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政变

作者:Tsukimichi 更新时间:2025/3/29 11:41:04 字数:7701

“……怎么是,您?”

事实上,我们刚走出那片森林中心的荒芜地带,就遇到了被刚刚的爆炸惊到,从庆功宴上急匆匆赶过来的慕琳少校。我们狼狈的一行人理应有许多惹人注目的地方,比如穿得乞丐似的冷曦侯爵——但是她的目光还是第一眼就落在了多出来的那位身上。

“我是专程来见您的……华拉丁小姐……关于令尊……”

薇莉娅释然的眼神突然涣散,整个人毫无征兆地朝后仰倒下去。

我急忙扶住她,“见了鬼了……她在流血!是刚刚弄出来的吗?”

“您但凡少近视几度也说不出来这话,”冷日侯爵在我旁边大声说,“快喊军医来!她这是枪伤……天呐,这地方到底包扎过几次——”

我怔怔地看着整个过程,军医从镇子上的营地驾着马车赶来,薇莉娅被送到斑驳的白篷车厢里,连同同样伤势严重的奈可,怀表的时针刚好划过十二点,夜空的黑色变得自然,地平线上的灯火隐隐,像是蛰伏着的火焰,上一秒令人平静,下一秒令人不安。

“里面能坐两个人,您和慕琳少校上去吧,我亲爱的病人亲属,”侯爵在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骑马把您的小迷弟带回去。”

“迷弟……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似乎是金雀城的少爷小姐们的茶会里用到的流行词汇……我们紫阳花镇见。”

就这样,侯爵在轿厢下朝我摆了摆手,消失在视野里。

我回过头,对面坐着的少校小姐眉头紧皱,双眼细细地睁着,一看就是陷入了我叫一声也不会理我的沉思中。事关她那位传奇般的父亲……薇莉娅带着重伤一个人来找她,怕是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再看看逼仄的空间里躺着的两个女孩,奈可应该是已经陷入了所谓的失血休克状态,但刚刚军医告诉我她已经没有什么危险;反而是薇莉娅的肩膀上,那在我面前被副议长的剑刺出的伤口不仅没有痊愈,反而又经受了难以想象的,被贯穿后简单包扎然后再次贯穿,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次,一整块骨肉都几乎被掏空的伤……她的嘴唇随着车子的颠簸微微张开,即使是昏迷中也在经受着的痛楚,即使是我也……

我低头看着自己那令我自己都觉得漂亮的双手,它们以沾染着众多少女的血而为世人所知……结果甚至会有这么多我珍视的,我想保护的女孩子,也因为我而变得血肉模糊……哼。

菈依特神啊……您还会给我……什么样的惩罚呢。快点,快点吧。

“修伯茨先生……您怎么了?”

“不要在意……晕车罢了。”

我伸手打开轿厢的门,不成体统地对着下面狠狠地呕吐着,并不能吐出什么污秽的东西,只是一口又一口透明而酸涩的胃液,到最后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的时候,我的心还在往外拉扯着我,好像要抛下这副躯体,独自去逃避悲剧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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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伯茨先生。”

我的住处被慕琳少校安排在镇上曾经供游客入住的高级旅馆里,炮火削去了它的一些雕花尖顶,主体建筑却神奇得毫发无损,使得那些残缺的地方反而像是某种离奇的艺术加工。这都不知道是第几个见了鬼的夜晚了……我实在没有精力守在军医院里,更重要的是,艾莉卡已经被先一步安置在了这里。

在花园风格的院子里,我看到了一个坐在轮椅里的人影,孤单地在喷泉旁仰望着夜空。

“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告诉士兵们我是您的随从,他们就让我来这里了,”莱娜•法利亚小姐说,“艾莉卡小姐是我在照顾,只是我预感到……您要回来了,所以出来迎接您。”

“……等战争结束,您作出的贡献足够您在这乡下得到可观的田产,”我揉了揉额发,“您没必要接受我的提案去大陆了。”

“那样的前提是,您和大陆军在战争里获胜吧……啊,对不起,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莱娜的语气平静,“我带您去艾莉卡小姐的房间。”

“……”

三室套间,宽阔的阳台上排列着大理石廊柱,其间正好能看到庭院中央的喷泉和花神像。这种规格的房间在度假胜地,即使是教宗手下钱袋还算够用的我也是第一次住……大概就是舒适到即使是在这一刻,也有那么一会儿让我忘却了压在心头的重负的程度。

