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拉丁的主力应有五个师以上,多为中央陆军的旧部,根据近日来的战况和常青城方面的线报,其最有可能部署在这里,到这里的星蒲市一线,而我军为此……”
远征军司令扬斯古元帅会见我们的地方居然是正在运作的军议室。当然,这座镇公所昨天还是慕琳少校的办公场所,而大部队的马蹄声刚响到镇子里不到一小时,就自然而然归长官所有了,此刻军议室里正穿出语调十分沉稳因而显得枯燥的声音……从声音就令人觉得缺乏打出关键胜仗的才能,只能让人希望这不是总司令大人的声音。
“掷弹第六骑兵旅慕琳•华拉丁少校报到。”
少校推开门,朝围坐长桌的人们倾身敬礼。
跟在后面的冷日侯爵也照着把手放到胸口,然而这种寓意向大地致敬的军礼有些微妙,明显能看出侯爵未经学习的动作幅度极不标准。权衡之下,我还是在原地低着头站着,毕竟我不是世俗人员,在这种场合即使不行礼应该也不算失礼。
“来,先生们,欢迎我们的东道主,中央陆军美丽的雏菊花,”
长桌尽头的男人带着笑意说。在他身边站着,手里的杆子还指在地图上的参谋略显尴尬,只能先清了清嗓子,再朝慕琳少校回礼。除此之外,满桌军装笔挺的男人们整齐地站起身,同时朝少校欠身,包括开言的元帅先生。
“不……不胜惶恐,”这一幕让少校也局促起来,“我们没有接到您来月昙镇的消息,因此……疏于准备。”
我抬头,意外地发现陆军元帅扬斯古,也就是我暂时性效力了数月的长官的脸居然依稀在记忆里留有印象。
只是……我眨了眨左眼,回想半晌终于记起来,第一次见到他是刚踏上南群岛的第一天,在金轮军港的办公室里,正是这个人给我签发了证明让我去见冷日侯爵……说来奇怪,那天我们简短的对话内容倒是十分清晰地在脑海里回放出来,现在想来这位先生说话游刃有余,打发我像是打发个孩子一样……不管军事才能如何,口才是一定远胜于我。
“准备什么?像某些部队里武备松弛,叛军没对付多少,反而把平民迫害到去参加叛军,”元帅用手指轻叩桌子,“到了长官视察的时候,倒是做足了‘准备’……华拉丁少校,一个二十二岁的小姑娘,足以令在座的多少绅士羞愧呢。”
话音落下,还真的有几个军官垂下了脑袋,估计是已经在元帅的突击检查里栽了跟头的。
“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这场战争的决战已经临近了,”扬斯古元帅接着说,“所以特地请了作为特殊单位,帮助我们取得海峡上关键胜利的两位,嗯,怎么说,外援过来……贵安,修伯茨法座,离我们的一面之缘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这种称呼大可不必,上次……还是承蒙阁下的帮助。”
我看了一眼元帅先生那头梳得精致的金发和下面不偏不倚的笑容,小声说。
“而末冬城的冷日侯爵前些日子我刚见过,很高兴看到军营生活没有给两位带来什么困扰。”元帅抬手,房间边缘站着的士兵走上前,在长桌边留好的座位里摆正座椅。等三个人都落座完毕,他终于示意身边的参谋继续讲解被打断了好一会的作战计划。
“常青城方面近日已经将藤岛的兵源透支至极限,预计有达到十五万以上的步兵聚集在常青山脉下,基于邦联议会的要求,我军将在进入山区前寻找叛军主力进行决战。”
作为负责人文学术的“十枢机”,我曾经负责整理的史料浩如烟海……其中倒是也包括作战板上的那些图例。拜年幼时男孩共通的兴趣所赐,这些东西在我的记忆里是最牢固的一部分之一。
在纵贯藤岛的常青山脉脚下,两个通往首府常青城的谷口之间,有几个地点被醒目的圆圈勾住。这几个地点的图例因兵力配置而不同,但其中一个正是我们目前所处的位置,月昙镇。
“这是我们拟定的几个决战区域,其中最理想的就是这座月昙镇。镇子北方是广阔的原野,适合我们发挥骑兵和炮兵的优势。为了把华拉丁引入这一带,我们必须——”
“那个……阁下,恕我打断一下。”
好不容易能继续发言的参谋先生皱紧眉头盯着我,在他的视线引领之下,我感觉到满场的目光仿佛都和疾风一样充满力道,四面八方打在我的身上,吹得我难以站稳。
“根据我们……也就是掷弹六旅的情报,这附近有大量民兵和游击队的,嗯,据点,”我费力地保持语句的流畅,“在这里进行会战……无法确保我军的侧翼安全。”
掷弹六旅的我那两位同僚盯着我的眼神变得复杂了一些,冷日侯爵又轻轻发出了他习惯性的嗤笑。
“这是十分关键的情报……华拉丁少校,”
扬斯古元帅从椅背里直起身子,“您能详细说说吗。”
“是……的,阁下,”少校怔了一秒钟,在我身边站起来,“我们在镇子上……发现了与叛军有联系的居民。”
“那么,这个居民现在在哪?”
