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军港里那个令人不适的军官声称借了两匹手下最好的战马给我，并再三强调这在物资紧张的南方前线是绝对的例外之举，但不知道是我第一次骑乘军用马匹，还是在海船上颠簸得太久了，我和艾莉卡——这是我时下唯一的部下，也是我从世界塔的大火中带出来的名字——下午两点在绿色群山间扫过的午阳中出发，一路上颠簸得我头晕脑胀，如果不是腹中空空如也，那我估计甚至没法撑到热带的夜空换上天际就得吐到虚脱。
炎热的赤道是星球最接近寰宇的一隙，头顶漫漫银河中的每一颗星都亮得出奇，散发出海滩上的沙砾在阳光中偶尔折射出的那种密集而璀璨，被微小的天然石英分解出的彩光。我抬头望向这万华镜般的景致，才感觉到自己的注意力渐渐从腹中的不适上转移开来。
“……米连，前面有点动静。”
女孩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响起，面无表情的少女打马追到我身侧，用名字喊我证明她即将传达的是重要的事情，
“别让马发出动静……我去看看。”
“别看了……前面有烟，”我用力眨眨眼睛，确认那不是虚弱带来的视野模糊，“我们终于要见到那位亲爱的‘蒸汽侯爵’了……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记起在金雀城晚会上的一面之缘。”
我从马背上翻下来，按女孩的要求放松辔头，马儿立即在我身后悠闲地踱起步来。
“在大陆也没少遇到危险情况……您还是没有改掉毫无警惕心的习惯，法座，”
艾莉卡摸下挂在背后的黑伞，一边背对着我说，一边拨开路边我叫不上名字的茂盛热带灌木，“走这边……安静。”
“怎么，刚来就有危险情况……”
我有些无奈地说着，左手慢慢调整额发在视野里打出的阴影，右手按住腰间的剑柄，跟着她走进面前少说有十米之高的雨林之中。
这些巨木的树冠在头顶连缀成无边无际的整个一片，夜空中的星辉完全被隔绝在外，一时间女孩的影子都变成黑黢黢的一小个，林间穿过的晚风带起一阵鬼影森森的意味来。
“如果这里面有携带疟疾的飞虫，我觉得那才是真正的危险情况。”我说。
“如果是和……子弹相比呢。”
在密林中走了约莫百十来步，女孩拨开面前的灌木，用微微的气音转头对我说，手里的动作示意我上前去。
“唔。看来遇上危险的不是我们。”
在植被的遮掩之外，林间的大片空地上正燃烧着熊熊营火，三四顶帆布帐篷围着营火展开，毛色各异的战马被草草系在帐篷中间。
而在视野正中，五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这边，身上的军装是和此刻我身边的树皮颜色类似的棕色，材质也很差，显然和清一色黑红呢子的中央陆军有很大区别。
这几个士兵手里都端着步枪，明晃晃的刺刀映满了火色。
“先生们……我以匠神的名义保证，这里所有的男人都是手无寸铁的技术人员，本着伟大的人道主义，请你们先放下这些可爱的玩意。”
熟悉的腔调，带点西境口音的邦联通用语……那天晚上见到的红衣青年果然正从一顶帐篷里出来，当面迎上五个枪口……从我的角度能依稀看到他脸上单片眼镜折射出的棱光。
“……？”
士兵们互相对视，最后由一个语言勉强能够交流的士兵开口，生硬地说：
“我们不管大陆的战争法……你们，还有这里的所有东西，都要带到星蚕港去。”
士兵们往前一步，准备迫使这位技术人员就范……他们应该不知道自己偶然撞上了什么级别的猎物。
即使所谓的南群岛独立军没有大陆人这么重视荣誉，要是能抓住这位大陆头号军火商，能直升几级我都不敢想……只见冷曦侯爵转身向帐篷里，“好好好……我带上东西和你们走……冷静点，先生们——”
侯爵从帐篷里取出一根和自己暗红色礼服相得益彰的金色长手杖，拄着它在士兵们凶狠的视线中慢慢挪到帐篷旁边。
“看招，您这土著！”
出乎意料，一声清脆的枪响，接着是布料和血肉被穿透的闷声，一个士兵登时翻倒在地。
我揉揉眼睛，看见侯爵手里的手杖顶端赫然探出一个小小的枪口，同伴倒下的士兵们从比我更长的错愕中回过神来，侯爵的手杖却不需要重新装填子弹和火药，又是一声枪响，第二个士兵倒地，其余三个人急忙对着侯爵开枪还击，然而他们的军事素质从这三枪上就可见一斑，三发子弹在对方躲闪向帐篷后的动作中同时击中他脚下的深红色土地和身边的帐篷，在这些部位激起小小的尘土。
“用飞刀的女仆都是泛滥的设定了……没办法，谁让我是个特务人员呢。”
艾莉卡叹了口气，指间豁然出现三根细小的暗器，一指粗的金属细柄尖端雕成尖锐的花形。
暗紫色的光影凝结在艾莉卡的指尖，像化学实验室中的虹吸管一样倒着注入那些尖刺尾端。
下一秒，和子弹相比速度更甚，却没有硝烟带起的弹道的三条轨迹成扇形飞出，紧接着又是肉体被刺破的声音。
极细小的外伤并不致命，但那浓度极高以至于呈现出紫色而非苍白色的剧毒月元素却让目标们连痛苦都感受不到就陷入了长眠。
“噫！这是菈依特神显灵了？”
年轻男人的脸重又出现在帐篷后，火光中依然惨白的脸色显示他远远不具有和方才的行为匹配的勇气。
这人难道只是一时起意吗……可能这就是科学家所必备的些许疯狂吧。
“您可以这么认为，因为我姑且也算是主神在人间的代言人之一……”
我经过艾莉卡身旁，先于整理着裙角的女孩走出密林，
“第二次幸会了……亲爱的西佩忒•冷曦侯爵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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