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猫语回廊(I)

作者:Tsukimichi 更新时间:2025/3/20 23:59:28 字数:4584

“地下室?为什么我们之前没有发现这里有这种地方?”

“我们住进来也就两三天,没点事由没人会来主人家的地下室……毕竟就算里面有酒,也一定是我不喜欢的红酒。”

又是阴暗的地下石阶,难免让人想起常青城大教堂的圣器库……只能希望下面真的是堆满木桶的酒窖,而不是又充满了像某人的画像之类的见鬼玩意。

“这只能说明您的知识覆盖出现了缺口,”冷曦侯爵撇撇嘴,“其实二十公里外就有龙舌兰酒产地……不过我猜您也不喜欢那个,喝起来有一股毛虫的味道。”

“……幸亏我不知道毛虫是什么味道。”不得不说毛虫这个概念让我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咳咳,法利亚先生身上穿的是叛军的军装,如果那是临死前记忆的凝聚的话,他一定是个反抗军士兵,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和莱娜小姐说的一样死于瘟疫。”

“而且是在星蚕港?”

“没错,慕琳少校,还有这个镇子上的整支部队,在那位遗孀的眼里就如同刽子手……我们的运气一直不是很好,侯爵先生。”

“与其这么说……我觉得是您的运气不太好,我和慕琳只是被您连累了。您可以问问艾莉卡小姐的意见。”

“不必了。”我按住艾莉卡正忙不迭点下去的头顶,“好了……您听里面。”

冷曦侯爵侧身靠近地窖的木门,把耳朵朝上面凑了一下——

“小心!”

“妈的——”

艾莉卡和侯爵先生的惊叫交替响起,侯爵双手往后撑着墙壁,不让自己的身体因为双腿瘫软而倒下去——一把刺刀从木门后捅出来,横在他面前的刀刃上除了木屑,还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刺刀的刀刃就像嵌进树干里的野兽獠牙,奋力在我们面前抽动了几秒,抖落了一地木屑后猛地抽回了门里。

“您想杀了我就直说,别拿这种玩意来吓——”

“我怎么知道会出现这种……您现在还是离门远——”

下一秒闪过脑海的是门锁脱落的咔哒声,本就半朽的木门似乎是被人从里面用力拉开,随之而来的是某种诡异的吸力……虽然从这里被吹倒下去最多也就摔几节楼梯的高度,但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是从什么地方的山崖飞落下去,坠落与死亡的预感迫使我朝上伸出手,有另一只手朝我伸过来,然而……

是抓住了,还是失之交臂?

仿佛脑子里的弦突然崩断,我失去了一切感官的一切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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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红色的天空……是大火照亮的夜空吧。即使在军队里呆了那么久,这种颜色的夜空,也没在俗世的战场见到过。

世界上最美丽的花园在我身边熊熊燃烧,倒映四季颜色的“神之瞳孔”,躺在地上的我只是一侧脸,就能看到一朵正被火焰侵蚀的猩红色玫瑰,茎叶被火焰没过,低垂着的花冠已经干枯了一半,焦黑色的花瓣落到地上……想必会摔碎成粉末吧。

放我出去啊,该死的。

即使想得到是奈可创造的幻境,这副景象对我来说也太……令人窒息了。

“艾莉卡?”

我一边爬起身,一边试着喊了一声。对我来说她就是克服这场噩梦的灵丹妙药,然而并没有什么回应,我不知道此刻的我在现实里是什么状态,希望我是在像真的做噩梦一样好好睡着,而不是像个精神病人一样站在空地上大喊大叫——

“冷曦侯爵!您在的话就太好了……您也来见识见识,我他妈是从什么鬼地方来的!”

嘛,一般的蒸馏酒我就是喝到吐大概也到不了这个状态……我苦笑了一下。回应自然是没有的,耳边最清晰的声音是树干不断折断,倾倒,黑色的灰烬在半空里漫卷,仰起脸,视野里一半是似乎即将燃烧的天空,一半是已经在燃烧的大地,而两边花树掩映的纯白城市,此刻在火光里都只剩下漆黑的轮廓,像是差互的獠牙……名为毁灭的巨兽,我正处在他滴血的大嘴里。

“杀……!”