元帅紧接着问,暗蓝色瞳仁在细长的眼眶里微微翕动。
哼。能当上元帅的军人倒是果然都带有若隐若现的威压,虽然年轻一些的扬斯古元帅看上去和他饱经风霜的对手迥然不同,但却令我感觉更加地不舒服。
“她死了。”我捋了捋额发,深吸一口气。
————————————————————————————
房间里的气氛就和我吐出的字眼一样,转瞬间死寂、冷落下来。
“是我负责审讯的她,动用的刑罚导致了腿部严重的烧伤,”
我一字一句地说。
“在说出情报之后她旋即陷入昏迷,夜半时因伤口严重感染,不治而死。”
军官们面面相觑。事实上宗教裁判所里炙烤足部的酷刑称得上是……恶名昭著,这些人想来也是有所耳闻的。
而元帅的视线和我的视线却在另一个地方交汇……慕琳少校的脸上。
“非常抱歉,元帅阁下……我们不慎用刑过重了。”
慕琳少校最终还是配合了我……她一直是对莱娜恻隐之心最重的,想必也从元帅的态度里意识到了把莱娜交给司令部会有什么后果。
真要说的话……她已经那副样子了,元帅总不会再次对她逼供,但是至少会把她囚禁上相当久的时间。她的精神崩溃到了临界点……如果还想让她的下半生能安心生活,最好是让她现在就离战争这两个字远远的。
“那是个很漂亮的原住民女孩,在镇子里很受欢迎……还请各位别声张给那些居民,不然他们非朝走在路上的少校小姐扔石子不可。”
冷日侯爵坐在椅子里添油加醋,虽然起到的效果反而让我有些许忧心。
又是一阵揪心的沉默。
“要为了可信度存疑的情报,变更作战计划吗。”
一个军官看向元帅,站起来说。
与此同时我赶紧朝椅子里坐下去,尽快把众人的注意力从我身上消除。
“知道据点的具体位置吗。”元帅问。
“西北方向,墨茵森林背后,一个叫紫阳花镇的小镇。”慕琳少校颔首,“我部的斥候已经先行侦查过了,沿路有大量游击队活动的痕迹,确定是此前曾令我部蒙受损失之敌。”
她脸上自若的神情令我十分讶异……实在没想到这个女孩居然能有远胜过我的说谎天赋。
“那么我们要么更换会战地点,要么就先排除这个威胁,”元帅忽然露出一个微笑,“实在是险中之幸,华拉丁少校,您的情报或许挽救了一场战争。”
“不胜惶恐。”少校沉稳地坐回椅子里。
“那么,就由您的骑兵旅前去对付这个据点……只是没有多余的援军了,”元帅回头看着战术板,“贵部需要补充的话请随后和我的副官交接。”
“这是和老元帅的决战了……我把全军的侧翼交给您。”
“是的……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