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慕琳少校也失踪了？”
如果是奈可，与她重逢的机会我并不想错过。当年奈可是薇莉娅最关照，也对她最为依恋的孩子，有理由相信在眼下的情况，她至少不会站在薇莉娅的对面，也就是副议长阁下的身边。
因此比起当即逃离这座已经显得诡异的房子，我还是选择了在一楼的餐厅里呆过今晚这个注定漫长的晚上。
然而，现在发生的情况让这个决定看起来不是这么的明智……我们还不知道奈可——如果真的是她的话，对那些失踪的军官做了什么事。
“没错……整个参谋部的人都没见过小姐，”来到这里的是掷弹六旅的恩菲尔副旅长，胡子花白的老兵，一生追随华拉丁元帅打仗，与其说是军官几乎更像是华拉丁家的家臣，“我们已经把这个该死的镇子翻了个底朝天了！连那些见鬼的花田也是！”
“这下少校阁下的苦心可算是彻底白费了……”我嘴里无意识地小声嘀咕，这不是我的本意，但脑袋被巨大的负罪感压迫地失去了活性，“菈依特神啊……”
“别惦记你的神了！”
领子被人狠狠揪住……惭愧的是我的身材比冷曦侯爵高大许多，被他这样按着的样子想必看上去窝囊得可笑吧……被青筋暴起的手摇晃着，我的余光看见艾莉卡低着头站在一边，她没什么立场制止冷曦侯爵，想来也只能这样用沉默分摊着我的重负。
“你那个老朋友，她到底是什么人……吞吃灵魂的恶魔，还是以少女为食的兽人？！”
“灵媒师，神秘学家，死灵术士，精神魔法的集大成者，魔法界第一个成功保存死者意识的家族都继承人，”我低声一个一个地吐出名词，“我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她在这里——”
“如果不是你坚持要留下来，我们本该中午就离开这里……”
侯爵的声音变低了，我听见教袍上的卡领在他手里揉卷的咯吱声。
“侯爵先生。”
清冷的嗓音响起，像咒语一般舒缓了我绷紧的瞳孔……我稍稍抬起脸，看见艾莉卡走到我俩身边，双手仍然交叠在小腹，只是面无表情地说，“恕我直言，您这样责难修伯茨大人，只会让他的思维能力进一步下降……从集思广益的角度来说，我建议您先放开他，才有机会听到他的意见。”
这里唯一的外人是旁边看呆了的恩菲尔参谋长，不过就算只有冷曦侯爵，会不会让艾莉卡用这副姿态来说话呢……我也不知道到今天为止她有没有把冷曦侯爵或者慕琳少校当成“外人”。？
见鬼……我都在想什么啊……不过意识能稍微喘口气的话……
慕琳少校……我能接受这个22岁的女孩，天纵英才的军人，消失在今天吗？
常青城的监狱之夜，公墓落下的冰凉雨滴……
女孩执着的黑色眸子，对上她那高大父亲的目光，华拉丁元帅那不为世界所容的忧郁……
所有这些，就此遗忘么？
雷鸣绽开，闪电惊鸿，白色的高塔化为碎石漫天倾落……我的双眼猛一睁开。那是名为“失去”的幻痛。
“啊，不光是您，侯爵，请您相信，”
我盯着腰间微微摇晃的剑柄，“我没您想象的那么冷血……我实在是很没用，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不过以这把剑起誓，”
我把“霜色先导”拔出几寸，剑身上的寒光映出我那只暗淡的灰色瞳孔，“如果是我的故人伤害了慕琳少校，我会代表议长的意志来承担责任……您知道，这是我的权利，也是义务吧。”
“……我现在不好说您是不是个冷血的怪物，因为您总是在这两面之间玩弄我对您的感觉，”冷日侯爵的语气轻缓下来，放开我，走到门厅里驻足的参谋长面前，“恩菲尔先生，如您所听见的，关于这件事修伯茨先生有一些特殊的门路，我们会尽我们所能寻找慕琳少校。”
“修伯茨……先生……”
我努力迎着老兵直勾勾的视线，朝他点了点头，“很抱歉，或许真的是我给慕琳小姐带来了麻烦……事到如今，我只能请您相信我。”
“拜托您了。”
“对了，请您还是不要让这件事在部队里传得太开，”我最后叫住他，“这里还是前线，这样会给敌军乘虚而入的机会。”
“……我居然会因为小姐的事而忘掉了元帅大人为我穿上的军装，”恩菲尔参谋长怔了一下，“您说得对……我会安排的。”
“嗯……月之王女保佑慕琳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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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莱娜小姐么。”
这也是可想而知的，自从中午的那场对峙之后她就消失地无影无踪，好像是因为秘密被撞破而逃离了一样，尽管我们连那是个什么秘密都不知道。
“我准备的水银雾化器理论上可以在大范围里消除魔法的影响，至少在这间屋子里，”冷日侯爵摇晃手杖，“试试吗？”
“与其说没必要这么做，不如说这里面的某种存在是我们的唯一线索，把它弄没了就全完了。”
我直接打开了法利亚先生的房门，里面的陈设和上午别无二致，除了那时被我拉开的窗帘现在又厚厚地拉上了，屋里呈现出不自然的阴暗。
“呃……”
