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和解

作者:Tsukimichi 更新时间:2025/3/29 19:09:16 字数:5390

藤岛,月昙镇,邦联远征军司令部。

又一匹疲惫的军马在已经戒严的街道上飞驰而过,跑得累倒在镇公所的门前,马背上的骑手倒栽下来,守候在门口的卫兵熟练地搀扶起他,再带进司令官的办公室——

这已经是两天内来的第20个信使了,其中有11个都以这种狼狈的方式抵达了这个开满昙花的小镇。所有人带来的都是同样的消息,汐门铁甲舰对南群岛的邦联领海不宣而战,数量不明的汐门陆军同时在南群岛五岛的重要港口登陆,数个核心城市已经笼罩在水月昙花旗下。

“更离谱的是到现在居然没有一艘船能驶出北边的金丝海,世界大战都快打起来了大陆却对此一无所知,”疲惫的女副官把告急文件堆到司令官的桌子上,“那些汐门战舰就和开了天眼一样,我们的船走任何航线或者不走既定的航线,都会被他们拦截下来。”

“丝岛还没有消息吗。”和当年的华拉丁一样年轻的陆军元帅扬斯古只是继续坐在椅子里,擦着手里的眼镜,却没有戴上然后翻看那些文件的意思,“您最好别告诉我我们回都回不去。”

“恐怕……”副官面露难色,“联络不上丝岛基地,但迹象证明丝岛在这次入侵里是汐门军队的首要进攻对象,我们在丝岛后方的防御又极为薄弱。”

“这可完蛋了。我比三十年前的斯廷•华拉丁大了一岁,在最年轻的元帅衔纪录上没超过他,本来这次能和他过过招,”扬斯古冷笑了一声,“这下我得上军事法庭等着他了。”

“所谓时势造英雄,”副官说,“我们还有将近三十个师,1000门火炮,在藤岛上具备和他们一战的实力。”

年轻的陆军元帅忽然从桌子里走出来,在副官不明所以的视线下走到门口,亲自又把门重新关了一遍,接着转过身来,“中尉,我记得您是法波瑞邦人……西境的战斗民族还真是名不虚传,连女性都有着这样的思维方式啊。”

副官的脸涨起来几分深色,没有说话。

“让我悄悄告诉您:今天的邦联不比往日了,自从光荣日以来,大陆各国的经济突飞猛进,早就超出了旧联盟体制的负荷,十二个邦国人心思变,”元帅背着手踱回桌前,“五年里杰尼瑞邦的工业产值翻了三倍还多,连您老家法波瑞——我没有贬低她的意思——都翻了一倍,而中央陆军和中央海军的军费非但没有增加,反而逐年减少。到了今年,您可能以为这三十万人的远征军,六个月的口粮和弹药仍然只是邦联军队的一小部分……您可错了,这是中央陆军最后的家底,现在如果向邦联要新的兵员或者军饷,他们一个人,一分钱也拿不出来。”

副官脸上的表情从羞赧转变为错愕。

“金雀城倒是有人想维系这个飘摇的联盟……您可能不信,名头一个比一个响的邦联大员,坐着火车在大陆跑一圈能吃十二次闭门羹,”

元帅已经走到了窗户前,仰脸看着天空中匆匆飞过的白色海鸥,这些日子里总是能见到它们反常的迁徙活动,“您觉得这三十个师二十万人还能战斗,您却意识不到我们每失去他们中的一个人,大陆离灭顶之灾就近一分。失去了丝岛的补给,这二十万人只要打上一星期的仗,就会因为断粮而土崩瓦解,那时我们要么进汐门人的战俘营,要么进邦联的军事法庭。”

男人转过身来,副官这才发现就和他的语气一样,她的长官正在以有些戏谑的表情陈述着严峻的事实。

“那么……您要怎么做呢。”

“事情我已经和您讲明白了,下午的作战会议我和那些老将军们吵架,您可得帮我几句……我已经派人去常青城,找汐门人的什么亲王或者公爵,总之他们的头头商谈媾和事宜了。”

“可是我们现在没有大陆——”

“那就不管大陆,以我个人的名义……他们也许会像吊死华拉丁的妻子一样吊死我的家人,幸运的是我没有妻子,也没有一个女儿在旁边看着她母亲的尸体变冷……但我必须保住这支军队,保住邦联在这块土地上最后的权益,多保一天就是一天。另外,我要交给您一个任务。”

“嗯?”

