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知道您的意思了……我很抱歉,”
我放下了按着剑柄的手,“您如果恨我的话,大可以把我绑在那个十字架上钉死,或者把我丢铁处女里面。”
我直接把佩剑解了下来放到地上,双手举高,“既然您有人质的话。”
“人质?您猜错了,我把她带来,只是想让您也浅尝孤独之苦……”
赫克托突然伸手掐住艾莉卡低垂的脖颈,这一握的力道很大,以至于艾莉卡在颈椎的剧痛与瞬时窒息下惊醒,紧闭的双眼像蚌壳一样急促打开,失神的茶色瞳孔的视线落在地面上。
“咕……”她发出一声惨叫。
“……您也想错了,”我慢慢摇头,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淡然自若,“我和艾莉卡不是你想象中的关系……即使您杀了她,我也不会体会到您的绝望。她和‘真理权重’都是议长托付给我的遗物,现在两样东西不幸都落入您手,”
我重新从地上捡起银色长剑,“您要想清楚,是否要同时自绝于普林泽尔教廷,以及已经支离破碎的艾奎缇克学会。”
“你——”
“松懈了!”
“谁?!”
赫克托忙不迭回头,然而太迟了,久已隐藏在红布遮蔽下的雕塑堆里的身影已经冲刺到了他的面前,轻而易举把他扑倒在了地上。
慕琳少校的动作毫不迟疑,几乎在按倒他的同时竖起军刀,以近乎残忍的手法刺向赫克托的左胸——
“什么——”
刀尖在赫克托的胸前被什么东西生生隔住了,好像他的胸口是钢铁铸成的一样……不对,那是因为他的怀里藏着东西!
黑色的魔息从赫克托的胸口蒸腾开来,在魔法上已经吃了一亏的慕琳少校谨慎地往后跃开。
“快!侯爵!用您的那个子弹——”
事实上不用我叫出来,冷日侯爵的枪口早已对准了地上的赫克托,带着些许魔力色泽的弹丸飞进了赫克托周身的黑色光焰,然而……本该像穿透薇莉娅的护体魔力一样贯穿他黑袍下的身体的子弹,悬浮在那层光晕里,摇晃了几下,蓦然碎成了齑粉!
“这……”
一向以游刃有余的戏谑面目示人的冷曦侯爵破天荒露出了近乎惊慌的表情,不过说实话我是想到这种可能性了……那把剑里是世界塔议长艾·克罗霍诺的力量,而他是以研究禁忌的黑魔法见长的,那种东西不在冷日侯爵制作魔导武器时能获得的资料之内。
“哈哈哈哈!”
赫克托仰头发出几声连续的狂笑,从黑袍下面把那把艾奎缇克公会的至高圣器拿在手里,“地水风火日月之外的第七元素……真是骇人听闻的能量,这黑色的火焰,我想,”
“是生命元素离开活体之后在空气中迅速变质,产生的形态吧?”
“嘶……两周的时间,您连这种东西都研究出来了?”
我的呼吸出现了断层。
“不仅如此……我已经破解了你们十枢机之间流传的,艾奎缇克合金魔导具的封印咒文,”
“正义之一,劫火之大丽花……真理权重!”
“快趴下!”
被束缚着的艾莉卡突然大喊一声,下一秒,暴雨云般汹涌的黑炎自赫克托双手握持的大剑上翻滚出来,巨大的火舌一下子几乎充塞了大半个房间,焚风从唯一的门口冲出,在漫长的甬道中吹出仿若巨笛的尖啸——
“哇——什么?”
我和冷曦侯爵面对着趴在一座薇莉娅的石膏像后,感觉到头发几乎要从头皮上被烈风剥去的同时,发现面前化学性质极为稳定的石膏正在高热下破碎、熔融!
“唯心月相•上弦近卫……”
眼看唯一的掩体即将分崩离析,我只能放出光矛,交叠在面前继续抵御扑面而来的黑炎——
“呼……”
只能说幸亏赫克托在这时放下了手中的剑,站在原地开始深深喘息,否则以我的魔导剑的功率绝不可能阻挡这种程度的攻击多久。
“住手!您没有艾那样的经验,身体承受不了黑魔法的消耗!”
