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卡,冷静一点,听我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我把帐篷的门帘固定好,最后看了一眼外面夜空下的海岸……真是个鬼地方,确实很容易把人弄得心情不稳定。不过只要把这个小空间封严实,煤油灯的灯光非常充沛,就让人舒服多了。
艾莉卡一动不动地坐在帐篷中心的床铺上,侧回半张脸,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我……
“对于我们来说呢,做那种事实在有点为时过早了,”我坐到她面前,尽量柔和地说,“别这么绝望,把更多机会留到以后吧。无论什么时候 我都没有和你分开的理由。”
她歪了歪头,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呆呆的,似乎我说的是什么外语,需要费劲理解似的。
“不行。”
“嗯?”
“如果不能用这种方式和你绑在一起,我还是觉得很不安。”她慢悠悠地,像梦呓似地说,“那就之后吧。等我们见到了薇莉娅,等事情结束了,我一定要你……来做这件事。”
“行吧,行吧,只要您今天好好睡觉就行。”
我长出了口气,“您这个人怎么这么怪啊……我都要觉得您是被什么淹死在这附近的怨灵附体了。”
“彼此彼此吧。”她倒是干净利落地把被褥一盖,直接躺下了,“这世上也只有我们两个人能说出来这种对白。”
“顺带一提,既然你自己拒绝了,夜里就不准碰我……我不想被你做梦的时候当成抱枕。”
“……”
我用彻底松下来的气吹灭了煤油灯,摸黑在她背后躺下。
五年以来我以为我已经很了解她了,现在看来甚至没有这一晚收获多呢……这家伙的心怎么想都感觉不怎么完整,虽然我们都要依靠对方才能活下去,但是我除此以外还试图在这个俗世上做更多探索,她却已经只想停留于此了……从她的话里,我对她来说应该就和一个锁死的房间一样吧,只要能呆在里面,就不会有别人也不会有别的事,只剩下寂静的自己。
对我来说也是种负担。目前来说看上去不怎么是坏事,但……
还是别想这么长远了吧。我舔了舔嘴唇,感觉口腔里还残留着沁人的山竹芳香。
我真是……高尚啊。刚刚明明差点就想顺遂她了来着,现在想来如果真的仗着她对我的这种病态依恋去放纵我的**的话,那我就成了个大坏蛋了。
真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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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醒了。我和抱枕比,哪个更软呢。”
“诶诶诶?!”
我急忙放开怀里拦腰抱着的女孩,后者低垂着惺忪的双眼,脸上的幽怨都快沉积成杀意了。
“这……您听我解释,您知道我睡觉时的习惯的……”
怪不得虽然没带枕头,这一觉睡得比平时还舒服……天知道我夜里有没有抱着她打滚,或者把口水流到她的裙子上之类的,不过这绝对不能怪我,毕竟就算她的上半身再软,睡梦里的我事实上也没有体验得到……总之只能趁她发难之前赶快逃到帐篷外面去了。
我仓皇掀开帐篷的门帘,炽白色的晨光涌进来,直接刺得我又坐回了地上。冬季的太阳仍然有着高高在上的仰角和光热,真不愧是热带,这样一来白天又要变得炎热起来了。
“啊……这里和昨天晚上看起来简直是两个地方,”我从帐篷里钻出来,“昨夜感觉像在流浪,今天就像在度假一样了。”
清凉的海风温度正好,碧海黄沙与摇曳的棕榈树影,清晨的潮汐在海岸上柔和地起伏,真是再标准不过的海滩度假圣地了。要是能趁这种时候落脚,应该就不会让艾莉卡有昨天晚上那种坏心情了吧……
嗯?我怎么会这么想呢。摸了摸腰间,剑鞘边上实打实地多挂了个小巧的东西,那是艾莉卡昨天交给我的匕首。
嘛,看来并不是一场噩梦……或者说美梦?