接着……我就闻到了在生死关头像谜一样飘进脑海的那种气味,氤氲在空气里若有若无的山竹甜香,让人想到白而生凉的概念……

气味的源头坐在视线末端,微微颔首,床头的白烛光芒洒在她的黑发上,有一瞬间让我觉得她已经醒了过来,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发呆,打盹,或者读着一本风格和她的气质完全相反的热血漫画。

“之前给艾莉卡小姐喂过晚餐,所以让她保持了这个姿势,军医和亚斯克雷先生都说过平躺太久不利于她的脏器。”

艾莉卡那头过于完美的黑发保持着往昔的光泽,甚至被精心梳理得更为整齐,鬓角顺滑得像极了挂下来的黑色流水。我坐在她的身旁,注意到她的呼吸那么平缓,如果她是做了那么久的梦的话,那也一定是个令人安心的美梦吧。

“实在太感谢您了,法利亚小姐,”我说,“已经快要过一点钟了……您可以去休息了。”

“愿月之王女护佑您,修伯茨大人。”

莱娜用甜美的声音说完,转动轮椅倒着退出了门外,再从外面把门合上。

回想起那天我们在月昙镇第一次见到她时,那个青涩又羞怯的少女,仅仅过了半个月,却已然是这副让人隐隐后怕的样子。

我把烛火一口吹灭,轻轻贴上艾莉卡的脸颊。

在黑暗里和一个醒不过来的人独处本该算是有些诡异的事情,对此刻的我来说……却是万分的放松和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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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事就十分的顺理成章了,早上我和同样下榻在那间旅馆的冷日侯爵一起来到军医院的时候,薇莉娅已经醒了过来,虽然她坚持要从病床上下来,但刚做过大规模缝合的一侧肩膀使得她连平衡都难以维持,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靠回了床背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走进病房的时候,早就守在里面的慕琳少校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好像和薇莉娅两个人呆在一起十分痛苦一样……这对我来说倒是难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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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历0006年3月25日,紫阳花镇战役前一周。

常青城外的森林里扬起了尘土,大批全副武装的骑兵在旧城墙外列阵,从城门里出来的商旅都被惊得驻足在原地,一来这座首府城市还没有被战事波及,二来那些骑兵们敬礼的对象,在这个时间点本该远在前线。

“第一团封锁东路,第二团封锁南路,全城即刻戒严,任何人任何情况都不能出城,但是不要让平民过度恐慌。”

“是的,元帅阁下。”

骑兵们亮起明晃晃的马刀,分成两拨沿着旧城墙迅速朝两边开进,准备出城的商旅和零散平民也被拦回了城内。

“第三团,克洛斯上尉到营地接管宪兵和军警,拉格尔上尉封锁银行,医院和大教堂,莫里斯中尉封锁工业区,霍尔格中尉去管制住大学。”

“是的,阁下。”

“希切尼亚少尉……现在和我去市政厅。”

“是的……元帅阁下,”男人身侧并排骑着马的少女颔首说,“您要小心,密斯叶议员可能有所防备。”

“我上一次和这座城市为敌的时候,这里面有五万汐门海军陆战队,这些城墙上架满了口径是我们用的两倍之大的重炮,”老元帅却释然地一笑,“那时我就欠这座城市一条命了……我早晚要还回去吧。”

“您这次不是与城市为敌……和它为敌的是那些卖国贼。”

“卖国贼……小薇,你也已经把这里当作家园了吧,和我一样。”

“……”

少女的双眼倏尔出神,老元帅的手则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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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刀捅开一间又一间房门,走廊里是军靴密集的脚步声,不知所措的文员,警卫和一些议员举着手靠在墙边,他肯身边的窗户里,一队队的骑兵正从市政厅下的街道上飞驰而过。

“阿奎斯•密斯叶议员,军方得到您涉嫌叛国的情报,现在您被捕了!”

最后一间办公室的门锁被激荡着蓝色魔息的矛尖刺穿,薇莉娅破门而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扑个空的准备……然而房门打开,扑面而来的却是袅袅的雪茄烟雾。

行动的目标坐在椅子里,翘起一只腿,正在把手里的烟卷在烟灰缸里按灭。

“叛国……叛哪个国?杰尼瑞邦,埃普若邦,第斯坦堡邦,还是圣陆邦联?”

密斯叶抬眼看向薇莉娅,以及她身后的男人,“华拉丁元帅,您擅离前线的岗位,如果此刻大陆军发动进攻,那叛国的又是谁?”

“前线的事是您无权干预的,”元帅淡淡地说,“少尉,带走。”

议员十分配合地举起手,从办公桌后走出来。跟在薇莉娅的身后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在元帅身边驻足。

“元帅阁下,我很喜欢您以前在这里说的一句话……南群岛的土地没有一寸是用强权得到的。”

观测到元帅脸上刀刻般的纹路出现抽动,密斯叶满意地走出了办公室。

“少尉,回来!”

