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藤岛的第二天，我带上议长的遗物，和艾莉卡一起重新来到常青城古色古香的街道上。昨夜的空气异常潮湿，点缀在街道上，随处蜿蜒的藤叶上积满了露水，淅淅沥沥地沿街淌落。居民们穿着裸露脚面的拖鞋，身上则是袖口和下摆都宽大，易于通气散热的简单布衣，在毛色缤纷的鹦鹉啼叫中开始一天的工作。
“赫克托先生。”
我们刚准备向薇莉娅出没的咖啡店前进，听见有声音叫住了在我们身后正弯腰扫去教堂门前落叶的主教兄弟。
那是三个约莫不到十岁的孩子，每个人的上衣都很潮湿，显出陈旧的暗红色。两男一女手里都提着鼓囊囊的布袋，看那方形的轮廓显然是书籍……这三人看来是正去学校的路上。
“啊，艾比，我记得今天教会学校有您最喜欢的科学课。”
三个孩子簇拥着高挑瘦削的黑袍男人。赫克托抚摸了一下那个女生的头。
“不是的，我最喜欢的是您的神学课。”女生温顺地说，“科学只能排第二。”
“……不用因为我的关系而这么说，自己的志趣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在你们这个年纪。”
“我最喜欢的是音乐，但是前天学校里唯一的音乐教师离开了，校长说她“反对革命”，她走的时候还带走了那架钢琴，因为那本来就是她的。”
另一个男生说。
“啊……那位校长谢尔福兄弟就是这样古板。”赫克托转而弯腰，看着另一个孩子那抬起来的大眼睛，“托尔，以后您课余可以来大教堂，我的音乐造诣尚可，我可以用唱诗班的钢琴教您想学的东西。”
三个孩子分别和赫克托聊了几句，重新小跑着踏上了去学校的路。
“他们三个都是我资助上教会学校的……他们的父母都是大陆人开办的种植园里的雇农，按照邦联在殖民地的税法，他们本来就微薄的工资要被大海对岸的邦联征收整整五种税款，每月收入不到500芒斯，连温饱都很难达到。”
赫克托对我解释，虽然遣词造句中对邦联政策的非议很明显，语气却和他平素时一样和缓平淡，听不出任何个人情绪。
“……邦联权贵的欲望，现在却要殖民地和大陆的士兵用血偿付。“
我说，“您也是独立党吗？”
“曾经算是吧。身为教宗亲自任命的南群岛主教，我反对独立党在殖民地推行新教的政策，”赫克托自然地跟出来几步，我们并肩站在大教堂高高的长阶顶端，俯瞰着街道的末端没入起起伏伏的青藤勾勒的木质小楼之间。
“基于这个原因，由殖民地的各界大亨组成的革命议会已经不允许我参加了。”
赫克托惨然地笑了笑。
“……我听出了您的无力感，赫克托兄弟，”我自认为此时应当安慰一下他，“南群岛对您这样的神学家来说是很好的清修之地。至少……您能在这场战争中独善其身。”
说到这里，我突然怔住了。脑海里回响起薇莉娅的话，
“曾经为了大家而活的人……现在都要学会为自己而活。”
“独善其身……身负艾奎缇克会士和神之牧羊人的双重身份，您却会这样想吗。”
赫克托的话把我从遐想中拉回来。
“确实。可能正是因为我自己身陷麻烦的漩涡，才会下意识这么说吧。”
我急忙说。
“啊，我又让您苦恼了。总之，我会记住您短暂驻留期间给我的教益，”赫克托扶了扶一丝不苟的黑眼镜，“并在这里作为您的后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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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往日我总是利用薇莉娅对伤害平民的绝对抗拒，在城市中对付她使她难以施展全力，靠这种绝不光彩的原则，我也不止一次几乎能够将她捕获……但是这次不同，忌惮平民的变成了我，因为我背后背着那把轻盈得诡异的大剑……其中封存着的黑魔法在威力恐怖的同时，格外善于摧毁生命。
那家咖啡厅偏偏在常青城市中心……到时若是大打出手，不得不靠艾莉卡拼尽全力把她逼出城区了。
但是如果是薇莉娅的话……在“真理权重”出鞘之前，她或许就会自己离开闹市也说不定。
我怀着这样的忐忑，带着艾莉卡穿过一个个街角，直到看到目的地的门口高挂着“暂停营业”四个大字的瞬间，突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不在这里，那就是在军部。我们现在出发？”
艾莉卡冷冷地说。
“……今天只是来探探她的底细，她既然有所准备，我们就不该冒进。”
我扯了扯右眼上的额发，“先打道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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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群岛主教，希尔•赫克托在里面吗?”
