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系统，最后校验完成，理论载荷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还可以再多加重五十六吨——”
“您要在我的船上加五十六吨什么?葡萄酒吗?给我赶快启动!”
“是的，局长，现在开始测试压水舱……喔喔，您感觉到颠簸了吗……”
“您在说什么废话——唔唔，这摇晃是怎么回事!”
我和身边的人同时抬起手往上遮……码头上的小型船舰，或者说某种类似船舰的东西开始剧烈地在水面上摇晃，像是开水壶的盖子一样，溅起的水浪在空中散开，一时间岸边几乎下起了一场急促的阵雨。
这艘船，也就是冷曦侯爵特地来前线组装的神秘兵器，看上去是一艘非常轻量，而形状也非常离奇的船只，似乎并没有成型的船身，或者说船身有一半都漫在水下，整个轮廓酷似一条瘦瘦的海豚……虽然我不知道海豚能不能瘦成这种细长的比例。
相比之下，它的材质似乎更加体现出前沿技术的意味，全舰上下是光滑的钢材，和码头上邻近的木制船体对比极其强烈。将蒸汽机应用于载具的关键技术是邦联从世界塔中获取的，以此在短短五年里，邦联用铁路联通了整个大陆的每个角落。不过至今为止，大陆的造船公司似乎还没有一家能制造出动力足够，可以驱动大型钢铁船舰的动力系统。在五年前的“光荣日”中，艾奎缇克学会关于这种技术的资料全部落在了与大陆自古不睦的海洋文明，汐门帝国手中。因此，目前无论是货运船只还是大型战舰，即使是以海上实力立国的第斯坦堡邦，作为大陆国家仍然只能使用多桅的木质大帆船。
“出了点小问题，组装好像太仓促了，导致有些部件铆接不是很结实……不过无伤大雅!只是会摇晃一下而已!”
“您最好对我的船负责……我设计的时候可是没问题的!”
“这里是指挥室，通告全舰，注水程式已经启动，全员在三分钟内做好下潜准备。”
魔导话机里传出某个船舱里乱糟糟的人声，冷曦侯爵的声音在其中格外清晰……或者说有辨识度。
“注水舱压力正常……观测到异常震动消失，目前注水百分之十。”
“氧气供应正常。打开潜望镜。打开探照灯。”
“正在下潜。”
与此同时，那艘船开始了惊人的动作：对于我这种对理工一窍不通的文人来说，只知道它大概是把水放进了船舱里，以至于船体吃水急剧加深……短短几分钟里，冷日侯爵的作品就像真的海豚一样，只剩下一个背鳍似的管子露在外面，海面下隐约能看见长条形的阴影。
“各单位报告情况!”
“外部水压正常。”
“艇内气压正常。收起氧气管，继续下潜至60米。”
“稍等……正在确认‘樱花’动力系统。魔导蓄能阵列正常打开，可以下潜。”
“收到。关闭蒸汽机组，重复一遍，关闭常规动力，‘樱花’动力系统上线。”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水下果然还是有些闷，冷曦侯爵的声音都变得稍微急促了几分，“继续下潜，准备调整航向，我们要在60米水下驶出港口!”
最后的背鳍缩回了水下，面前的海面一片平静，由于晴朗的天气，海面上还映着云朵的影子，至于船的轮廓，已经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慕琳少校忍不住走到海边，俯身用手捧起一把海水，好像那艘船是溶解进了水里一样。只有通过魔导话机里侯爵和船员们的声音，我们才能相信面前的水面下居然藏着一艘纯正的钢铁舰艇。
“方向舵正常。水下视野尚可，校准航向，左转135度。”
这是……雅妮丝未完成的设计!可以借助水压潜水的战舰!我被惊得后退了几步，而身旁的艾莉卡脸上惊异的神色，这还是我五年来第一次在她脸上见到。
“修伯茨先生，您在岸上能听到引擎的声音吗?隔着60米深的水……就连风神都无法察觉我们的存在。世界上再也没有更完美的地方了。”
“这东西的设计图……当时没有被汐门帝国拿走?”我低声对着话机说，“他们不是把世界塔里关于造船的所有东西都封锁了吗?”
“您知道的，这玩意的设计没有存放在世界塔的资料库里，而是我们那位朋友的私人物品，”侯爵也压低了声音，虽然我们身边都有许多人，这并没有什么意义，“这艘船只有我能继承，不归邦联不归教廷更不归那群渔民，它只属于我，雅妮丝的密友，末冬城的冷曦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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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我坐在港务楼里最好的房间，椅子考究的坐垫和靠背传来物有所值的触感，精致的煤油灯晕开橘黄色的暖光，在房间四下的深褐色木饰间回映，让从在大陆上船开始，连续颠簸了半个月的身体觉得有些梦幻。
背后响起三声指节叩门的声音，间隔均匀得像是钟摆在敲一样。
“真慢啊。”我没有回头，“万一我被解雇了，那都是您的错。”
“要是那个人和大陆的工厂主一样要在早上和晚上九点之间都时刻监督我们找薇莉娅或是其他人，那你第一天早就被扫地出门了。”艾莉卡的声音传来，却完全没有伴着开门和关门的声音，更不用说脚步声，只听见她的声音由远及近，“不过那样也好吧。”
“喂，您怎么会知道工厂里的作息啊?”
