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圣洁的天柱落进了地狱的景象。暗夜无星无月，天幕却仍然只剩下一半的黑暗，地平线上滚动着没有尽头的火海，像是无数个太阳将要在午夜升起。
赤红的大地与漆黑的天空之间只余白色的高塔相接，此刻白色的碎石正从上面止不住地向下剥落，像神话中世界的支柱正在分崩离析。
那些石块在天地之间还像是零落的碎屑，坠落到地面上，砸到火光里沉浸在屠杀与被屠杀的人群之间时，却不啻于灾厄的陨石。即使身边的同伴成片成片地粉碎在那些坠石之下，已经疯狂的人们只是抬头望一眼，低头就继续用手里的武器互相宣泄着恒久的憎恨。
“姐姐……”
罩在白色斗篷里的人影小跑在熊熊燃烧的林荫路上。白色高塔下一整座城市大小的区域，曾经都是用规模堪称奇迹的花田与树林作为墙壁，构筑出的终极华丽的回廊。随着四季的更替，这座以高塔为中心的花园之城，方圆几十公里的大地都会随着花期而梦幻般地变化色彩，在那座塔顶才能目睹的奇观，被世人称作“神之瞳孔”，映照着浮世的一切颜色。
如今神的瞳里也只剩下了一种颜色了吧……血色。
“站住!你这异端!”
一个身披铁甲的剑士从火光里走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在找人，没空和您浪费时间。”
白斗篷直接从腰间抽出一把细剑，不由分说朝对方砍过去。剑士挥剑格挡，却讶异于这一剑并没有几分力道——
“小孩子……是‘十枢机吗’！”
激起阵风的气流掀掉了他的兜帽，露出的是一张灰色头发，稚气未脱的少年面孔。
“这……这是……”
而在他的身后，四束皎洁的白光大开大合扑面而来，占据了剑士最后的视野。
魔息绽放的爆鸣，盔甲坠地的金属响声。男孩丝毫没有在尸体前停留就继续在白砖路上奔跑起来，时不时吐出吁吁的喘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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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在‘十枢机’里，您也真算是特立独行，”火光分割在金发青年的半张脸上，剑刃交错出的光影掠过金丝眼镜的镜片，“毕生追求绝对正确与真实的艾奎缇克议长，使用的魔法竟然如月狱一般漆黑啊。”
“无论是魔法还是刀剑，既没有心智，也没有正邪，”与他刀剑相交的黑发青年语气与脸上的神情一样淡然，只有手里的剑技似乎跟着他说话的舒缓节奏，和对方的剑一下一下敲击着对白的节拍，“第七元素是开辟时代的技术……没有人规定黑色的东西就是邪恶的。”
话音刚落，他换到单手握住长剑，另一只手从空气中抓起一把漆黑色的漩涡，朝对方的身体毫不留情打过去，作为回应对方也单手聚起金色的魔息，一边刀剑交击的力度不减，另一边两人的手掌轰然对在一起，汹涌的气流爆散开来，将魔力的星屑和周围曾经生长花树的土壤掀到半空中翻卷成幕，一下子笼罩住了两个人影。
下一秒，一身盔甲和一袭斗篷的两个人影同时从光尘里，朝着两个方向后跃而出。光尘散去的时候，之前两个人方才站着的地方已经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大坑，原本铺在路面上的白色石砖连同那里本来存在的土壤被绞碎成目不可见的碎屑，扬散在空气中，没有在大坑里留下一丝痕迹。
“不愧是当年联盟大学魔导院的禁忌天才……艾·克罗霍诺阁下，拥有这种力量，您却成为了历代议长里对俗世最温和的一位，他们都觉得不费力气就可以从您手里摧毁世界塔，”金发青年一抹嘴角的血迹，“虽然事实确实是这样，但是只有我要干最危险的工作啊……到底为什么，您能对远不如世界塔强大的邦联和教廷一忍再忍，连年削减学会的武备，解禁世界塔垄断的科技……恕我直言，如果不是您的软弱，恐怕也不会有今天，我也不用来冒被您杀死在这里的风险了。”
黑发青年笼在斗篷里的身影转瞬即逝地战栗了一下。
“休·普林泽尔阁下，恕我无法回答您，还是请您接招吧。”
“正义之一，业炎之大丽花……真理权重。”
漆黑的颜色从长剑里流溢而出，灼热的黑色火焰在空气里肆意扩散，须臾化为铺天盖地的黑云，朝圣殿骑士休汹涌而去。
“听闻艾奎缇克十枢机个个目中无人，真是名不虚传!”
