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无门,唯有在顾清霜指尖轻触冰壁的刹那,一道光滑如镜的裂隙无声滑开,又在两人步入后悄然弥合,仿佛从未存在。外界初生的阳光与复苏的喧嚣被彻底隔绝,只余下绝对的寂静与冰冷。
这里并非奢华之所,甚至堪称简陋。四壁、穹顶、地面,皆由万载不化的玄冰整体雕琢而成,光滑如镜,倒映着两人身影,却更显空旷寂寥。空气寒冷刺骨,浓郁的精纯冰属性能量几乎凝成实质的白雾,在地面缓缓流淌。除了一张同样由玄冰所化的简约云床,再无他物。这里是极寒的源头,是“霜寂”的核心,是只属于霜龙帝尊的绝对领域。
夜七跟随而入,脚步落在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浓郁的冰寒能量让他眉心的混沌漩涡印记本能地微微旋转,右眼暗铜光芒流转,下意识地想要吞噬这股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力量,却被他强行压下。左眼冰蓝适应着光线,快速扫过这间冰室,最终落在前方那道素白的背影上。
顾清霜已走到冰室中央,背对着他,负手而立。银发如瀑,垂落至腰际,在冰壁反射的幽蓝微光中流淌着清冷的光泽。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自然散发的帝威便与整间冰室、乃至整个璇玑福地的冰极法则融为一体,仿佛她便是这方天地的绝对中心。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夜七静静站着,没有催促,没有不安。他体内新生的混沌冰极之力在如此精纯的冰极环境中缓缓运转,自行吸收着能量,修复着之前的损耗,眉心的三色印记光华内蕴,越发沉稳。经历了生死巨变,面对此刻的她,他心中反而一片平静,只有沉淀后的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终于,顾清霜缓缓转过身。
冰魄寒眸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清晰地倒映着夜七的身影,却不再有之前的审视与波动,只剩下一种沉淀万古的平静与…深藏的疲惫。
“你的力量,”她开口,声音清泠,在这密闭冰室中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晶碰撞的质感,“混沌冰极…源于帝尊本源、青金守护、纯阳真火、邪秽污浊、生命烙印、青铜法则…以及…原始混沌的强行糅合。”
她的话语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却精准地剖开了夜七力量最核心的本质。
夜七心头微凛,点了点头:“是。”
“混乱。脆弱。充满不可预知的变数。”顾清霜的目光落在他眉心那枚三色印记上,眸光微凝,“如同沙上垒塔,每一次爆发,都在加速根基的崩溃。若非…几次外力强行维系,你早已被自身力量反噬,化为虚无。”
话语冰冷,直指要害。夜七沉默,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混沌冰极之力的强大毋庸置疑,但其内在的冲突与不稳定,始终是悬顶之剑。
“你需要掌控。”顾清霜继续道,语气不容置疑,“而非…被其掌控。”
她抬起右手,指尖晶莹,一缕凝练的冰蓝色流光自指尖浮现,并非攻击,而是化作无数细密繁复、不断生灭变化的古老霜纹符印,在她掌心缓缓旋转。“‘霜寂’并非唯有绝对的静止与封冻。极寒的尽头,亦有‘生’之律动。帝尊之路,在于绝对掌控下的…创造与毁灭一念之间。”
她指尖微弹,那缕由霜纹符印构成的冰蓝流光缓缓飞向夜七。
“此乃‘冰心诀’总纲。非是功法,而是‘意’。教你如何以意驭力,以静制动,在混沌狂潮中…找到属于你的‘秩序支点’。”
夜七郑重地伸出双手,那缕冰蓝流光落入掌心,瞬间没入体内。一股清凉浩瀚的意念洪流涌入识海,并非具体的运功路线,而是无数关于冰系法则本源、能量凝练、意志掌控的古老感悟与指引,如同为他推开了一扇通往全新境界的大门!他立刻闭目凝神,左眼冰蓝光芒大盛,全力吸收理解着这份厚重的馈赠。
顾清霜看着他迅速入定,眉宇间那丝因力量不受控而产生的躁动在“冰心诀”意境的抚慰下渐渐平复,冰魄寒眸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满意之色一闪而逝。
但随即,她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凝重。
“然而,‘冰心诀’只能助你疏导掌控冰极秩序之力。你力量核心那点…‘原始混沌’…” 她的话语微微一顿,似乎连提及都带着一种本能的忌惮,“…才是真正的变数之源。它…不属于此间法则体系。”
夜七睁开眼,右眼暗铜漩涡微微旋转:“它…很危险,但几次危机关头,也是它…”
“毁灭与创造,本就是混沌一体两面。”顾清霜打断他,眼神锐利,“关键在于‘引导’,而非‘压制’或‘依赖’。你需谨记,它是火,可取暖,亦可焚身。在你拥有绝对实力之前,非生死关头,不可轻易引动其本源。”
“是。”夜七肃然应下。
密室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精纯的冰属性能量流淌的细微声响。
顾清霜的目光从夜七身上移开,缓缓扫过空旷冰冷的四壁,冰魄寒眸中,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复杂与怅然,悄然掠过。