扬斯古元帅拉开书桌的抽屉,把里面早已封好,盖着陆军元帅徽记的信封递给副官,“这封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紫阳花镇,近卫掷弹兵一师六旅,慕琳•华拉丁少校部……当然,这封信送到,她就是上校了。”

“是的,阁下,”副官收下信件,“这华拉丁少校,该不会是……”

“正是我们尊敬的华拉丁老元帅的独生女,今年才二十二岁,亭亭玉立,别看和您一样是个军人,找遍埃普若邦的上流社会也找不出几个比她美丽温柔的公爵小姐,”元帅淡淡地说,“当然,这信可不是情书。她那支部队里似乎有一些对眼下局面相当重要的人物……呵,要不是刚好有这种鬼牌,我现在该比您急多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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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那些汐门人倒是很信守承诺,把您丢在那,到第二天由逃出来的独立军把您带出来了,”

漫长的讲述终了,薇莉娅光是说这么久的话,消耗的体力已经让她开始轻细地喘气了。我转身到病床侧面想去倒杯热水,结果迎面看见慕琳少校已经亲自端着冒热气的牛奶走了过来。

牛奶这种东西在军医院里估计算是奢侈品,但是全旅的最高长官当然可以享用。我只能退回到一边,看着慕琳少校一只手端着托盘,一只手把白瓷茶杯递给虚弱的病人。

薇莉娅抬起眼眸看向少校,后者的眼神则东躲西闪。

“华拉丁小姐,我——”

薇莉娅刚刚开口,少校就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打断了她的话。病人只好抬起手,把杯子接了过去。

“……谢谢您。”看着薇莉娅把牛奶一点点喝下去,少校才松了口气,十分拘谨地说,“家父……劳您……”

“是华拉丁元帅关照了我……五年来,我从来没在俗世遇到过像他这样的人……”薇莉娅轻声说,“让元帅落入了希罗手里是我作为部下的失职,我希望……向您请罪。”

“别,别说了,”少校的声音简直嚅嗫了起来,“您这个样子,我到底该……”

两个人你不敢看我,我不敢看你,只是一个眼泪都下来了,另一个死死抿着因为虚弱而色泽发暗的薄唇,一只手不自觉地在面前的茶杯上摸来摸去。

“好了好了,和这位小姐叙旧的名额可紧的很,后面一堆人排队呢……您呢,就先坐这儿,”我们中最善解人意的冷曦侯爵看出这两个女孩之间复杂的情绪阻碍了交流,于是一边把少校拉到病床边我们这一排人的后面,一边给她递另一个杯子,“您给病人喝牛奶,那您喝这杯咖啡好了。”

“咳咳,”见话语权回到了我这里,我继续说,“我得告诉您,虽然您的运气很好,第二天得到了独立军的救助,魔力暴走导致您的五脏六腑受损都极其严重,再加上您昨天又强行拖着这副身体动用魔力,如果不是我这里恰好有圣殿骑士团的首席医师,您可能就,嗯,性命也许无虞,至少您的一身法术是得废掉了。”

“姐姐大人!”

还没等我说完,被冷曦侯爵打出来的枪伤只好了一半的某个小姑娘已经连鞋子都没脱,就扑到了薇莉娅的病床上。我看着薇莉娅把奈可抱在怀里,奈可白色的发丝从她的指间漏下……除了薇莉娅的手指变得比记忆里粗糙不少之外,还真是像极了往昔的画面。