片刻,元帅忽然在房间里大喝一声。已经走到楼梯口的薇莉娅把嫌疑犯交给别的士兵,快步回到议长办公室,看见元帅挺拔的身影站在窗边,凝视着外面层层叠叠的铅灰色天空。

“你在常青城市民之间有很高的人望,对吗,小薇。”

“是……的。”薇莉娅点头。

“这件事你来做好了……准备一下,明天在市政广场演说,向民众告知这场政变的始末,”元帅转过身,走到办公桌前,桌面上摆满了房间里搜查出的文件,他从里面摸到一盒雪茄,“不要给密斯叶混淆是非的机会。”

“我明白了……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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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群岛各界名流组成的议会被武力解散,议长密斯叶被捕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常青城,但也仅限于城内,整个城市被封锁得水泄不通,街道上络绎不绝的只剩下巡逻的士兵,这些士兵全都是来自大陆的华拉丁旧部,令每一个市民心头都蒙上了如此刻藤岛上空般的浓重阴云。

闷热的天气显然不利于人类的耐心。到了中午,开始有人打破禁令走上街头,迅速演变成了大量市民聚众的示威行动。即使军方发布了将于下午发布公开演说来向全南群岛人民解释原委的公告,由大学生们带头的民众还是以游行的方式聚集在市政广场上。除了广场上数以千计的黑压压的人群和他们举着的类似“自由”“宪法”的标语,广场四周原本繁华的成排的楼房都齐刷刷打开了窗户,居住和不居住在里面的人来到那些窗户后眺望着广场最前端,市政厅的白色大楼朝外探出的演说阳台上。

在他们的视线尽头,薇莉娅拿着连夜修改的稿子,慢步走到台前。这种事情对她来说也算陌生,走上台前的时候她心里想起了曾经的挚友佐菲娅,无论是俗世和同志面前都绽放着众星拱月气质的大魔导师……记忆里她站在这般高台上的身姿也已经逐渐模糊了。

“南群岛独立军总司令副官,特务少尉薇莉娅•希切尼亚,代表独立军谨告藤岛,岚岛,霜岛,丝岛,江岛及其附属岛屿与海域居民:本次特别行动,由于急迫性与严重性,无法在执行前告知民众,也无法经由议会程序,常青城今日之特殊状态或将持续一段时间,我们在此向已经因战事而罹受苦难的南群岛人民致以敬意与歉意,”

女孩不卑不亢的声音经由魔导装置扩散到整个广场上空成,聚集的人群对这个声音并不陌生,这个曾经受他们喜爱的声线迅速起到了元帅所寄希望的作用,原本鼎沸,使得秩序难以为继的抗议之声逐渐安静下来。

“自开战以来,南群岛海上黄金之路中断,十几个举世闻名的商港化为火海,战火从沿海,经过常青山脉下那遍伸五岛,先辈们用村镇与城市,花田与棕榈林铺就的黄金叶脉,烧遍了整个殖民地。来自各个岛屿的年轻人,有人来自大陆,有人出生在南群岛,甚至是原住民民族,他们为了反抗暴政而聚集在这面藤盾旗下,直至此刻,他们的鲜血还正在前线横流,其中可能就有诸位的丈夫,儿子,兄长与恋人。”

“我们已经付出了无比巨大的牺牲,也将会继续付出也许五倍,十倍的牺牲,我们用骄傲来印证这份牺牲的价值。在这座市政厅,来自五岛的议会代表签署了南群岛宪法来保护这一切。谁又能想到,这神圣宪法的尊严,会有一天被签署者的无耻行径亵渎!”

雷鸣从深不可测的阴云里荡出,一时间广场上鸦雀无声,薇莉娅的最后一个音节使得一些人的眼泪不自觉地滴了下来。

“真像那座塔里的人写出来的风格啊……”一楼临窗的房间里,华拉丁元帅披上了军装外套,“都出去站着。暴雨要来了,你们要让民众淋雨,自己呆在这里面吗。”

“是的……阁下。”

“不管邦联以怎样不公正的方式对待殖民地,这片土地流着大陆拓荒者的血脉,这场战争本是我们和金雀城政府之间,为夺取平等和自由而发起的正义的斗争。如今,阿奎斯•密斯叶却想作为独夫民贼,将南群岛的主权出卖给我们和大陆共同的仇敌,那就是曾经加倍蹂躏这片土地的汐门帝国。”

此话一出,整座城市都仿佛倒吸了一口凉气,一阵冷风划破闷热的空气,满地的落叶被它卷得打着旋飞向天空。

“证据!证据呢!我们要怎么相信来自大陆的军人?”