浸透了整片天地的黑幕被休手中长剑绽放出的圣光驱散了一角，漆黑的光潮迎上他的剑刃，被分断成两股，披散在休披着铠甲的身体两侧。
“一决胜负吧!”
休的足铠与地面擦出耀眼的星屑，全身的魔力与体力一瞬间爆发在双腿上，推动他的身体如箭矢离弦而出，一路斩开艾发出的黑潮，空气被魔力的激烈乱流带起尖啸，缭绕在他拖动着残影的身姿周围!
“救济之剑•普林泽尔!”
左眼，左肩，左胸，左臂与左腿……休的身体犹如从中间裂开，整个左半身被呈现出喷泉状的形态往外迸射出的白金色璀璨光芒完全遮蔽，一时间只剩下了右半身的形体，白色的盛大光明压过了周遭的黑炎的压抑气息，而且源源不断地汇入天空。
休在圣光之中只露出半边人形的身姿透露着摄人心魄的神圣与可怖，从他的左半身喷薄而出的魔力在身侧发散成依稀的单翼形态。
“不错，四百年前的大圣徒普林泽尔的至高遗产，和艾奎缇克的历史不相上下的，教廷的尊严，”看着休斩开自己的攻击，即将突刺到自己的身前，艾仍然不动多余的声色，“那就用同样的东西来回应你吧。救济之剑•普林泽尔。”
“什……这不可能!”
一模一样的白金色圣光同样从艾的左半边身体喷涌而出，之前氤氲在他周身的黑炎在眨眼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展开在他左半身上，威势与圣洁丝毫不亚于休的单边蝶翼!
两人同时右手持剑朝对方突刺过去，两只纯白色的光翼一瞬间**，分开，最终随着两个人影在彼此身后落地，收拢，熄灭，消散在空气里。
“为什么……你会圣殿骑士秘传的……圣剑术……”
休支持不住，拄住深深刺进地面的剑身半跪在地，而他身后的艾仍然寂寂地站着，只是缓缓朝他转过身来。
“没什么为什么，艾奎缇克学会掌握全世界的所有奥秘，而我是对它负责的人，”艾冷冷地说，“您的魔法和剑术资质确实有称为俗世最强的资格，年纪也还很轻，如果假以时日应该会取得很大成就吧……如果我们不是以敌人的身份站在这里，我现在就会给您发进入世界塔的邀请函。”
“您现在想怎么样?杀了我?”休没有转身，说。
“您是威胁很大的敌人。我判断如果不杀您，只会为以后的世界带来更多的流血。”艾单手提剑，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
“是吗……接招!”
休以肉眼难以反应的速度转身，抬手，朝艾挥出一记光弹。尽管来不及闪躲，但艾还是轻易横过右臂，挡下了这一击偷袭。
“嗯……?”