仅仅是踏进来一步，我和侯爵同时感觉到了一阵说不上的眩晕感，上午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情况。
“该死的，我总感觉有壁虎或者蜘蛛什么的在用它们的复眼盯着我。”冷曦侯爵皱紧眉头四下张望，这也是我和艾莉卡第一次踏进这里时的反应。
只能说，所幸我们有三个人。
“壁虎没有复眼。”我试图说服自己我已经习惯了这种被窥视的感觉，直接朝书桌的方向走去。上午的时候那里挂着一张男女主人的油画人像，在触碰它时我陷入了强烈的幻觉，现在想来那可能是解明情况的关键。
“这……侯爵，您来确认一下。”
我的头皮开始发麻了……那幅画上并不是人像……那根本不是油画！
“喔……？”
侯爵一声惊呼，连艾莉卡都从嗓子里压出一声呜咽来。
“看来不是我的幻觉……”
我咽了下口水，往前走近一步。画框和画布的材质没有问题，但是画布上的内容……大片的溅血左一块右一块在画布上蔓延，那质感不可能是油画的颜料，而是百分之二百的血液才对……血花流溢之下的内容倒是正常的油画色泽，但也只是阴沉的黑色和深红色，只能看出来是某些燃烧的建筑建筑，背景是纯黑涂抹的夜空。
“这真的是血吗……”
冷曦侯爵的胆子比我想象中大很多，只见他伸出手指，试图触碰来验证那幅地狱绘景的质感——
“小心幻觉——”
我只来得及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然而诡异的痉挛已经波纹般传遍了冷日侯爵的全身，只能看见他那张凌乱金发掩映的清秀面孔上，眉眼开始骇人地扭曲，张着的嘴巴止不住地颤抖——
“莱……娜……”
“侯爵！”
侯爵一个失足跌坐在地上，双手拼命捂住自己的腹部，整个身体都猛烈地蜷曲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肚子里搅动一般。
令人在意的是他嘴里吐出的那个名字……但顾不上那么多，我只能用力掐住他鼻子下的人中穴，“保持清醒，末冬城的西佩忒•依•冷曦侯爵！”
我只是情急之下随便喊了个正式的称谓，没想到就起到了灵妙的作用，只见侯爵先生渐渐停止痉挛，几乎要挤碎的双眼也缓缓睁开来。
“您还好么？”
我试探性拍了拍他的脸颊，却被他直接拨开了手掌。
“啊。”他答应一声，不知道为何显得有些失落。
“星蚕港……”在我的搀扶下重新站起来，冷日侯爵一字一句地说，“是星蚕港……那座我们第一次见到慕琳少校时的战场，您还记得吧。”
“当然……您是说您看到了那里的景象？”
“不像是我的视角，那时我们可是作为胜利者骑马进的港口，”侯爵皱着眉头按揉脑袋，“和噩梦一样……非常真实，我觉得自己好像在那里挨了一发榴弹，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天哪，我简直是死了一次。”
嗯……尽管确实和梦一样已经遗忘地差不多，但经他一提醒，我在那一瞬间触碰到的幻觉应该也是同一种吧。
这么看……我抬头，画布上的景象，那些黑色建筑的轮廓真的逐渐和记忆里的港口战场吻合起来。
“嘛，这下我算是真的相信您本人就是雅妮丝的源头了，”这时侯爵突然发出一声冷笑，“不瞒您说，您刚刚叫我的方式，是雅妮丝在和我通话的时候喜欢用的称呼……她老是拿我小时候装模作样报给她的贵族名号揶揄我。”
“听起来……是她的风格。”我没预料到这种话头，只能下意识地说，“我并没有她那种调皮的天性。”
“等等……雅妮丝的话，”
合理的逻辑在脑海里瞬间接驳。这间屋子毫无疑问存在着令人产生幻象的精神术式……要对人脑起作用，它的性质自然也是和人脑相同的魔力信号。
“雅妮丝……”
不愧是对魔导科学更加敏感的蒸汽侯爵，对方只是看到我呆住的样子就已经后知后觉，从礼服内袋里摸出那枚晶体……后者光是接触到空气里满溢的与之频率相近的魔力，就已经发出了隐约的淡粉色微光。
“果然……您也感觉到了吗，那小姑娘的魔法。”
我低声说。
“所以，您口中的小姑娘为什么要在这个房间里摆下这种奇妙的幻术？”
侯爵把玩着手中的水晶，问。
“结合莱娜的反应来看，这应该是她向奈可要求的吧……在这里，她可以和亡夫的精神沟通……或者自以为沟通。”
“那么作为交换，她参与了包括慕琳在内的军官失踪事件……最后一个问题，那个奈可抓走这么多军官，目的是什么？”
侯爵摘下单片眼镜，用手帕擦拭起来，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这只有找到她才能知道了……所幸现在我们有了方法。”
我从侯爵手里拿过水晶，走到门口，艾莉卡正站在那里四下警戒。
我往二楼的走廊深处走了几步，水晶散发出的樱色光晕立即暗下去几度。
“果然……即使没有‘真理权重’里封存的密钥，也没有合适的运行机器，它至少能发挥探针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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