元帅走出市政厅的时候,听见人群里正传出哄声,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走出人群,朝阳台上举起手。

“第一手证据来自对议员秘密聚会的监听,因此没有留下实证,但是经过昨晚的审讯,已经有良知尚存的议员向我们交代了一切。这里是克罗廷议员的口供,以及已故霍尔诺议员的儿子的口供,他的议员母亲因反对密斯叶的计划,已被议会秘密杀害。”

薇莉娅转身把手里厚厚的卷宗递给随从,“请这位先生进入市政厅大厅,过目这些文件。”

青年回头看了一眼人群,整个广场的目光现在都聚焦于他。他吸了口气,挺直身子走上市政厅的白色台阶——

“砰——”

一声没有征兆的雷鸣横空而起,很多市民被惊得打了个冷战。然而在几千人的目光注视下,那位大学生的胸前和后背同时出现红色的血花,整个人从台阶上后仰下去,直到他的后脑触地,身体向上瘫倒在台阶上,所有人才意识到,那并不是雷鸣。

“谁开的枪!”

华拉丁元帅从市政厅里夺门而出,他前脚刚来到白色的大理石门拱下想,第二声,第三声枪声接连响起,广场前端拥挤着的民众一个又一个哀嚎着倒地。

“快跑啊……他们开枪了!”

“叛徒!叛徒!啊———”

地狱在那一刻从地底升起,笼罩住了这片青藤缠绕的白色广场。数千人拥挤在广场中央,此刻他们慌不择路地拼命往回跑,周围摩肩接踵的人都成了草木荆棘般的路障,广场最后端的人们奔进连接广场的各个街道,而他们身后的人潮却像被水闸堵住的潮水,人们开始互相冲撞,倒地,践踏……

而催命的枪声还在他们身后一声声响起。恐惧像恶魔般摧毁了他们的心智,后面的人已经开始发了狂一样故意推倒身前的人,再被自己身后的人推倒。

广场中央的女神像如同潮水中的礁石,人潮里许多人纷纷抱着神像的棱角爬上去,以此躲避被挤压和踩踏的厄运。一个穿着校服裙的女学生最先尝试这个做法,然而随着不知何处的一声枪响,女孩的一条胳膊被洞穿,伴随着一声哀嚎,从神像上飞身摔落进疯狂的人潮,那条血流如注的手臂只绝望地抬起来一瞬,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黑压压的人群脚下。

“救命!救命!主神啊……”

端着步枪的人从广场另一端的街道上出现,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独立军的褐色军装。满脚鲜血逃出广场的人,在还没来得及喘息的时候又撞上他们的枪口和刺刀。

大雨在这时倾盆而下,雷鸣如同魔鬼的鼓点一波又一波地在天际滚动。冰冷的雨水带走了人们的最后一丝理智,有的人开始跪地嚎哭,膝盖下是已经在广场上铺满了一层的尸体,血水翻滚着像河流一样流向广场四角的下水口。

阳台上的女孩也早已经失去了神采,空洞的双眼像另一尊雕像一样,和广场正中编织着花冠的大理石花神像对视着。在她的视野里,华拉丁元帅举着手枪,带着士兵们和那些从市政厅周围的房子里冒出来的,穿着同样服色的士兵交火。

“给我抓一个活的……冲上去,用刺刀!”

马蹄声从远处的街道上由远及近,给枪声,雨声与哀嚎声的交响打上了新的残酷节拍。薇莉娅缓缓扶住阳台的栏杆,轻盈地翻身而下,四层楼的高度对她经由秘法强化的身体来说不成问题。

军靴的尖踏在血水里的瞬间,暴雨就浸透了她的头发。原本白金色的发丝被雨水镀成了暗金色,恣意披散在她此刻显得无比单薄的肩膀上。

市政厅门口横着的尸体大部分都是死于枪击,没有那些被反复践踏,不成人形的惨状。薇莉娅的靴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血水里走过,直到她的视线停在一个花坛上,在那背后躲着两个瑟瑟发抖的活人……她本能地走了过去,看见是两个青年,小的那个应该算是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

“不……不要杀我……薇……薇莉娅小姐……”

看见她走过来,少年抑制不住满眼的恐惧,直接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倒退。

“快跑……马歇尔!”

