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事件，有四十六人被密斯叶的暴徒枪杀，至于因为恐慌和踩踏而伤亡的民众……由于民众抵触，还没有具体统计结果。从广场上回收的尸体来看，至少也有五百多人。”
“事已至此，让克洛斯上尉派双倍的人手上街，严防可能出现的暴动……告诉他，”元帅皱紧了眉头，抱着怀的双手手指在手臂上来回敲打，“不管民众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动摇，他们仍然是我们的保护对象，是我们进行这场战争的意义所在。”
“是的……阁下。”
通报的文书官眼角抽动一下，鞠躬后退出了房间。
这弥漫在整支军队里的悲伤情绪……薇莉娅第一次在似乎永远具有运筹帷幄的从容表情的元帅脸上，看到这种程度的紧张与忧郁。
“元帅……有没有可能，让我来承担这次的罪名，”女孩的声音很轻，但在整个房间里仍然显得非常清晰，“毕竟……把市民聚集起来的人是我，我——”
“如果我说我真的考虑过这种做法，”元帅忽然打断了她，“你会怎么看我？”
“我完全理解，并且想要尝试……否则我也不会——”
“我说的不是你怎么看这件事，而是怎么看我，”元帅没有回头看她，只是继续对着桌上的地图出神，“我已经当了一次为了成事抛弃人性的混蛋，可不想再当第二回了。当然，这种做法不成立，因为在民众眼里你只是个没有立场的帮凶，要让他们相信你独自策划杀害数百人的事件是不可能的，只会倍加显得我欲盖弥彰。”
“……抱歉，元帅。”
“如果你现在像以前一样走到街道上，也许会被人推开窗户唾骂，也许会有垃圾从你头上落下来，”元帅发出一声苦笑，“而我，或者其他军人则不会遇到这种事……因为我们是穷凶极恶的主谋，他们不敢。”
薇莉娅低着头，说不出什么话来。
“但是，小薇，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不是命令，而是私人请求，”元帅回过头去，因为沧桑年月而显得冷锐却带些混浊的眼神对上薇莉娅垂着的视线，“原谅他们。”
“原谅……吗。”薇莉娅小声说完，抿紧了嘴唇。
“对于我的士兵，我会命令他们做到这一点，即使民众向他们开枪，我也不允许他们还击，因为那样的话，我们本身就已经没有拿起武器的理由了。接受不了的，脱下军装，去解决私人恩怨，我不会干涉，”元帅一口气说，“你则不一样，你有远比常人更多的理由对民众，对你们口中的‘俗世’失望……如果你这次选择了放弃希望，对你来说是完全合理的，但却会毁了你。”
“我听说艾奎缇克会士的价值观是合理才能存在……可在俗世，那样的人会被烧尽，不被别人，而被自己。我不愿看见你再变成那样。“
“……明白了，元帅，”薇莉娅低低垂下睫毛，“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明天就回前线。在变故没有进一步出现之前寻找扬斯古的主力决战，结束战争，再重新考虑恢复议会的问题……篡权者也好，独裁者也好，我只能再当一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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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切尼亚少尉……您来了。”
前一天仿佛被血腥味浸透的暴雨一直持续到今晚，薇莉娅披着帆布雨衣来到常青城监狱外的时候，当头一道闪电正击中监狱顶上的风向鸡，乍现的明光掠过薇莉娅阴郁如雨夜的脸庞。
士兵们结成的人墙正用躯体拦着试图冲进监狱的市民，这时看见薇莉娅来了，脸上纷纷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让开。”
薇莉娅从士兵们中间穿过，看见面前黑压压的雨衣拥挤在街道上，在他们头顶上，监狱的煤气大灯转动着光线，视野里满是帆布上的水花折射出的光影。
人群最前面的几个汉子看见她的出现，下意识地暂停了用身躯冲撞卫兵的动作。薇莉娅脸上不动声色，一只手从背后摘下长矛，