艾皱起眉头，左手伸到右上臂，从上面拔下来一支短短的金属飞矢，它的尖端看得出是通透的魔导石英，这时已经染上了星点的血迹。
“教廷最强的魔法被您洞悉了，那这支禁魔箭又如何呢。”休站起身来，嵌在左臂甲上的机关弓还没有收起，“对付您这样的人……总得做两手准备。”
“前提是这个准备能奏效。”艾神色自若，活动了一下右手，漆黑的魔息再次在身体上蒸腾起来，“你们对黑魔法和第七元素一无所知，使用的禁魔技术又怎么会对我有用呢。”
“嘁……那不得不试试了。”
休飞身跃起，手中的剑朝下接连斩出金色的刃光，艾则单手挥剑，休的攻击一俟接触到艾那黑炎裹覆的剑刃便分崩离析，决斗的结果似乎仍然分外明晰。
“你……咳，这不是禁魔箭！”
艾刚打算收敛剑刃上燃烧的黑魔法，眼瞳中的漆黑的却突然涣散。
“嗯……这是导魔箭，比起禁魔技术，制作这种东西的工艺不难，也更加泛用，”
休反而收剑入鞘，扶了扶金丝眼镜，“这一根是教宗冕下为您特别准备的礼物……您血液与骨骼的魔导性质已经改变，其中的魔力不再为您所控制自如，而是正像溃堤的洪水一般恣意奔腾。”
“这个效果对于与肉体息息相关的黑魔法来说，要更加显著。”
“啊……”
艾的喉中压出痛苦的低鸣，一只手死死捂住黑光泛滥的双眼，
“你疯了……你知道我的魔力如果完全释放，会造成什么结果吗！”
艾奎缇克学会年轻的议长低吼道。
“我当然知道……以您和您那把剑的魔力容量，您的黑魔法对生命元素的编译一旦失控，方圆一公里内的生命元素都会被汲取殆尽，草木，动物，哪怕一只爬虫都不会存活。”
“而如此巨大的能量汇集之后，最终的结果就是爆炸……那会是一个什么场景呢。”
休慢声细语地说。
“你……”
“当然，这一带如今您的敌人数量远远多于朋友，把一公里以内的东西，包括那座塔都炸上天，对您来说是稳赚不赔的，当然，我也无法幸免。”
圣殿骑士的一只手扣在剑鞘上，把剑重新推出来一寸。
“咕……”
艾似乎已经无暇再回应他……随着黑魔法的逐渐失控，他的口鼻中开始呼出浓郁的黑气，而四周的风元素在隐约的外力下在火红的天空下掀起闷热的波澜，道路两旁的林木开始枯黄，然后落叶。
“不过我知道您不会这样选择，这从您入主世界塔的那天就已经决定了……您是个过于仁义的人。”
休抽剑出鞘，一步步走向正浸透在黑炎之中的议长，
“如果您已经做出了另一种选择，就只能由我来帮助您了……您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这里吧。”
“非常抱歉以这种卑劣的方式制服您……您是名副其实的普世最强大之人。”
金色的光芒乍现，艾双瞳中的黑气霎时湮灭……鲜红的颜色取代无穷无尽的漆黑，流淌在艾的白色斗篷上。
“……真是卑劣的人，你让我回忆起了少年时代，被像你一样的人包围的境遇。”
艾低头，在那贯穿了自己胸膛的雕花长剑前闭上眼睛。
“那样的话，我十分抱歉。若您容我多说一句，克罗霍诺阁下，您这样仁慈的人，是不应该拥有力量的……那样对力量而言是浪费，对您而言又太过痛苦。以我姓氏的名义，我由衷地敬佩您，也怜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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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心月相•眉月三段射击!”