真不错啊……这样一来大部分纠葛就算尘埃落定了吧。

“圣殿骑士吗……我居然会被这种人所救。”薇莉娅低下头,说。

“就是您昨天看到的那个矮个子,嘛,反正他怎么看也不像是圣殿骑士,您大可以不在乎这一点,”我侧身坐到床边,小心地不让自己的身体碰到她,“是他连夜给您做了手术,几乎把您的内脏都翻新了一遍,听说场面极其血腥,连以简单粗暴著称的军医都吓晕了几个。他是小玖的师弟,治疗魔法上不如小玖,医学理论上似乎是他更强一点。现在他累得又睡着了……是个可爱的家伙,以您对小孩子的亲和力,我猜你们会相处得很好。”

“米连……直到今天我才有些理解你了。”

“嗯?那您以前把我当什么了,教宗的走狗?”我凑近了她一点,相应也把她怀里的奈可吓得往外挤了一点,“您虽然很笨,也不至于这么笨吧。”

“你以前不会这样说话,甚至比艾莉卡还冷漠,”我看见那双曾经让我觉得坚强到遥不可及的眸子,此刻躲避着我的视线,“实在太陌生了,我记忆里的米连就像被你杀死了一样……陌生到让人恐惧,你对我应该也是一样吧。”

“您这么说的话,也没什么问题,也许这就是艾那时说的所谓‘可能性’的一种,”我习惯性地开始抚弄额发,“要重新认识一下吗。我是紫衣主教米连•普林泽尔•修伯茨,从今往后,希望能够得到阁下的友谊。”

我不敢再犹豫,朝她伸出手去。如果是更生分的人,说这种话大概会让我觉得肉麻吧。

薇莉娅的眉毛稍稍上挑,像是没有预料到我会这么说。

接下来,她露出一抹仿佛洗去了阴霾和伤痛的微笑,“我则是圣地裁判局001号通缉魔女,薇莉娅•缪可尼亚,请多指教。”

握住那只虽然不再光滑,肌肤给人的感觉却温柔依旧的手的瞬间,我的眼泪直接溃不成军,连带着它们那些名为涕或者泗的盟友,各种或苦或酸的味道,顷刻之间,汹涌在了整个世界里。

真恶趣味啊……哪怕她报出来的身份是什么南群岛独立军特务少尉,或者常青城知名咖啡女仆,或是干脆天平议会百合之席也好,我都不会哭成这副丢人的样子。

接下来发生的事对我而言就只剩下了模糊的记忆,我就这么坐在薇莉娅的床沿上,自顾自哭了很久很久,不是啜泣,是号啕大哭,也许连半个军医院的人都听到了吧。

“幸亏我当初没答应贵学会的邀约,我可不想弄成这副样子呢……”

我听见冷曦侯爵的声音,应该是在和薇莉娅说话。两个人似乎公然当着我的面讨论了一通关于我的事,但是正如他们所料,我是一句也没听清,到最后只看见两个人都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真……真是的……为什么要哭啊,明明之前这么吓人,”我还听见了奈可的声音,“我说,米连的意思是以后不会再和我抢姐姐了吧?”

“唉,傻孩子。”

我也听见了薇莉娅的喟叹。这样一来倒是能省去了对奈可进行思想教育的工作,艾莉卡也就……

没错,艾莉卡。

正是这个念头,像绷带一般止住了那从我的脑海里泄露出来,似乎无穷无尽的泪意。

我刚要把站起身,请求看来已经站在薇莉娅这边,也即我这边的奈可来解决我的头等问题,慕琳少校却突然转向我,

“修伯茨先生……您现在有与大陆联系的方式对吧,”她仍然对我采用着近乎敬畏的低落语气,“既然我们是最先得到消息的部队,当务之急应该是让月昙镇的司令部,以及邦联知悉现在的情况。”

不得不承认,对我来说处理艾莉卡的事情远比帮大陆那些遥不可及的老爷们控制局面要重要……即使这是违反理性的。

真要说的话我是教廷的雇员啊……我的老东家致力于维系大陆的平稳,在他手下一事无成,说不好会丢饭碗吧。

“嗯……”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不得不平复下心情考虑了一会儿,“您认为我们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吗……虽然常青城的事,希切尼亚少尉带来的是第一手情报;但如果副议长,或者说辉翠海亲王的目的是把整个南群岛殖民地变成他的基地,他必须在正在交战的独立军和中央陆军能反应过来之前,同时吃掉它们。”