我抓住时机,一边朝他大喊,一边挥舞四道光矛同手中的长剑一并朝他刺去。
“你以为我还做了全身而退的打算吗——虽然不知道你的帮手是哪来的,但是我——”
言辞交锋之间细剑和大剑已经在空中碰撞了数次……集中精神,相信本能……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我建立在羸弱体格上的剑技能胜过他……
“冷曦侯爵,您想办法把加德罗小姐放下来!”
慕琳少校从另一个堆满石膏像的角落钻出来,口头指挥有些不知所措的侯爵的同时,亮出军刀一步跃上来加入混战——
“看招——”
少校的剑击与我不同,力度和准度都是云泥之别……赫克托招架不及,一边肩膀中剑,半截黑袍袖子被刺破,血迹从下面的白衬衣上洇出来。
“嘁——”
赫克托眼镜后的眸子中再次燃起那比原来的瞳黑色浓郁数倍的黑光,手里的长剑一寸寸被黑炎点燃……漆黑的火龙凌空冲破我和少校的剑围,我们两个都只能一边躲闪一边节节后退。
与此同时,惊魂甫定的冷曦侯爵踉踉跄跄地扑到禁锢艾莉卡的十字架前,只是盯着艾莉卡纤细苍白的腕上那相比之下粗壮得不成样子的锁扣看了一眼,便意识到只能采用暴力开锁,
“加德罗小姐……可能会伤到您,但是没办法了!”
侯爵举起手杖,尖端几乎抵进锁扣才射出子弹……铅弹和寒铁碰撞的铿锵声和火花霎时使得圣器库那一头比我和少校这一边的动静更大——
“……”
第一下只是稍稍扭曲了锁扣的形体,隔着钢铁传到艾莉卡手腕上的力道让她倒吸一口气,只是闭上眼睛,没有出声。
“砰!”
又是一声火药击发的闷声,艾莉卡左手上的铁链应声脱落,女孩的身体一下子从十字架上歪斜下来——
“休想得逞!”
赫克托见状只能回过头去,举剑朝侯爵的方向挥出一道火光,后者躲闪不及直接被动能掀飞出去,后背狠狠撞在对面的墙壁上,昏了过去。
“这就够了……咕……谢谢你了……”
艾莉卡用解脱出来的一只手伸进裙下,从紧贴着大腿根部的带子上取出挂在那里的小刀……这种部位显然不是道貌岸然的南群岛大主教会检查的地方——
紫色的魔息灌进小刀刀刃上的镂空结构,艾莉卡用它开始锯断身上剩余的铁链。
“岂有此理……看来只能发挥我对这把剑的全部理解了……”
赫克托狠狠将剑插向地面,黑紫色魔法阵在他脚下展开,妖冶的光自下而上把他的身姿映得骇人,
“住手!您要把这座教堂烧了吗!”
“更重要的是要烧尽你我,修伯茨兄弟……这个术式一旦启动,就算我的生命燃尽它也不会停下!”
黑炎如潮从法阵中倒灌而出,顷刻间升腾成龙卷,把赫克托已经因透支生命元素而摇摇晃晃的身形包裹其中的同时,把饱经风霜的石砌天花板灼烧得开始簌簌剥落碎屑。
“没办法了……反正艾莉卡救出来了,我们先走!”
我瞥了一眼十字架的方向,看见艾莉卡刚刚锯断最后一个束在脚腕上的锁扣,正半跪在地上喘息。
“艾莉卡!您把冷曦侯爵带上,没问题吧——”
“你以为我会放你们走吗!”
已经浓郁到看不见其中人影的火龙卷中传出阴森的声音,火舌瞬间沿着天花板延伸过来,直至在我们身后的门口上倒垂下来,一道火帘把去路封锁得严严实实。
“修伯茨先生……现在……唔……”
慕琳少校在我身边打了一个趔趄……不光是她,我的肺部同样感觉到了空气中氧气的急剧减少……
“只能冲进去阻止他了——”
少校一咬牙,振了振手中的军刀。眼看她要扑入那不知温度几何,还在持续往外扩大,已经席卷大半个房间的火龙卷中,我用最后的理智抬手拦在她身前。
“可是——”
少校的情绪几乎失控,绝望地朝我嚷了一声。
“别急……让我来。”
“什么……喂!”