休猛一侧身，躲开了从两侧树丛里突然射出的皎白色光束，紧接着是密集的第二、第三束，休左闪右躲的同时不得不从艾的身旁跳开，顺便拔出了那把已然血迹淋淋的长剑。
一个披着白斗篷的人影从树丛里冲出来，扑到艾的身边，把他的身体拖到了树丛下。
“缪可尼亚流•梦境集束！”
又是一个白色身影从另一侧的婆娑树影里闪过，湛蓝色的光柱在半空中就从她手里投出，直指休尚未稳住的身体靶心。
休朝前伸直双臂，直接双手死死攥住了那根光柱。随着铠靴在地上刻出深深的往后挪动的痕迹，光柱携带的动能在他手中急剧损耗，最终光芒褪去，被休止在身前的，是一根一人多高的长矛，水银色的修长矛身，在火光中仍不失清冷气息。
休猛一仰脸，某个身影以轻盈到离谱的步法出现在他的上空，足尖点在他举着的矛杆上再次起跳，把休的双臂往下狠狠一压的同时借力飞起一记横踢，休只看到那条包裹在长筒靴里的休长小腿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湛蓝色的弧光，以绝非是人类的肉体所能具有的坚硬与锐利把他扫离了原地，退出了好几米外才重新站稳了脚跟。
“这附魔在肉体之上的秘术……‘十枢机’的薇莉娅阁下吗。”他抹了抹嘴角，缓缓举直长剑，做出了一个最基本的应战架势。
“米连，艾怎么样了?”
落在休身前不远处的白斗篷放下了兜帽，露出一头白金色的美丽长发，手里的长矛对准休，说话的对象却不是他。
“现在还清醒，但是……”
树荫里蹲在艾身边的灰发少年转脸朝这边看过来，然后摇了摇头。
“你敢对我们的议长下如此毒手……赌上艾奎缇克四百年的荣光以及天平议会的尊严，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薇莉娅的瞳孔和长矛同时流淌出无可抑制的湛蓝色魔息，身体再次化为一道青色的残影朝休刺过去。
“唉，你们这些孩子的血性，却是和艾阁下的理想背道而驰啊。”换了对手的休似乎变得松弛下来，说话的声音都恢复了丝绸式的柔和悦耳。两个人的身影在燃烧的树林之间穿梭，在半空中的枝桠间化成金色与蓝色的电光，交织碰撞，即使是在他们的正下方恐怕也看不清两个人搏斗的动作。
这种局面终止于两道光影最后一次的冲突，金色的影子取得了居高临下的位置，从半空中将蓝色的影子击坠而下，落到地面的过程中包裹着两个人的光晕渐渐褪去，露出休持剑斩下，而薇莉娅横过长矛堪堪接住的轮廓。
“小姐的体术流丽地如同烟花与繁星，”休张扬的笑意被夜风融化成波荡漾在树林里，“光靠肉体就几乎达到了这身附魔盔甲的强度……如果没有它的话，我恐怕真的要陷入苦战了。”
“咻咻！”
纯白色的魔弹雨自身后袭来，休只能放弃对薇莉娅的压制，转身连挥三剑，有的魔弹直接被剑刃击碎，有的则被拨向了一边，在火海里逐渐焦化的树干被击中之后开始摇摇欲坠，带起一阵阵树叶交响的沙沙之声。
“看来还有一位……似乎是‘十枢机’里情报最少的一个，”休转头，饶有兴趣地看着站在艾之前所站立处的男孩，簇拥在他周围的白色光柱正化为修长的枪管，衬托得使用者愈发的单薄而瘦弱，“不过您的名字在圣地神学院里很受欢迎。那里我去得很少，记得是叫……米连阁下吧。”
少年完全没有和他对话的意思，小小的影子踩起鼓动的风元素飞驰而来，手中的刺剑以浅显的招式平刺向休的盔甲。
休抽剑格挡的瞬间已经察觉到真正的攻势所在，抬头看见四根白光耀眼的光矛正向着自己坠落……四根光矛依次落地掀起爆炸，休在一阵阵扬起的烟尘中步步后退，连续躲开了凶险的四连击。
“下弦半回旋！！”
灰发少年从最后一簇尘土中飞出，白斗篷的后摆猎猎扬起，