“纯洁其四……梦末遗雪。”
湛蓝色的魔息划破雨与夜，空气里绽放出的气浪一下子把最前面的一整排人齐齐掀倒，水花溅起的清脆声音响成一片。
“薇莉娅小姐……整个常青城的人都那么信任你！因为你而信任那个杰尼瑞人！”
“从这里滚开！这里没有人想看见你！”
男人和女人们从积水里爬起来，青年人和中年人们朝着薇莉娅大声嘶吼，一个个不同的声线，在雷雨里都清晰可辨。
“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大家，昨天的事是密斯叶干的，就是那个你们现在想救出来的，混蛋，”薇莉娅的眼瞳里闪动着蓝色的光芒，“这是最后通牒了。”
“回家吧。我承认军方破坏了宪法，也进行了军事独裁，想问罪的话，战争结束之后，悉听尊便。”
她的声音是如此的清晰且冷酷，以至于听见那些字的人们一下子都忘却了身上内衣都湿透的阴冷……这是薇莉娅从未给过他们的印象。
“既然如此，把他交出来对质！无论是谁，都杀死了几百人，不是士兵，而是平民！华拉丁也好，密斯叶也好，出来对质！”
“交出密斯叶！”
“还我的儿子……儿子！他不是在战场上死的！……”
“想见那个屠夫……可以，”薇莉娅回头，“逮捕这个人。”
“少尉……您说什么？”
“我是华拉丁元帅的副官，元帅的命令只说一遍，那么我可以说第二遍，”薇莉娅冷冷地说，“把他投进常青城监狱！”
“是的……阁下。”
“你要干什么……干什么！”
两个士兵走上前去，强硬地从两边押住刚刚高声要求与密斯叶对质的青年的双臂。
“放开他！”
“你们要干什么——”
“举枪！”
眼看人群要一拥而上解救他，薇莉娅狠狠把长矛末端往地上一敲，霎那间，世界静止，仿佛雨丝都凝结在了空中。
人们睁大眼睛，看着瞄准自己的一整排漆黑的枪口，还有薇莉娅那被暗金色湿发遮住一半的眼神……矛杆击打地面的声音如水波一圈圈荡开，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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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莉娅第四席……她的眼神，和小时候已经是两个人了。”
“岂止是小时候，五年前如果我看见她是这副样子，我会觉得是别人用魔法冒充的，而且还很拙劣，”少女随意地坐在作战桌上，收起了手里闪烁着薇莉娅的面孔的水晶球，她长长的白斗篷后摆盖住了桌上的大半张地图，“副议长大人，记得您答应的我的事。”
“当然，不过你好像忘了答应我的事了，艾奎缇克会士必须以“你”相称，佐菲娅，”桌边挺拔的男人淡淡地说，“其实你没必要和我作这种约定。再次伤害薇莉娅，对我来说也是难以容忍的事。”
“难以容忍，不是完全不能吧。我是完全不能哦。”
“失礼了，殿下，”身穿白色军装的士兵走到男人身后，俯身打断了两个人的闲谈，“陆战队已经就绪，朝风少佐向您询问新的行动时间。”
“原本等我们的合作者脱身的计划似乎行不通了，”男人转身走到指挥室正面的大横窗前，窗外是漆黑色的海浪和浅黑色的夜空，白色的灯光在其间孤独地一圈圈回荡，“现在执行吧。从此刻开始，我应许诸位通往荣耀之路。”
“是的，殿下，我等生如昙花，绚烂高洁。”
“亲王殿下谕令，“潮间花”号全舰进入作战状态，火控系统解除保险。”
“主炮炮座，装定诸元。”
“305毫米主炮，诸元校准。能见度很差，我们需要前线部队观测攻击效果和提供新的目标。”
“这是辉翠海禁卫军第一师第一陆战队，莫尔•朝风少佐，短距魔导通讯无异常，风浪很大，但我们随时为殿下效命！”
磅礴的雨声和海浪声通过魔导装置回响在整个指挥室里，在这一方小小的白光之下，九十五米长的钢铁海兽在漫天风雨中昂起了头颅，银色的独角鲸盾徽在漆黑的海浪里洗出闪光。
“生如昙花，绚烂高洁……全部登陆艇，出舱！出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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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雷声吗？”