薇莉娅感觉自己的脖颈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如果是常人的体质,这一下脖子就已经被折断了……薇莉娅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顺着力道跌倒在地,看见那个年长一点的青年双手颤抖着,把手里捡来的沾血步枪丢在地上,用同样的恐惧眼神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反击的意思,手忙脚乱地把地上的弟弟扶起来,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往远处跑去了。

刚刚是他用枪托打了自己吗……奇……怪,身体为什么没有反应呢。

女孩缓缓站起身,抚摸了一下脖子上隐隐作痛的地方,往回走了两步,来到市政厅的台阶上。

她没有整理军礼裙的摆就坐了下来,一条修长的腿往下伸直,另一条则屈起在身前。

她抬眼看着广场上血肉模糊不亚于战场的画面,心里似乎只剩下雨水冲刷头顶的哗声。女孩的睫毛即使被打湿也还长得灵动,随着它们的轻轻翕动,过往的悲剧画面一幅幅在她的眼前闪过,面前耸立的女神像似乎和白色的高塔重叠,满地的血水仿佛燃起火焰。

突然,她突兀地发出一声轻笑。两声,三声,最后坐在那里仰脸止不住地大笑起来。

“咯咯……咯咯……”

一个穿着独立军军装的士兵这时从广场前跑过,看见薇莉娅,被她的模样吓地愣了一下,接着朝她举起了手里的冷曦步枪。

女孩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收起来,一只手以看不清的速度从背后摘下长矛,随手似的朝对方掷去。下一秒,长矛的尖端刺破石砖扎入地里,把那个凶手钉在了地上。

“咯咯……咯咯……”

不知过了多久,恍若来自地狱的哀嚎声终于在广场上渐渐褪去,薇莉娅看见士兵们在满地血肉之间行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恐惧的神情……他们本是见惯了血流成河的人,却也对这满地被血浸透的衬衫,衣裙,还有学校的校服感到痛楚。

头顶的雨水似乎少了一些……薇莉娅僵硬地抬起脸,看见高大的身影坐在了自己身边。这时她的脸上还依然带着触目惊心的笑意。

“是密斯叶安排的。现在,整个南群岛都是我们的敌人了,没有人会相信我们。”

元帅直接在她身边吐出了悲伤的字眼。

“元帅先生……您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薇莉娅一字一句,气若游丝地说。

元帅侧目看了看她,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艾奎缇克天平议会第四席,你制造了金雀城和第斯坦堡的两场爆炸案,破坏过奥克托堡和诺文堡的魔导矿脉,刺杀过114位邦联要员,”

“这些案子的共同特点是受害者都不干净,但他们还是趁机把暴露出的问题都推给了你。本来十枢机的名字和身份是不对外公布的,但你身为教廷的头号通缉犯,即使我在海外留驻已久,也不至于不认识您,我的少尉。”

女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元帅淡淡地说,“突然问这件事,看来这里的场景让你想起痛苦的往事了吧。”

“我……到现在都想要复仇,”薇莉娅看向台阶下血水的漩涡,“俗世的血……我曾经……”

女孩语无伦次起来,清灵的声线蒙上了厚重的鼻音。

“复仇,鲜血这些字眼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像百合花长出红色的花瓣一样,”元帅伸出手,按住她抽动着的肩膀,“为什么不放下过去,只为自己而活呢。”

“公会已经不在了……曾经为众人而活的人,现在都要学会为自己而活。”

少女的脑海里闪电般浮现出许久之前,在这座城市的某座咖啡馆里,遇到灰色头发的故人时,自己对他说的话。

“原来……”她喃喃地说,“您知道我是极度危险的存在……为什么……要留下我……”

“为了什么?你是合格的少尉,合格的副官,仅此而已。对于你的身份,我不仇恨,也不怜悯,我是军人,没有在乎这些的必要。”

“但是就私人关系而言……你还记得我那可爱的女儿吧,你和她比过一场剑。”

“令爱……印象深刻。”

“在她眼里我是个抛妻弃女的禽兽,为了自己的理想可以把自己的至亲送上断头台,而又令人作呕地拿你当作赎罪似的自我麻痹……知父莫若女,不是吗。”

“如果是她的话,现在已经狠狠地哭出来了吧。”

元帅说。

“眼泪……早就已经流不出来了。”薇莉娅摇头。

“……辛苦了。”元帅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从容地收回来,他脱下戴着的军官白手套,露出被茧变得坚硬的手。

下一秒,他把手放到了薇莉娅的头顶,轻轻抚摸了两下。

薇莉娅怔住了,久已遗忘的感觉涌上眼角,身体里结霜的地方在那一刻出现了融化。

“这不是会哭吗。”元帅站起身,垂手递过来一张精致的丝织手帕,左上角是杰尼瑞旧王朝赐予的马首华拉丁家徽,“等感觉好一点了,就进来吧……眼下的情况,我们的时间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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