一眼,转身朝着大殿深处,那间属于她的、从未有外人踏入过的静修密室走去。
夜七微微一怔,看着她的背影,没有犹豫,迈步跟上。
脚步踏在光洁如镜的冰玉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璇玑宫外,青空如洗,阳光正好。
而宫闱深处,一场新的、关于未来、关于力量、关于彼此命运的对话,才刚刚开始。
沉重的密室冰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初生的阳光与喧嚣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