他手中的魔导剑在半空中连续斩出霜色的弧光，那些月牙在抵近休的身影时才破碎开来，流散成一波一波密集的光弹雨，休挥剑击落其中的大部分，余下的光弹像暴雨击打伞面般在他的白色胸甲上破碎、绽开，但未能击破这身附魔甲胄的防御——
“喝！”
休的背后响起呼啸的风声，女孩再次依托长矛挺直身姿，身矛一体裹挟着蓝色的流光朝休刺来。
“嘶……”
休面前的少年则深吸一口气，四根光矛与手中的刺剑一并朝前刺出……这连续的夹击在视觉上绝无反应时间，但随着蓝与白的两道闪光交汇，魔爆产生的圆顶形光晕越过树林上空，连带着不计其数的草木、土石与枯萎的花朵卷入其中，那束金光还是在此之前升上高空避免了被任何一人正面命中。
“啊……你们的议长给我打出的伤口还在作痛……否则我还能再和两位共舞一会儿。”
“米连！当心！”
“太迟了！”
休的剑刃上燃起新的金光，身体化作黄金的雷霆当头劈落，米连操纵的四道光束显出矛锋试图迎击，然而交叉的四把光矛竟然在一瞬间全部被斩断，四射的金光淹没了他的灰色瞳孔——
眼见米连的白色身影在这一击下被震飞出去，薇莉娅一步上前，飞起一腿勾出一抹蓝光，踢向立在原地的休，
“那个少年像使魔似的武器已经被破坏想来无法再战……接下来就该试试您的极限在哪里了。”
“什么……”
休轻描淡写地抬起右手，小臂上的臂甲把薇莉娅踢老的靴尖隔住，左手则换过剑来朝前一刺……这一剑鬼魅般错过了薇莉娅用以防御的矛杆，正面刺上了她的胸膛——
“咕……”
休的剑刃在薇莉娅的前胸被她强化后的肉体止住，女孩左胸上挂着的百合花徽章被击得粉碎……虽然未被刺穿，但巨大的冲击力
逼得她吐出一口胃液，同米连一样被白斗篷包裹着横飞出去。
“我在同一天挑战了四位艾奎缇克学会的大师……应该可以抵消面对艾•克罗霍诺时不得不偷袭的耻辱吧。”
休一个旋体收回剑势，背后的紫色披风顺势优雅地拢住他的半身。
“不行吗……即使是姐姐和他的差距也……”
米连抽动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之前被他扶到一棵树下倚靠着的艾就在他的身边。
.“米连…….”
“议…….议长？”
少年回过头，惊喜地发现艾睁开了眼睛，只是那原本温润如水的黑色瞳孔已经干涸得光彩尽失，
“他使用过教廷的秘剑术……咳……左半边身体，现在不通魔力。”
这时的议长连活动手指都变得困难，口中吐字的同时夹带着涣散的黑气弥漫在唇舌之间。
“难怪他刚刚那一剑没能刺进姐姐的身体……”
米连拄着剑一点点站起身来，看见对面的薇莉娅也从被击飞出去的树丛中踉跄着走出来……女孩身上的蓝光已经熄灭，金发散乱干枯，青紫的唇角却挂着鲜红的血丝。
“还没结束……你这个俗世的……败类，”
薇莉娅说完这句话，内脏的疼痛当即逼得她闭上了一只暗绿色的眼睛，
“去……死！”
薇莉娅即使已经失去了魔法对躯体的强化，仍然举起长矛朝休扑了过去。后者脸上只是露出一个微笑，也收拢魔力，持剑和持矛的两个人靠纯粹的肉搏技艺厮杀在一起。
而米连这时反而往后退去，一直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尽可能掩盖着自己重新汇集起来的最后魔力。
“姐姐……坚持住，”
他在口中默念着，眼睛从树后死死盯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人。
长矛和剑相比，在近战上有非常大的优势……恶趣味的休选择和薇莉娅比拼体术，就不得不灵活把长剑在双手中辗转才能化解对方的攻势……这是他不得不等待的时机。
“姐姐！现在别让他把剑换回去！”
“什么……”
薇莉娅迟疑了一瞬，下一秒瞳孔中燃起闪电般飞速明灭的蓝光，
“缪可尼亚流•破魔一握！”