“啊,”少校迅速理解了我的意思,倒吸了一口凉,“难道他能——”

“汐门帝国的领土遍及全世界的海洋,岛屿,半岛和海岸地带,其中有的甚至互不联通,要实行统治他们不得不采用高自主权的封国制,被分封出去的诸侯在领地上就和大陆邦国的元首没什么区别,”我从教袍的宽松口袋里拿出怀表,时间刚过早上十点,东方的南群岛相较圣地有两个小时的时差,大陆最有权势的老人这会应该正在吃早餐,“而希罗的辉翠海领地正是受帝都干涉最弱的边远海域……我这辈子也没见过他几面,不知道他有多少武装,不过这仗对于他来说应该怎么打,慕琳少校应该比我清楚。”

“丝岛……远征军的后方根本没有防御,那里除了辎重就是伤员,”

少校喃喃地说,“丝岛丢失的话,三十万人在藤岛上和束手就擒也没区别了。”

“尤其是当初远征军为了从丝岛登陆藤岛,在海峡上把带来的战舰砸了个七零八落,那时我们在水下五十米看得清清楚楚,”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语速,弄得我也和薇莉娅一样咳嗽起来,“这会应该不止我们知道汐门人入侵的消息了,我们不仅不用去联系月昙镇,扬斯古先生会自己派人来找我们的。”

“综上所述,冷曦侯爵,您身后放着的是我的手提箱,您随便翻,里面没什么隐私……把那个长得像八音盒的东西拿出来就好了,您知道那是什么吧。”

“您说的想必是教廷从世界塔整来的超高功率通讯终端,类似的东西我小时候可喜欢摆弄了,”侯爵转过身,果然看见我早在进门时就放在那里的银色金属箱子,上面是和天平议会发给我的徽记一模一样的玫瑰图案,教宗曾开玩笑说以后成了贵族可以拿这个做我的家纹,“不过这样好吗……您怎么不自己来?以我的本事只要偷偷研究一会说不定就能复刻它的技术……您不会怀疑这一点吧。”

“然后带着那个技术被我的兄弟姐妹们追杀是吧,裁判局的火刑架上次迎接男犯是什么时候我都忘了,”我试着冲他挤出一个微笑,结果失败了,毕竟就连眼泡上的红肿都还没有消去,“您看我现在的脸……我可不想让那位大人刚起床第一眼就看见我这副晦气样子。”

“什么见鬼的事从你嘴里说出来,都和已经到了门口一样。”侯爵撇嘴,随着他弯下腰去,金属和玻璃撞击的叮当声不可避免地响了起来。

这些声音来自什么,在这里围着的大部分人曾经亲眼目睹过……尤其是和我在大陆上缠斗了五年之久的薇莉娅。

箱子里的绝大部分空间整齐插满了一个个小方瓶,水晶容器最优雅漂亮的形状。沸点远比普通油脂高的的花卉精油,每一瓶都是我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坐在窗口,把玻璃滴管举在月光下,嗅着香气的微妙比例调配出的,玫瑰,百合,紫罗兰……漂亮而危险的颜色,宁静而血腥的香气。

我不由自主地环视周围的新朋友们,薇莉娅直接转开了脸,和怀里的奈可小声交谈起来,这里只有后者对我的残忍一无所知,否则她对我的厌恶大概会加个几倍吧……冷日侯爵背对着我,但我们之间的熟悉已经达到了让我能猜出他脸上表情的程度,这会估计正在背着所有人皱眉头吧……最让我有些难受的还是慕琳少校,作为亲身经历过不止一次血腥的战争,年纪轻轻居然已经称得上老兵的高级军官,她似乎对血腥气仍然极其抵触,给我的感觉不像军人,反而像个修女……

我看着那张在瓶子的碰撞声里隐约苍白了几分的漂亮面庞,忽然意识到她给我带来的郁闷感觉并不来自她对我的反感和芥蒂,而是来自我对她的怜悯……就当是怜悯吧。

明明害怕着我,却自己选择接受我的帮助,甚至得和我朝夕相处……

是我的错,还是她的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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