座钟敲响晚上八点整的时候，餐盘里的最后一块火腿被我叉进嘴里的时候，大教堂一楼的大门隐约传来了人声。
“抱歉，离开一下。”
赫克托起身，匆匆下楼。我和艾莉卡远远跟在他后面，但是还没等我们俩转下楼梯，从大门闯入的人已经来到了楼梯口。
“军部接到情报，这里可能窝藏了大陆军的间谍，我知道你们这些传教士最喜欢干这种勾当。”来者是一群独立军的士兵，身上穿着远比前线的士兵精细的褐色绒布军装，“把人交出来，否则我们现在就要彻底搜查这里。”
“今天我确实接待了一个来自大陆的宗教裁判官，但我用神的侍从的名义起誓，他只是单纯的宗教人士，奉教宗的命令——”
“更有可能是奉邦联的命令。上面的人，现在立即下来，我已经看见您了。”
为首的人仰头大喝。虽然不知道他是恫吓还是真的发现了楼梯顶端往下窥视的我，不过他要搜查起来，在这座我没走过几个房间的建筑里躲藏也没意义，我只好和艾莉卡一起走了下来。
“就像赫克托兄弟说的，我真的只是个神职者，”我进行着我自己都觉得无力的辩解，“我不知道您从哪接到了这种不负责任的情报，不过我可以让您搜查我和随从的所有行李。”
“看起来就不是什么正派人……即使没有结果，也不能洗脱您的嫌疑，您仍然必须跟我们走。”
他朝身后的士兵们一丢眼色，立即有两个人走上来，我和艾莉卡只好举起双臂任由他们搜身。
“喂，您难道还要对这个女——”
“请便。”
艾莉卡露出不耐烦的愠怒表情，但为了避免麻烦显然并没有拒绝被人上下其手的意思。从他们在艾莉卡身上细致但不至冒犯的动作来看，这群士兵的素质甚至比大部分中央陆军的部队要更高。
“带我们去下榻的地方。”
“请跟我来吧。”赫克托欠身，带着一众人上了二楼。士兵们分成两批，分别走进两个房间翻箱倒柜。
结果当然是不会有的，毕竟我真的不是什么间谍啊……我自然是这么想的，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漫长的十分钟后，一个士兵手里拿着一叠羊皮卷出来了。
“这叠被订起来的羊皮纸，看起来是一套宗教古籍，”士兵说，“但是我们用抗魔试剂检测之后，发现上面有隐藏图案。”
“拿来看看。”
士兵们把那叠羊皮卷拆开，一张一张摆在地上，拼凑组合起来。片刻，组合出来的是一幅和墙上的装饰用地图差不多大小的东西，在昏暗的灯光下，上面浮现出来的是某种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纹路。
“这是……藤岛的岸防图，”为首的士兵从地上站起来，“这样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我的第一反应是看看赫克托，后者皱着眉头朝我摇头表示否定。
看起来最大的可能是薇莉娅的安排……果然白天不应该去见她，但是那也是根据一直以来对她的了解，按理说她很少会采用这种先下手为强的手段——
眼看士兵们就要上来押住我，佩剑已经在我的右手里出鞘了。
赫克托悄悄按住我的手，朝我使了个眼色。
确实……在这里和反抗军爆发冲突是下下策，这个距离上我和艾莉卡同时对付十几个荷枪实弹的精锐士兵已经是非常危险了，更不用说外面不知道还有多少……被抓去见薇莉娅听起来还可以接受，但被乱枪击毙在这里就不怎么好了。
我使了个眼色回去，反正怎么理解也只有询问他有没有办法把我弄出来这一个意思。
他隐晦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