“什么——嘶——”
休的反应速度远远快于常人，在米连的喊声响起时就已经知道了对方的企图，但是此刻薇莉娅的左臂自肩膀往下流淌出蓝色的光焰，最终汇集在早已破碎的手套下血迹斑斑的拳头上，
正是这只手狠狠攥住了休的右臂，让他无法用右手接过如今处于无力的左手中的长剑，
“可恶……你这小姑娘休想——”
休全身的魔力也涌向右臂，金色的魔息如火焰熊熊燃起，但是在薇莉娅拳头的死死咬合中竟无法动弹分毫——
“喝啊！！”
女孩发出愤怒的吼声，握着休的臂甲的指缝间迸发出璀璨的蓝光，一时间将休的金色魔息压了下去——
“就在这一击上面了！”
米连从粗壮的树干后闪身出来，手中刺剑上的每一条纹路都早已亮起，月白色的光柱一根根浮现在他的身畔，有的化为矛尖，有的化为枪口，而在它们正中，“霜色先导”的花荆形护手上绽开层层旋转的缭乱法阵，
“此身献为仪器，错乱无限心绪之万华镜……”
高天之上被满城火光映红的午夜浓云豁然洞开，皎白的圆月朝地面上投下顷刻的凝视——
“玫瑰秘仪，唯心月相•月全蚀方阵！”
少年身侧霜色的光矛旋转成光卷，包裹住枪身吐出的枪火，最后由压缩到极致的法阵中汹涌出耀眼的白光，将这凝聚象征艾奎缇克学会最强大魔导技术的一击推向高潮——
“姐姐，闪开！”
“别管我，我来抓住他！”
“你……啊！！！！”
这一带原本茂盛的森林在这场混战中先是被艾的魔息染黑，此刻又豁然沐浴在一道亮如白昼的光华之中，风暴般的魔力穿透了休的附魔铠甲，在傲慢的圣殿骑士长一声惊恐万状的悲鸣中淹没了他的左半身。
“还没完……吃我一剑！”
“咕啊！！！”
米连的身影几乎与射出的光潮同时冲到休身前，光潮褪去的瞬间刺剑贯穿铠甲，汹涌的白色魔息从那小小的创口泻出，像气体一样升腾到半空中，开起一朵巨大壮观堪比教廷的救济之剑所展开的单翼的银色玫瑰花，修长花茎上的棘刺都清晰可见……绝美的轮廓只维持了一瞬，便破碎在夜幕里。随着魔息构成的花朵消散，休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软若无骨地朝前倾倒下去。
所有的光影散在空中，尘埃落回地面，周遭再次只剩下暗夜、火海和树木燃烧，咔嚓作响的微声。
“……”
薇莉娅也终于失去了最后的气力，将长矛插进土壤中的同时，整个人扶着矛身跪坐在地。
米连，薇莉娅，还有重伤的休之间彼此沉默了一会，时间仿佛静止下来，直到环境里的声音传来些许的变化……滴答，淅沥，再到顷刻填满了脑海的，雨水穿林打叶的萧瑟声响。暗红色的火光渐渐在周围熄灭，世界陷入了安宁而统一的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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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卑微的——”
“姐姐……这样杀了他，太便宜他了。”米连把剑插回腰间，抬手扶住了薇莉娅稍一恢复体力，便朝休的身躯上刺去的长矛。
两个人转而拖着左半身的铠甲破碎，露出烧焦的肢体，奄奄一息的圣殿骑士长，回到了倚坐在一棵似乎已然枯死的苹果树下的艾身边。
“到底怎么回事，艾，艾•克罗霍诺•暮火，”薇莉娅跪坐在艾身前，用尽了力气摇晃着和修一样虚弱的议长，“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以你的能力，他这种程度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不是吗!佐菲娅在哪里，伍又在哪里?”