薇莉娅仰起头看向城市另一边的天际，一大排黑影正从那里浮现，是成群的海鸥，现在是夜晚，又下着暴雨……那些海鸥时而聚集时而分散，有的被雨水击落到房屋的顶上，让薇莉娅想起了……战场上溃不成军的败兵，正在为了存活而不顾一切。
和薇莉娅对峙着的人群也被天边的轰隆声吸引了注意力，下一秒，一声更大的轰鸣伴随着什么东西簌簌垮塌的声响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有人被震得一屁股坐在了雨水里。
“完了……是希罗……”薇莉娅往后退了两步，“进去把密斯叶看管好！我去见元帅！”
“少尉！告诉我们那是什么！是……汐门人吗？”
薇莉娅正要拔开步子离开，一个士兵鼓起勇气，伸手拉住了她。
“恐怕……是的。”薇莉娅点点头。
“好了……你们这些……！”
人群之前，胡子斑白的军官揪住了已经被送向监狱方向的青年的领子，把他提得高高的，“现在你们满意了吧……那些异教徒回来了……你知道我们当年——”
“克洛斯上尉！……”
五十多岁的老兵把已经呆住的青年丢开，自己跪坐在雨水里，双手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薇莉娅放缓了呼吸，看着这极尽悲哀的一幕。三十年前，那些曾经和她一样年轻的士兵们远渡重洋来到这里，在陌生的雨林里和家与国的仇敌进行了空前残忍的战斗。五座岛屿就像绞肉机的零件，二十万人被埋葬在雨林之中，活下来的人大部分都患上了严重的创伤障碍，此刻周围年轻的士兵们，再次从老上尉的哭声里窥见了那场恐怖战争的一角。
那一年血气方刚的华拉丁中将也不到三十岁，凭借这场战役成为了中央陆军史上最年轻的元帅。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不过如此。
“别看了。如果还来得及的话……都回家吧。做好防护，当心流弹和炮火。”
薇莉娅瞥了一眼无措的市民们，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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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尉……他们过来了！绝对没错……是汐门禁卫军！”
“全团撤到城墙上面去——有几门炮还能用？”
流弹穿破雨夜而来，本该弥漫在整个海岸上的硝烟与枪声全部被暴雨吞没，披着雨衣的士兵们嘶哑着喉咙在雨声里交流，只看见一个又一个战友无声地绽放出血花，仿佛被死神的火铳所收割。
“全都用不了！这么大的雨，即使是汐门人的也用——该死！”
随着天边一声巨响，士兵身后的城墙上传来同样的震动……漫天的土石噼啪砸下，上尉甚至看到了那些和砖石一起跌落下来的人体——
“他们的舰炮是能用的！呆在这里只是送死！！跑！全营，撤退！”
“见鬼！我们本来是骑兵——”
上尉转身用手里的步枪朝前瞄准，扣动扳机却发现没有动静……即使是防水火药在这种暴雨下也已经湿透了，他把步枪砸到地上，掏出一直插在腰间的手枪。
在他睁开的一只瞳孔里，倒映着的是深蓝色的海浪……汐门禁卫军梦魇般的蓝色军装和昙花旌旗，此刻再一次蒙上了这片因丰饶得罪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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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绿港的通讯兵刚刚冒雨而来……辉翠海上有十艘以上的汐门铁甲舰，全部是纯蒸汽动力，我们的风帆战舰之前收到密斯叶的命令全部入港停泊，如今在这种天气根本无法出港，大部分被歼灭在港口里，汐门舰队正在全面封锁藤岛海岸线——”
“岚岛，江岛，霜岛方面还没有任何消息！”
“光一个领主就能调动十艘……他们到底造了多少这种东西……这才只有五年，”华拉丁元帅披上雨衣走出市政厅外，来自各个部队的军官们已经在门口待命。