“是吗。”艾莉卡揉着眼睛从我背后走出来,“度假的人可不会连午餐都吃不上的……让我来猜猜这次你会因为迷路饿多久肚子。”
“……我带了罗盘和地图,而且这附近按理说是条条大路都往城区通的才对。”
我从背包里把这两样东西拿出来。目的地是藤岛首府常青城,同时也是整个南群岛五岛最大的城市,曾经是邦联总督的驻地,现在成了革命军的大后方了。
这种规模的城市,配套的基础设施,比如贯穿森林的大路,都是能一圈圈扩展到城区数倍的直径之外的。冷日侯爵把我们放下来的地点也是计算过的,从这里步行最多一上午就能到常青城……除非他也摸错地方了。
“应该不会……”我挠了挠脑袋,“走吧,让我想想常青城的特产是什么……见鬼,难道是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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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路程难得没有节外生枝,在有地图和沿路的路牌的情况下我还是不会迷路的……刚好中午十二点许,我和艾莉卡来到了常青城的石砌城门下。
在技术进步裹挟着的社会变革下,如今大陆上大部分城市都不再修建城墙这类被视为“古代”玩意的工事,但是这座常青城一来作为远离大陆的殖民城市,二来又是曾经经历过两次殖民战争的要塞城市,因此仍然保留了这圈看起来还挺坚固的城墙。正如它的名字一样,铅灰色的城墙上自上往下被叶片宽阔,生气勃勃的常青藤所缀连,让人意识到这是一座一年四季笼罩在绿色浓荫下的城市。
紧张的战时体制下经过城门免不了一番检查。我和艾莉卡本来也和大陆军没什么关系,教宗给的信息也还算准确,这里的独立军相比外围战线上的新兵们,不仅有着几乎和中央陆军的精锐比肩的纪律,而且也并没有破坏宗教豁免权的意思。
“啊……感觉和大陆的城市确实不一样。”
走在常青城的街道上,路面没有用水泥之类的东西填成一丝不苟的样子,而是用棱角圆润的石板铺成的,路面两边的建筑多是深褐色的木质,作为城市象征的青藤丝丝缕缕地从屋檐上垂下,一言以蔽之的话,这里实在是恬静地像童话故事一样,在任何地方上都和高速运转的大陆城市截然相反。
“不好了——救命——”
我刚想在这个绝对宜居的城市里大伸个懒腰,就听见背后的路面尽头有某种激烈的声音由远及近——
“啊啊啊啊啊啊啊——让开——”
一辆双驾马车左冲右撞地从街道一头窜过来,路两旁原本慢悠悠的行人们——当然也包括我——都被吓得从路面上退开,各式各样的惊叫声像打翻了瓶子似的一段段传导过来。喊叫声音最大的还是马车前的那个车夫,看样子车上套的马有一匹出了问题,脱离了缰绳的控制,马车的左轮和右轮交替着被颠上半空,这样下去不出所料的话就要在前面的街角大翻一跤了——
就在车夫咬紧牙关闭上双眼的瞬间,从路两边的行人里突然飞出来一个细长的人影,笔直地钉在了马路中间。
就凭这么个孤零零又纤弱的人影,挡在飞驰而来的双驾马车前按理说是不堪设想的,然而一根和那人一样高的细长物体横在他手里,像一座十字架一样挡在马车面前,两匹脱缰的马撞在那根横杆上,发出痛苦的嘶鸣,巨大的冲击力没能撼动那个人的双腿分毫,而是反冲回去使得两匹高头大马前蹄一失,齐齐歪倒在路面上。至于后面的车厢,惯性也被尽数化解,侧翻了一半的轮子重重落回地面。随着一阵飞尘落定,在路人们几近崇拜的视线里,路中间的人若无其事地把手里的长杆挂回背后,走到惊魂未定的车夫身前,“没事了。需要送你去医院吗?”
“是薇莉娅小姐!”
“薇莉娅小姐真是这座城市的守护神啊!”
“中午好,薇莉娅小姐!”
在市民们的掌声和呼喊里,我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我往后退了几步,把自己的身影尽量隐藏进路人里。
“冷静,艾莉卡。”
我握住身边女孩的手,其上传来的颤抖证明了安抚她的必要性……虽然原因微妙,她对那个此刻万众瞩目的人的仇视怕是比我大不少的。
“不……不用了,”车夫上气不接下气地从散架的车厢里站起来,“我没怎么受伤……太谢谢您了,薇莉娅小姐!”
他面前的人正是我追寻了五年,在我面前时隐时现的那个魔咒似的人影,高挑的身姿,发梢微绻的白金色长发,还有那张清纯无瑕的面孔,让人想起她背后的魔导长矛“梦末遗雪”上,象征十人议会第四席的百合花纹。
曾几何时那张脸上的笑容足以辉映整座世界塔……可是那种东西已经在那一夜同世界塔一起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如同此刻的冷漠神情,她的面无表情不同于艾莉卡,后者是神游天外的无谓,薇莉娅脸上的则像是悲伤的封面,仿佛冰层下涌动着永恒苦楚的思绪。
她转身,对着路两边朝自己挥手的市民们稍稍点了点头,自己也穿进了人流之中,而街道的秩序则自然而然地恢复,每个人都继续赶起自己的路来,好像这一幕已经习以为常一样。
善于隐藏的艾莉卡跟在前面,我则再间隔一段跟在最后。她最后走进的地方……我抬起头,清新的木质店面,窗口摆着几盆纯白色的百合盆栽,一只黑色的猫悠闲地卧在盆栽后。
这是……喝下午茶用的咖啡厅?
“欢迎光临,还有,好久不见。”
艾莉卡拉开店门的同时,见鬼的清澈嗓音从里面传来。
店里的空间不算大,一个横着的吧台分割了一半屋子,一面书架,剩下一半在窗口摆上两三张小方桌,也就差不多了。吧台后坐着一个看起来友善又普通的大叔,而那个真实得有些不真实的人影站在书架投下的阴影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台上的那只黑猫躺在了她的怀里,暗处闪光的双眼警惕地看着我和艾莉卡。
“这两位是……小薇的朋友?”
吧台里店长模样的大叔有些惊奇地问。
“嗯。是……发小。”我听见薇莉娅犹豫了一瞬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