是人声,然而是与环境相符的,勾起人悲与愤,一切负面情绪的呼声。

魔力灌注进群友剑柄,白色的光息在身后凝聚成形。

我猛地转过身,手里的武器随着我发泄意味的动作挥砍出去……刀剑碰撞的脆响如期而至,然而看着那些与白色魔息交汇的武器,明显的违和感袭入脑海。

不出所料的是,来人是四五个身披白色盔甲的圣殿骑士,就和记忆里令人憎恶的形象别无二致……然而他们手里斩向我的,是已经很熟悉的冷日零二式燧发步枪和配套的刺刀,这些东西出现在五年前的记忆里,不免显得有些滑稽。

“先生们……该不会……”

是幻境的瑕疵?如果联想到我们坠入幻境前差点给冷日侯爵破了相的那把刺刀,那么这里大概其实是法利亚家的地窖,而面前的人……

奈可用这种方式,让这些被囚禁的军官沉浸在血战之中,大抵是为了抽取源源不断的,暴雨般激烈的精神力吧。

哼。即使如此我也想把那些虚幻的盔甲撕碎,就像撕碎教皇冕下那位心爱的独子一样……但他们实际上是生活在新历0006年的士兵,甚至还是这么些天来我的战友,我还没疯狂到这个地步。

“满月加农……”

背后的白色法阵喷吐出浓缩的月元素,在幻影们面前的地面上绽放,掀起的气浪让我不得不抬遮。光焰散去,方才的家伙们被炸飞出去几米,有的不省人事,有的正在蜷曲在地上呻吟……我这点术式的威力实际上比不上真正的加农炮,只要不刻意让月元素侵蚀他们的身体,这样应该不会致命。

魔力爆炸冲破了脚下的大理石砖,在地上留下了一个圆形的土坑。我蹲下来用手捻了捻,没想到还真是土壤的触感……甚至带着已经令人麻木的热意。

不愧是奈可的“猫语回廊”,一旦有了作为素材的记忆,简直是能制造出一个世界一样。

不过,这里怎么说都只是一间地下室罢了。奈可把莱娜小姐的死敌们禁锢在这里进行这种折磨,看起来是在帮她复仇……在这场报复里,我和艾莉卡的存在到底在不在奈可的预期之中?还是说……

本来就是冲我来的?

不管是哪种可能性,她和莱娜小姐大概率人也在这个地下室里……只要往前,应该很快就能触及房间的尽头了。何况……

艾莉卡和冷日侯爵,他们无疑也在这里,或许也沉浸在奇奇怪怪的幻境里——我能不能在自己的幻觉里看到他们,又是一回事了。

一步,两步,我感觉到脚下的石砖正在降温,头顶燃烧的天空也在迅速褪色,不知不觉之中沉淀成了无垠的漆黑。

该死的……我就知道。

我失足跌倒在了地上,就像第一次在那幅挂画上感觉到的,某种情感强硬地入侵脑海,犹如把我的头按进水里一样逼迫我放弃理智而沉浸到这个场景里……我趴在地上,昔日的悲伤带来的窒息感逼迫着我大口喘气,而周围的阴冷已经足以把短促的呼吸变为白汽……滴滴答答,哗啦哗啦,突如其来,然而又在意料之中的大雨取代火海覆盖了这个世界。在震耳欲聋的雨声里,我抬起头,看见面前是一棵枯死的大苹果树,被雨夜涂抹成枝桠张扬的黑色轮廓,而树下却被染上一抹突兀的惨白。

披着白斗篷的男人安静地坐在树下,低垂着头,雨水把他的黑发狠狠地冲散下去。

嘀嗒,嘀嗒,雨水的声音在脑海里莫名地凝固成了时钟的齿轮声,我每费力地走向前一步,那恐怖的时针就开时疯狂地倒转……

即使过了这个场景所对应的受诅咒的时刻,它也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再往前,世界塔下花色的轮转,象牙白的书房里透进的晨光,礼拜堂里众人齐声吟唱的会歌……

佐菲娅工坊里那些和花盆摆在一起,折射着虹色的药剂瓶……杏花树下伍吹起的笛声……薇莉娅的手在年幼的我头顶留下的触感……

雅妮丝在世界塔顶第一次张开惺忪的红瞳……再往前,艾牵着我的手,第一次为我打开世界塔的大门,纯净的白色光晕笼罩着这个世界……

“议长……阁下。”

而今只剩下……死亡。

蔓延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的,见鬼的,死亡。

坠落在头顶的雨水忽然止住,黑色的伞影无声遮在了我的头上。

“艾莉卡?”

视线霎那间变得清晰了一些,我回过头,虽然服饰一如既往,但撑着伞的并不是记忆里人偶般静谧的13岁小女孩,而是身材已然亭亭,眉眼间也多了些许生气的豆蔻少女。

也就是说,她并不是幻象里的一部分……而是不久前和我一起落入这个地下室的艾莉卡!

“嗯。”艾莉卡答应了一声,因为湿润而泛光的黑色皮鞋朝我迈开一步——

脑海里的时针也好,幻境里的时间也好,现实里的时间也好,宇宙里无穷天体的绝对运动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血花在半空里开屏成清晰的弧形,艾莉卡原本含蓄的双瞳张大,神采像沙漏一样从那琥珀色的眸子里飞逝。

骇人的剑尖破开黑色纱裙,从艾莉卡的左胸露出来的一瞬间就开始往下滴血,鲜红色的,即使混在倾盆大雨里都清晰可见……

那是……艾莉卡的……血?