出乎意料地,已经快要被卷进火焰中的艾莉卡缓缓站起身来,甚至拍了拍裙角,
下一秒,她冷笑一声,转身朝火山般沸腾着的黑炎伸出一只手。
高热瞬间蔓延到她的一整条手臂上,女仆裙的袖子肉眼可见地在空气中碳化,
“您给我停下——”
我朝她大喊,下意识地想冲过去抱住她,然而脚刚迈出去一步,腿就不争气地瘫软下去,害我跌倒在地,教袍的下摆已经触及了不断扩张的黑炎——
“真是抱歉,赫克托先生,”我看见艾莉卡闭上眼睛,往火中迈出一步,
“您不该在我面前卖弄我前主人的力量……”
黑色的火焰顷刻爬满艾莉卡的裙装,迈进黑炎中的那条腿上,长袜的白色边缘急剧烧焦,然后褪落,露出被火光映得透亮,已经看不出肤色的肌肤……
等等……她的皮肤没有被烧伤?
艾莉卡单薄的背影分开照得整个空间昏天黑地的黑火,裂成两边的黑炎像被压缩的水流一样更加汹涌,恍若女孩的黑色双翼,
“你对这力量……一无所知!”
艾莉卡身上的衣物还在燃烧,黑火错落地跳动在她身上,而褪去衣物的肌肤寸寸光洁,被映得通明。我得说,此刻的她看上去,远比已经暴露在黑炎中心,永枯槁的双臂拄着剑,虚弱地淌着汗水,像死去的枝桠一般的人影更加可怕。
“可恶……就算你杀了我——”
“你自然活不了……区区俗世的家伙罢了。”
艾莉卡伸手,拨开赫克托干瘪的手掌,从焦黑的石砌地板中拔出“真理权重”,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恐怖的举动。
“您在干嘛!”
我手脚并用地企图爬进火光中去,这次换了慕琳少校在后面抓着我的一条袖子阻止我——
艾莉卡闭目,低头,把大剑的剑尖刺进了自己的腹中!
“咕……”
她的睫与睑猛地打开,喉咙中呛出一声低沉的叫声。
而就在这个过程中,这个花岗岩铸造的密闭月狱,在温度即将夺走每个人的性命的前一刻,熄灭了它的怒火。
“咳!”
灌入肺中的气流温度骤降,我和少校同时咳嗽着站起身子,看见房间前后左右上下六面墙上翻滚的黑炎像退潮般回收,直至它们被释放的原地……
“怎么会这样……你是什么东西!”
同样清醒过来的还有自己的黑袍也已经烧得七零八落,露出嶙峋胸膛的赫克托,他从已经站立不稳的艾莉卡手中猛地夺回长剑,剑刃从艾莉卡腹中带起一束血花横空飞洒,难以忍受的剧痛迫使她跪倒在地。
而赫克托则高举大剑,直直朝着她的后背劈砍下去——
“够了!你这幼稚的东西……”
“霜色先导”把他的剑刃格挡在艾莉卡颤抖着的头顶,我挺剑向前把他逼退,慕琳少校则扑到艾莉卡身前检查她的伤势,
“哈哈……说我幼稚,难道你就是什么成熟的家伙吗?”
赫克托高喊着,疯狂地举剑朝我扑过来。
“我或许不够成熟,但我的理想即是艾奎缇克学会的理想……我爱学会胜过任何人,”
刀剑的最后对决已经毫无意义,我拨开赫克托的剑刃,步步将他朝后逼退,
“那理想就是不以天赋和友爱自矜,而是把它们全部奉献给世界,”
“我在曾在议长临死前对他发誓,把获得这一切的可能性还给世人……这种理想,又岂是您这样因为不知晓爱为何物,就越过自己的本分去索取的人所能理解,所能体会的呢?”
一剑,两剑,赫克托手中的剑刃在我的攻势下脱手坠地,
“艾莉卡说得对……您不该亵渎议长的遗物……”
“这一剑,是为了艾•克罗霍诺。”
我咬准他背后角落里的木质大座钟,一剑贯透他的肩膀刺进座钟的木材中,把他狠狠钉在了上面。
这一下的冲击力叩响了钟表的内部结构,于是悠扬的钟声在这先被烧焦,再被诸多鲜血浇洒的受诅咒地一声声响起。
“当……当……当……”
渐弱的节律仿佛在宣告着这场闹剧终于落下了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