市政广场中央的花神巨像在密集的闪电里闪灭，她背后的旗杆上，南群岛独立军的藤盾军旗即使湿透了，却反常地迎着狂风招展起来。
“元帅阁下，西门城墙已经被他们的舰炮轰开了，但是第一骑兵团尚有抵抗的能力，我们可以进行巷战！”
“守住一小时，不要让汐门人进市区内，”元帅飞速地说，“第三团，报告伤亡。”
“拉格尔团长刚刚在炮击里阵亡了……其他人损失不大，但都分散在城区各个位置。”
“全部集中起来。把火炮搬进来，照这张图在这片广场四周的房子里隐蔽……我要在这里伏击他们，届时可以为拉格尔少校复仇。”
“这……”第三骑兵团的军官接过和元帅的指挥桌一样大的图纸，发现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图例和各式线条标注，囊括了整个市中心的城市结构。
“从昨天我就准备好这张图了……在这个流过血的地方，”元帅说，“这次民众不会阻止你们征用他们的房子了。该拆除什么就拆除什么，要快。”
“是的，阁下！”
“元帅阁下！”
马蹄声踏破雨水而来，刚刚赶到的薇莉娅翻身下马，“政治犯已经全部转移到市中心了，另外，我们去大教堂确认了一下只有教廷拥有的跨洋魔导传讯终端，”
“怎么样？能联系到大陆吗？”
“不能，自从南群岛大主教赫克托去世之后，没有人有权限使用那个终端……也不是没有，”薇莉娅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使用权限后来移交给了当时身在常青城的教廷特使米连•修伯茨，他早就已经返回邦联占领区了。”
“就是那个灰头发的年轻人吧……真是可惜啊。”元帅叹了口气，“派出所有能用的通讯兵和最好的马，不要回前线或者独立区……全部去邦联占领区，向中央陆军传达汐门入侵的消息。”
“是的……”
不光是薇莉娅，在场所有的军官都低下了头。元帅发出这个命令就意味着这场独立战争已经结束……新的战争开始，而华拉丁元帅和南群岛人民的理想，以及成千上万的牺牲，最终付诸了东流。
“希切尼亚少尉，跟我来。”
末了，元帅忽然幽幽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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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这殖民地仿的家伙也太不经用了！我宁愿用三十年前的冷曦步枪！”
老兵把步枪从窗口狠狠丢了下去，转身习惯性地摸摸36磅重炮上的锈迹，“等会看见那些穿蓝军装的，别把他们当人，那些怪物即使死了都会咬你一口……人道主义对他们不适用，你越是看见他们被炮弹变成肉酱，就应该越是兴奋。不变得和他们一样残忍，你是赢不了他们的。”
“是的……阁下。”
窗口的士兵们大气都不敢喘，窗外灌进来的雨水让他们每个人都脸色苍白狰狞，还没有开战，几乎每个人都已经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一般了。
“今天我们应该是一个人都别想活着走出常青城了……诸位跟着元帅在丝岛和常青山脉也打了那么久仗了，其实战死没有想象中那么麻烦……谁还没见过战友死在你跟前呢？他能死，你也能死，被子弹打中，公爵会死，苦役犯也会死……仅此而已。被汐门人的刺刀刺进胸膛的时候，你们甚至连痛都不会感觉到。”
老兵一根根划着手里的火柴，直到盒里的最后一根才堪堪点燃。南群岛举世闻名的雪茄气息飘荡在木屑和雨水黏在一起的空气里，“元帅亲手送的，还有三根，想要的来拿。”
房子里有十几个士兵在把手，分当然是不够分的，但每个人都簇拥到那抹火光周围，好像那烟雾和火星……就是离开这狂风暴雨的门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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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朝风少佐的部队在常青城市中心遭到重火力伏击，推测为大陆产北方一五式三十六磅炮，敌人似乎是大陆的正规军。”