“撤离世界塔的队伍必须有人保护……他们……有更重要的使命。”艾的神智虽然清醒，但喉咙里就像只剩下了最后一缕气息，“薇莉娅……对不起。”
“你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本来是艾奎缇克公会四百年来最大的罪人，但是你现在……甚至连审判你的机会都不给我们……”
薇莉娅颤抖的手死死揪住艾斗篷领口的石英领饰，像是嗔怒，更像是挽留……但没有用，生命每一秒正在从他的身体里潺潺地向天空流逝。夜雨越来越大，薇莉娅的金发已经湿透了，鬓发贴在了脸颊上，看不出成分的水幕从她清丽的脸蛋上大片大片地滚落。
“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艾试图抬起一只手，但他大脑里仅剩的电流显然已经不能给肌肉带来足够的刺激，最终也只是颤动了几下手指，“薇莉娅……去找佐菲娅他们，好好地……在俗世活下去，不要……被今天……遮蔽了明天。”
“你还在说这种没有良心的话……原来你真的，对我们，对大家的回忆，一点都不在乎的啊。”
薇莉娅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放开了艾的领子。
“听好了……艾•克罗霍诺，天平议会的议长，”她缓缓站了起来，用被某种冰凉的东西浸透的，清冷平缓如冰湖的嗓音说，“这是我对你的惩罚……我薇莉娅•缪可尼亚以天平议会，第四百合之席的名义发誓，我今后的生命都会为了复仇而活，我不会有什么明天，至少在我的身上，你的心愿不会实现……希望这能让你在月狱里赎罪的时候，再多一分的痛苦。”
米连仰脸，怔怔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的美丽脸庞……那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声音，这张面容，是薇莉娅•缪可尼亚第一次戴上这副，也许再也不会摘下的面具。
米连的视线随着湿透的银白色的斗篷飘落在地，薇莉娅决绝地转身，少年感觉自己在雨声中听见了，那双绒皮长筒靴微高的鞋跟踩在地面上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渐行渐远。
“姐姐……姐姐!姐姐!”
薇莉娅的背影终于淡出模糊的视野的时候，他抓起地上被遗落的白斗篷，死死抱在怀里，声嘶力竭地哭了出来。
“姐姐……姐姐!”
“您……”
躺在地上一息尚存的修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张开嘴，但只吐出了一个音节就戛然而止，因为米连已经扒开了他身上被魔力冲得松散破烂的盔甲，抽出腰间的细剑，疯狂地刺进他的身体，刺进去再拔出来，血水裹着雨水从修的身下汩汩流出，前几剑刺进去的时候他还会本能地痉挛两下，随后就迅速地没了反应。
“米连……不要这样……”
“为什么……姐姐……姐姐……”
少年扑到艾的怀里，尽管那里已经几乎没了什么温度。他的声音完全哭得哑了，这时嗓子里只剩下了撕裂般不成声线的啜泣。
然而在某一瞬间，他的哭声一下子停住了，因为一只手从背后抚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没有立即回头，而是颤巍巍地，像是没有勇气一样，犹犹豫豫地扭过了半张脸。
落在他头顶的雨滴停了下来，尽管他早就已经全身湿透了。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比他还年幼一分的小女孩，脸上的神情却是远远超乎了年岁的沉静……女孩穿着算是袖珍款式的白底黑衬边女仆裙，白色长袜和黑色皮鞋，另一只手里撑着一把和身形不符的黑色大伞。本来应该是违和感很重的形象，但不知为何，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最为称职的女侍者，永远会沉默而高效地站在主人的身后。