“璇玑之劫,源于内祟,亦源于…吾昔日冰封帝心,隔绝尘寰,以致邪秽暗生,未能察觉。”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仿佛带着万载岁月的重量,“师尊以命点醒,龙魂以命相护,你…以命相搏…方换得此番…冰消霁初。”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夜七身上,那深邃的冰蓝中,倒映着他的身影,也倒映着云崖子消散前的释然、青金龙魂燃烧的执念、以及眼前少年遍体鳞伤却依旧坚定的眼眸。
“这份‘新生’…代价…甚巨。”
夜七的心猛地一揪,脱口而出:“你不必——”
“帝尊…亦有债。”顾清霜轻轻打断他,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云崖师尊的传承,青金残烬的执念,璇玑破碎的山河…以及…你。”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夜七心口的位置,仿佛穿透血肉,看到了那缕与她紧密相连的生命印记。
“吾需时间,彻底融合本源,稳固帝境,重铸璇玑法则。”她缓缓道,“在此期间…你,需尽快掌控力量。”
她顿了顿,冰魄寒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犹豫,但最终被决然取代。
“待你初步掌控混沌冰极,吾需你…助吾一事。”
夜七立刻抬头:“何事?万死不辞!”
顾清霜却微微摇了摇头:“并非赴死。届时…你自会知晓。此事…或有关你体内混沌本源,亦有关…吾帝心圆满最后的…一丝瑕疵。”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莫测的深意,并未言明,但夜七却能感觉到,那件事必然极其重要,且与她息息相关。
“好。”他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待弟子掌控力量,但凭师尊吩咐。”
听到“师尊”二字,顾清霜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她看着眼前少年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坚定,冰魄寒眸深处,那万古不化的冰川,似乎又悄然融化了一角。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算是认下了这个称呼。气氛似乎缓和了些许。
但下一秒,她的语气再次变得冰冷而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帝威:“最后一事。”
夜七心神一凛:“师尊请讲。”
顾清霜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冰锥,死死锁定夜七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收起你那些…无谓的、以命换命的念头。”
“你的命,现在是璇玑的债,是…吾的债。没有吾的允许,你不准再轻易舍弃。”
“记住,活着,变强,才是你如今唯一的…‘值’。”
最后那个字,她咬得极重,如同冰冷的烙印,狠狠砸在夜七的心上。不再是之前的劝导,而是…命令!带着霜龙帝尊绝对的意志!
夜七怔在原地,看着她冰冷锐利的目光,那目光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生怕再次失去什么的…后怕?
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猛地低下头,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喉咙哽咽,只能重重地、用尽全力地吐出两个字:
“……是!”
声音沙哑,却坚定如铁。
顾清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低垂的头颅中确认这份承诺的重量。
良久,她才缓缓移开目光,转身,再次望向那光滑如镜的冰冷墙壁,仿佛能穿透玄冰,看到外界正在复苏的天地。
“出去吧。”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平淡,“稳固境界,熟悉‘冰心诀’。未有召唤,不得擅入此地。”
“是,师尊。”
夜七躬身行礼,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冰壁。那光滑的冰壁在他靠近时,再次无声滑开一道裂隙。
在他即将踏出密室的刹那,顾清霜清冷的声音再次自身后传来,很轻,却清晰地落入他耳中。
“…活着。”
夜七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她,再次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一步踏出。
冰壁在他身后无声合拢,将内外再次隔绝。
密室中,重归绝对的寂静与冰冷。
顾清霜依旧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一动不动。只有冰壁上倒映出的她的身影,那微微起伏的肩线,和那双缓缓闭上的、流露出一丝极致疲惫的冰魄寒眸,无声地诉说着…帝尊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