“书上，报纸上，或者别的地方看到的。”艾莉卡淡淡地说，“万一你被解雇了，总得考虑谋生吧。”
“……”
“好好好，别和我耍嘴皮子了。”我只能扶额认输，“整理一下您的仪容仪表，我要接过去了。”
我按下魔导话机的按钮，同时脑袋歪向一边，用肘在桌面上的右臂支住，尽量做出随意而不恭的神态。
这可能是我作为艾奎缇克十人议会之一最后的矜持了吧……对毁灭了家园和朋友的仇人毕恭毕敬，听起来就不太好。
魔力不同于海船，无论是风浪还是人为封锁，都阻止不了它从我手里以日元素在空气中的传导速度连向大陆腹地。一阵沙哑的噪点之后，魔导话机的水晶终端向上散射出锥形的投影，某个绛紫色的影子渐渐成型，那长袍的颜色很少出现在服饰上，除了在某类地方。
“晚上好，我的孩子们。”
老人的声音像丝绒缓缓铺开，和年轻人的声音相比难免有丝丝起毛，却丝毫无损其中的温润和典重。声音的主人此刻也坐在一张深色木桌后，苍白色的长发披在紫色长袍下的宽阔双肩上，想来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魁梧的人。
“您也好啊，圣座。”我从桌子下抬起另一只手朝他挥了挥，“艾莉卡，来和我们的工厂主问声好。”
不错，话机对面的人是菈依特教教宗，外人则称呼为教皇，圣地普林泽尔的领主，整个大陆的信仰系于一身的人，当然也掌握着某些隐秘而强大的魔法与武力，考虑到世俗政权圣陆邦联内部勾心斗角互相制衡，说他是大陆上最有权力的人，应该也不为过。这世界上，能和他这么说话的可能也就只有我了……这倒不是因为我能和他抗衡，但是，就像之前说的，我有着不能在他面前低头的理由。
“工厂主……呵呵，不错，看来你们的旅行和以前一样有趣，米连，”圣座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这也是从我们相遇不久就维持至今的关系，就和我与艾莉卡之间看似主仆实则十分微妙的关系类似，“南群岛可是个很美丽的地方。按照之前的日程，您现在应该抵达丝岛有一周了，感觉如何?”
“到今天为止都累死了，现在终于安顿下来，”我说，“我得到那个女人的情报了。薇莉娅•缪可尼亚现在在南群岛革命军里，身份是华拉丁元帅的副官……您知道他是谁吧。”
“当然。斯廷•华拉丁将军，他应该可以算是我的一位老朋友。”圣座笑着说，“也就是说，现在缪可尼亚处于他的保护下，是吗?”
“全世界的大叔和老爷爷想必都是您老人家的老朋友。”我说，“不过确实如此，虽然我要把她抓到手不需要走什么官方程序，但是她现在人在藤岛，海峡上独立军的那些战舰实打实地保护着她。”
“如果您没有办法，那您早就开门见山请求我帮忙了。”圣座取下金框单片眼镜，低头用一边匣子里的手帕擦拭，“我猜，修伯茨法座已经自己找到办法过去了。”
我在嗓子里嘟噜一声以示不满，“本来确实应该您来想办法，不过我遇见了冷曦设计局的‘蒸汽侯爵’，他把一艘非常离谱的，能潜到水下的船带到了这里，我已经拜托他带我过去了。”
“会潜水的船……真有意思，我也想和年轻人们一起搭乘一下了。”圣座继续和蔼地笑了笑，“什么时候?”
“后天晚上。我们打算趁深夜，从水下接近藤岛。”
“嗯……辛苦了，我的孩子。”圣座点了点头，“到了藤岛之后，您直接去常青城大教堂，去见南群岛教区的赫克托主教。”
“大教堂?”我皱了皱眉头，“这么明显的目标，那个女人怕是早就把它拆了。”
“不，俗世的战争，和我们神职者是互不干涉的，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收到独立军破坏菈依特神赋予我们的宗教豁免的消息。”圣座说，“剩下的事，赫克托兄弟会提供给您帮助的。”
“还有一件事。”
我清了清嗓子，唯独这件事，我只能低下头来和他商量
“我已经和您说了很多次了……那家伙在十枢机里是百分之二百的战斗特化，之前有很多次都明明有机会抓住她，但是我和艾莉卡加起来也没法在正面决斗里和她抗衡，”我缓缓说，“圣座，我需要那个东西。”
“没问题，我的孩子。”
“您……您说什么?”
我忽然一怔，下意识地回头看艾莉卡，她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手里原本在翻转的匕首渐渐停了下来。
“那个东西，我留下它只是作为你我之前契约成立的证明，”圣座双手交叠在脸前微笑着说，“我们现在已经是多好的朋友了呢……说来惭愧，能不能和您之前的挚友们相比呢。”
我感觉自己的眼角抽动了一下……这个人……是故意这么说的，见鬼，就算这种试探的说法如此明显，我也不会说什么奉承的亏心话的。
“这两种友情是不一样的，陛下，”我说，“正因为如此，您知道它对我有多重要。”
“所以，契约的担保是无需再存放在我这里的。这就作为您最后的担保吧，孩子，”圣座又点了点头，“那个东西现在就在赫克托主教的手里。”
我直接一拍桌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您疯了!陛下!您知道那是什么……您就这么把它放在薇莉娅的脸前?!”
“所以，为了您自己和别人的约定，”圣座的微笑在我眼里变得诡谲起来，“抓紧时间吧，我的孩子，在那个东西落入希切尼亚手里之前，用它把一切都结束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