“……”米连呆呆地和她对视着，嘴里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米连……听我说，”艾稍稍低下头，用下巴碰到了米连埋在他怀里的额头，“其实……最后是你在这里，这是我最后的幸运了。”
米连沉默地听着，灰色的眼珠在眼眶里无意识地微微翕动。
“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强行让你加入天平议会辅佐我，让你承受了太多终身院，甚至薇莉娅他们的压力，”艾轻声说，“虽然你在很小的年纪就来到了这里，但只有你，是最能理解普通人存在的价值……也最有机会体会到俗世的价值的……”
“米连……艾奎缇克的历史……在我手里终结……你也像薇莉娅一样……恨我吗。”
“我……不知道。”
“我是……这世界上最该死的人。我毁掉了……一万三千艾奎缇克会士的一生，但是我……不后悔。世界塔……总有一天会……倒下，与其到时流全世界的血……不如我来提前背负一切。”
“人类应该是平等的……人靠力量可以干涉他人的感情、财富和生命，但……不能干涉他人的可能性……咳，今天的艾奎缇克学会……无法带来真正的和平。”
艾闭上了一直眯着的双眼。
“如果是米连你的话……一定能理解这种事吧。”
“我……不知道。”
“所以……我有两件事……只能在这里托付给你。”
米连的双眼恢复了一丝神采，抬头看了看艾的脸。
“‘真理权重’在我的剑鞘里……你现在就是它的主人，你可以使用它……的力量，以及它所代表的意义，来阻止薇莉娅他们向俗世复仇……否则……俗世的权力者，会把他们……”
“我……未必可以……”
“你很爱薇莉娅吧……所以……一定要阻止她。”
艾的手终于挪动了一寸，按在了腰间的剑鞘上。
“第二件事……就是……艾莉卡，就像……薇莉娅对你的意义一样，她是我……很重要的人，”
撑着伞的女孩往前走了一步，米连的余光看见了她踩在黑色皮鞋里的纤瘦脚踝，白袜被雨水淋成了湿透的灰色。
“她很难……一个人生活在俗世里，”艾的眼睛似乎又睁开了一丝，微弱的光泽对焦在女孩身上，“你们的……性格，有互相补足……的地方。米连……不要……离开她，这是我个人对你的……请求。”
米连看见女孩朝自己伸出了一只手……是握着伞柄的那只。愣了几秒钟之后，他伸出手，从女孩手里接过了伞，小心打在三个人头顶。
女孩走到艾身前，稍稍俯身，轻轻吻在艾的额头上。
”请……相信……这个世界。”
艾奎缇克公会第十七代，也是末代议长，艾•克罗霍诺•暮火的声音落了下去，彻底溶散在了漫天的雨声里。
“走吧。”
米连听见一个清灵而淡漠的声音，仿佛含冰在喉。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声音的来源。
“走吧。”
“嗯……我们走吧。”
米连从艾的腰间解下了沉甸甸的剑鞘，转过身时又回头看了静谧的议长一眼。
“有人……很多。”
他突然听见女孩的声音在他身后说。
“抱歉……几位的对话本来应该是私密的……以菈依特神仆从的名义，我绝非有意窃听。”
不远处的地平线上走出来一整排的身影……一眼望不到队列的边际。最后出现在两个孩子面前的，是一道白色的人墙，清一色的白底金边铠甲，和休身上的款式一模一样，唯一的例外是他们正中为首的那个人，他披着绛紫色的长袍，手里亲自撑着一把黑色的伞。
“教廷……”
米连咬出了一个词，两个人本能而徒劳地步步往后退去。
“我能理解你们的害怕，孩子们，”绛紫色长袍的老人的声音随和而温润，在冰凉的雨声里显得分外清晰，“毕竟我看见我们最得意的兄弟，休倒在了你们那边……不错，在我听到刚刚的对话之前，也就是五分钟之前我们还是敌人。”
“但是……现在我们已经不是了。不仅不是，我们现在是同一目标上的盟友，朋友，或者兄弟姐妹。”老人朝两个孩子伸出了没有打伞的一只手，雨丝落在他的掌心，其间虽有皱纹但并不显松弛，“两位喜欢什么样的说法呢。为了仁义的克罗霍诺阁下的理想，请两位告诉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