“这种时候还能组织起让朝风特地报告的反击，”被称为殿下的男人捋了捋下巴的白色胡茬，“闪击整个群岛的计划只开始一个小时就受阻可不行。那个男人……就这么恐怖吗。”
“我不太懂这种事，不过米连以前是公会军事部门的特别顾问，他还出版过一本奇怪的什么步兵战术理论，”他身后的少女耸耸肩，“结果听说他去给大陆军当参谋，对付些小兵可以，华拉丁一来，就让米连大吃败仗呢。”
“米连毕竟不是干这种事的啊……他有这种兴趣，还让我挺意外的。”男人招手，把白军装的军官叫到窗边，“让朝风少佐提供坐标，我想我们的舰炮应该够得到吧。”
“恕我直言，殿下，那里是南群岛首府的正中心，我们的舰炮一旦开火，这座城市就……可以说失去占领价值了。”
“一座城市罢了。这样反而会减少以后出现这种情况的风险……据我所知，华拉丁不是大陆那些视死战为荣誉的迂腐贵族，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士兵在送死，他就会停止抵抗。”
“是的，我的殿下。诸元重新校准，所有炮座装填榴弹，重复一遍，305mm主炮，使用榴弹。”
“最后的工作也该开始了……佐菲娅，派紫罗兰部队出动。”
“要我也去吗。让那群丧心病狂的家伙去，我不放心。”
“你得改改这副轻视同僚的傲气了，魔导师，”男人的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对同志没有信心，什么事都做不成。”
“请您原谅啦，大人……您知道我的。”佐菲娅的嘴角收起笑容，露出了那种，某些特定人群所共有的深深阴郁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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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当心！”
一颗流星似的火球拖着尾焰从薇莉娅的头顶掠过，正面击中了常青大教堂高耸的尖顶。剧烈的震动沿着建筑的结构传下地面，脚下的震感和头顶的碎石同时袭来——
两个人飞身扑到街道一边，后背紧紧靠到建筑物的墙角里，仰脸看着碎石和砖瓦大块大块地崩塌到街道上。更多的火光正从漆黑的苍穹里划下，在它们落入城市的地方，火光一处又一处地冲天溅起，原本躲在住宅里的平民们惊慌失措地涌上街道，然而榴弹炸开的弹片、冲击波和建筑的碎片顷刻间就夺走了许多人的生命。
“这……他们想把这里变成废墟吗，”元帅攥紧了拳头，“还真是异教徒的作风啊。”
薇莉娅什么也没说，瞳孔僵硬地转动了些许，环视着眼前地狱似的景象。他们的面前就是常青城乃至南群岛最高的建筑物，常青大教堂，此刻它顶上的蝶翼教徽已经化为碎片，沿着宏伟的雕花和尖塔群滚落，再带着那些尖塔成簇成簇地崩塌，整个白山丘般的轮廓都在摇摇欲坠。
“幸亏已经到了。走。”
元帅摸出钥匙，打开了身后房子的木门。走进去的时候薇莉娅才意识到，这里正是那间曾经生意不错的咖啡厅，华拉丁元帅回到常青城时总会作为店长呆在里面，安静地抽雪茄的地方。
“小薇，这附近还有在魔导通讯距离内的部队吗。”
“让我确认一下……”
薇莉娅愣愣地从军礼裙腰间的皮带里抽出终端，指尖泛起淡淡的蓝色光晕。
下一秒，失真的枪声在这间小屋的四个角炸开，伴随着粗重的喘气声和……雨声，木材燃烧的窸窣声与火焰被雨水浇灭的滋滋声，隐隐约约的哀嚎声……和窗外真实的雨声混响起来，却显得更像是在眼前。
“这里是第三骑兵团阵地……我们还剩下四五栋房子，上尉已经死了——希切尼亚少尉，元帅安好吗？！”
又是一阵枪声，还有嘶哑的喊叫声，以及什么长杆物体在空气里挥动带起的风声。
“我是华拉丁，我现在已经安全撤出城市……诸位，辛苦了，”元帅一只手扶在柜台已经落灰的大酒架上，“我现在命令常青城内的所有战斗人员……不惜一起代价，但要有序地，采取最合理的方式撤出战场和城市，向南撤退。我知道存活下来的希望极其渺茫……你们指挥官的命令是，所有独立军军人，带着必死的意志，给我活下去。”
“是的，阁下！”