到底过了五秒,还是十秒?……我看见遗世的紫罗兰花株在我面前折断,倒在了雨水积成的水泊里,猩红的颜色转瞬就在她的身下洇开,无声无息。

艾莉卡……死了?

这要我……怎么理解呢?转过头,艾的尸体仍然躺在树下,我只能再转回来,而转回来……

艾莉卡的血已经混着雨水流到了我的脚下。我呆呆地俯身用手一捧,五指都被染成了……血红。

我直接呕吐了起来。我们晚上没有吃晚餐,和着雨水吐出来的只有一口又一口的胃酸,我扶着树干跪坐下来,到最后连鼻子都开始翻江倒海地溢出苦涩的胃酸。

沉重的脚步声。抬头,白色的伟岸人影,金花雕饰的纯白盔甲,手里提着的长剑半截染血。

从我的角度仰视他,看不清脸,只能看见那副金丝眼镜的一丝阴冷反光。

胸前的某个东西忽然颤动了一下,冰凉的触感直沁心底。

“……原来如此。”

————————————————————————————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奈可小姐,”

我动手把艾莉卡的身体从水泊里捞起来,湿透的纱裙冰凉刺骨,已经没有任何剩下的体温。我让她躺在我的右手臂弯里,然后用左手轻轻放在她冰冷的脸颊上。

“您让我看到了,这世界上最美丽,我却唯独永远都看不到的景象。”

“多美丽的瞳孔……临死之人的眼睛里是她最珍贵的愿望和心声,是她的一生,亲爱的您的眼睛……嗯,深邃而唯美的诗集,让人不忍心合上它的扉页。”

我的手指沿着艾莉卡雪峰似清癯的鼻翼滑下,她的嘴唇本已经沉淀成了暗淡的青紫色,然而此刻它却被嘴角溢出的血花染成罂粟般,在活着时绝不可能出现在艾莉卡脸上的绚烂……我稍微拨动她柔软的薄唇,更多的血水就溢了出来,由于掺杂唾液,泛着绵密的泡沫从艾莉卡的唇角滑落,再滴到我的指尖——

“内脏深处的出血吗……是不是也有山竹的甜味呢。”

我禁不住把手指轻轻含进嘴里,即使是幻境,这种体验也让我的身体在情欲——我所具有的某种情欲下一阵阵地战栗。

“受难的月之王女啊……越是美好的东西,它的痛苦和毁灭越是具有意义……而可爱如您的少女的痛楚,光是这一滴里的,就足以把整个世界碾为齑粉……”

我的左手继续向下划去,抚过整齐领结映衬下白皙瘦削的脖颈,可惜它已经不再会因为紧勒而生发出珍贵的痛苦来,所以再往下……最曼妙的血花盛开在艾莉卡的左胸上,可想而知,它的根系自后背植入,刺穿心脏,甚至刺穿了她那另一朵尚未萌发的花苞……

“这痛楚……要是我能和您共同体验该多好啊……至少……”

我禁不住试图俯身亲吻那朵在我的世界里无与伦比的血花,但在我的嘴唇贴近纱裙布料的前一秒,怀里的艾莉卡终于融化成紫色的魔息,从我的臂弯里忙不迭流出,一直飞到了那棵大苹果树的顶端。

与此同时,雨声,漆黑的夜幕,化为焦炭的森林,破碎的白色石砖,纷纷在暗紫色的光晕里崩落、散碎……最后光尘落定,没有粉刷的黑色石砖墙壁,以及壁挂煤气灯的橘黄色光芒填满了视野。

果真是一间地窖,而且空间着实宽阔,显然比上层的面积大了不少,几乎是一间大教堂或者议事厅的占地,而且干净得连块多余的木板都没有……一眼望去简直像一座广场一样。

“真是变态啊……这么饥渴的话,刚刚还不如装作别识破,把我当成休来对付算了。我不会还手的。”

语气微妙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方才已故圣殿骑士长的高大身躯烟消云散,反而露出了整洁的黑白女仆裙。艾莉卡的双眼幽怨地看着我,然而听起来是鄙夷却并没有带否定意味的语气反而令我非常不安……

“呃,您看,我只是为了刺激她一下而已,不然她可能不会这么轻易地解除术式,”我决定还是象征性和她辩解一下,“我对您绝对没有——”

“你怕什么……我之前说过我如果死掉的话,会优先满足你的吧。”

“您不要——

“果然还是骗不到米连和艾莉卡吗……明明有那么多的恐惧和悲伤作为底色……”

我和艾莉卡一起抬头,那棵幻觉里的苹果树原来是地下室连在高处墙壁上的一道平台,此刻上面站着的人影仍然笼罩在紫色的魔息之中,白色的长发被魔力鼓动得升腾起来。

“副议长大人说得没错,米连果然很危险……”

“不能让姐姐落到你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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