蓝色的荧光暗了下去，元帅没有再犹豫，双臂放在酒架上，把它朝一边推开去，露出了背后的暗门。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带着这座城里的所有人一起从这里走啊。”元帅回头望了一眼咖啡厅的玻璃墙，女人抱着孩子正街道上跑过，正好被天上砸下来的一根石柱击中，母亲的身体顷刻间就不成了形体，只留下一个头颅在石柱下一动不动。看起来只有一两岁的婴儿摔在地上，看着鲜血从石柱下面渗出来，哭声在屋子里清晰可闻。
薇莉娅朝外走了一步，却被元帅搭在她肩膀上的一只手止住了了。
“这种时候救一个婴儿，就会和他的母亲一个下场……那孩子是幸运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命运的残酷，也不必知道了。”元帅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曾经能救他们，用枪炮和战船……现在我们还是需要这些东西，但现在没有。”
薇莉娅闭上眼，少见地在胸前画了个祈祷用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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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下，再向南，薇莉娅无意识地数着自己的步子，头顶的石壁隐隐正在渗水。这场暴雨在她的脑海里就像持续了二十年一般，如今只能听见点点的水滴，从石壁上滴落下来的声音。
而当那令人泫然的雨声再次袭来时，响起的音色不再是雨水拍打砖石的闷声，而是穿林打叶的淋漓脆响，哗啦，哗啦。
元帅打开头顶的地道口，暴雨一下子倒灌进来，薇莉娅的心口传来一阵透骨的寒意。
“这里是常青山下的森林了，汐门人应该还没包围到这里来，”元帅率先爬出地道，朝薇莉娅伸出手，“来吧……小薇，不出意外的话这里有准备好的马和食物，穿过山脉，就回到我们的地盘了。”
薇莉娅攥紧元帅的手，站到被雨水灌得松软的土地上的时候身体甚至打了个寒战。
就像反复弯折的钢铁一样，除了残酷淬炼过的肉体之外，女孩的神情，呼吸，眼神，在两天两夜的暴雨里变得柔弱，她自己意识不到，老元帅则或许是在潜意识里认为这是她应有的样子……总之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变化。
回头望去，南群岛的古老城墙上头升腾着燎天的火光，旋即再被暴雨浇灭……天空中的火雨还在纷纷落下，就像是石头砸进熔岩之海，溅起流动着的火水，再归于死寂。
在地道的出口旁边就是一间小木屋，看起来像是巡林员的临时住所——元帅轻车熟路地绕到木屋后的马厩边上，薇莉娅却感觉到一阵恐怖的寒意……对她来说更像是暖意，因为那是似曾相识的魔息，曾经为她和友人们所用的……
“小薇……不对劲。”
元帅抽出了腰间的手枪，躺在他面前的是两匹骏马的尸体，既不是被雨水淋病的也不是什么别的原因，而是那精准开在马颈上的枪眼。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白色的光晕在森林间浮现，像是奇异的萤火。随着它们的靠近，才能看出那是人，披着白斗篷的人，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两把细而锐利的短刀，双腕如同蛰伏的螳螂，已经摆好了进攻的架势。
“紫罗兰部队……我还以为最后一个，在米连身边呢。”
薇莉娅从背后拔下长矛，轻轻舒展因为寒冷而有些僵硬的手腕，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艾奎缇克公会的秘密部队，曾经全世界最为恐怖也最不为人知的暴力机关，原本由天平议会末席领导的特务组织，此刻在价值观的裂变下，对昔日的同胞露出了獠牙。
“小薇，不要勉强。”
“我有分寸。如果他们还只是我印象里程度的话……区区四个我还是能对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