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十几公里的阵地上要防范敌人的突然袭击还是非常费工夫的,不过我们粗陋联军的通信网络在华拉丁元帅一手培养的通信官缪可尼亚少尉统筹之下运转极好,总之至少位于战场中翼的司令部,是可以在今晚安心让精神紧绷的士兵们痛饮一顿了……当然只是相对而言,要让上万号人弄得烂醉如泥的话,搬两座酒厂来怕是都不够。
“来,先生小姐们,为南群岛的自由干杯吧。”
“……”
最后的汤菜端上了长桌,即使是最高级的军官们也只能享用里面色泽极为暗沉的蔬菜了……然而当洛夫朗总司令按例号召大家举杯的时候,长桌周围各个座位上军官们的反应却不如他的预期。
老将军混浊的眼珠骨碌扫过那些慕琳上校麾下黑红军装一丝不苟的军官,后者大部分都坐在原地不动,这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中央陆军一师掷弹六旅是一个特殊的部队,自士兵到军官都由华拉丁元帅久经战场的旧部构成,以恩菲尔副旅长为代表的老军官们当年和洛夫朗中将同样是战友,随着元帅的叛变而分道扬镳,如今再次并肩作战本就心存芥蒂,他们看起来并不能接受为了“南群岛的自由”而干杯。
这大概也是这支混编部队人际关系的缩影吧……此刻外面营帐间大声饮酒作乐,来自不同部队说着不同语言的士兵们,我们本来也寄希望于能靠今晚的庆祝活动来拉近他们的羁绊。
总司令仍然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的红酒在杯中波动起来。
哼……这种时候如果要按中央陆军的习惯为大陆母亲干杯,同样会让独立军的军官不悦,更不用说为菈依特神干杯了……他们可全是离经叛道的左教徒。
我瞥了眼冷曦侯爵,按他的性格这种时候或许应该站出来表现一下……可惜这家伙看起来也被局面逼得脑袋空空了,只是在原地低头摇晃着酒杯。
“前辈们!”
堪称洪亮的女声敲碎了冰结的气氛。确实最适合打破僵局的女孩站起身来,高高举起手里的酒杯,“既然今天是我取得了胜利,请……为我父亲的健康干杯吧。”
在我看来寡言而天真的上校一字一句地说完,仰头,把大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为元帅的健康!”
有着苍灰山羊胡的恩菲尔副旅长第一个站了起来,接着华拉丁家的老部下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桌上的三叉烛火中,觥筹之影交错起来。
冷曦侯爵微笑起来,也和我一起站起来饮干残酒……偏爱烈酒的我喝不出红酒的口感,不过这时候委实感觉它们大股入喉时都感觉舒畅了不少。
最后的鸡肉浓汤用了一半的时候,面色醺红的老军官们已经开始在席间大声相叙三十年前的血腥情谊。而塑造了这副理想局面的女孩悄然站起身来,扶着脑袋朝指挥部外面走去。
宴席上仅剩的另一个女性,大病初愈就投身军务的缪可尼亚少尉跟在了她后面。自然而然地,我和侯爵选择隔上一段距离也走进了凉飕飕的晚风里。
“您要偷听少女的心事?这不符合您的贵族身份。”
我倚在一座大帐篷后面隐藏住身形,上校和薇莉娅一前一后走了一段,一直来到了营地的三座马厩之一——负责照料战马的士兵今天也获准暂离职守,早就忙不迭离这个免不了有些异味的地方远远的了。
“您就符合了?哪怕您和缪可尼亚少尉是亲姐弟,也没有偷听人家和闺蜜的悄悄话的说法吧。”
冷日侯爵回击道。
“姐弟当然不行,但一个忏悔师有权倾听任何圣教徒的秘密。显然,我是具有这一神职资格的。”
我说。
“……那我走?”
侯爵哑口无言,干脆自顾自靠到我旁边,伸直了耳朵关注起两个女孩的动静来。
“唉……想在军营里找个没人的地方还真难呢。”
上校的声音,听起来显然有些微醺了。
“战场上发生什么了?”薇莉娅的声音,我能联想到为她所滥用的皱着眉头,像母亲一样的关怀表情,“看战报,对您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大场面才是。”
“什么都没发生,或者说根本不可能发生……这就是让我……感觉愤怒的地方。”
上校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不过接下来又是平日里习惯了的温和口吻占了上风,“抱歉……说出来的话,总感觉有点奇怪。”
“请您告诉我吧,华拉丁小姐。”
薇莉娅郑重其事地说。
“我骑着马跟着我们的骠骑兵冲进去,那些汐门人,使用的近战手法和我在大陆也好,在这里也好遇到的完全不一样。”上校的声音有些颤抖,怎么,这该不会是……恐惧吧?
“他们是非常厉害的军人……轻装步兵面对重骑兵冲击没有任何松动,还能用两三个人之间的配合来反击,这些我是知道的……我没想到的是,”
“我承认在乱军里面有点慌乱,那些步兵本来有很多机会可以把我刺下来,或者在远处用步枪瞄准我……虽然我不觉得他们能杀了我,但是……”
“他们……不被允许伤害您?”
薇莉娅缓缓说。
“嗯。很难想象他们接受了什么命令……即使我把刀架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脖子上,他们都不肯朝我哪怕抬一下手,连本能的反抗都没有,呵。”
上校苦笑,“想来这也是你们那位汐门亲王羞辱我父亲,羞辱我的手段吧……愿复仇的月王子注视他。”
“……对军人来说,很难接受吧。”
“岂止是难接受!我从10岁开始出入军营,14岁就会骑马开枪,17岁进金雀陆军学院
18岁就上过战场,我是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和我父亲没有关系……即使比不上你们那些莫名其妙的大师手眼通天,但是我是邦联最优秀的军人!”
“今天竟然让我受到这种羞辱……好像我已经输掉了战争,输掉了命,需要他们,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来放我一马我一样!”
女孩的声线因为愤怒而变得嘶哑起来,伴随着一声锐器划破空气的声响。我和侯爵探头,看见上校抽出佩刀,在空中狠狠挥了一下。
“这就是军人的尊严吗……换做是我我会很开心的收下那些黑毛混蛋的人头的,既然他们白给的话。”侯爵嘀咕道。
“您怕不是也喝多了……我猜汐门兵站着不动您都不敢上。”我按了一下他探在我下巴位置的头顶。
“也许副议长的性格就是这么恶劣吧……说来惭愧,我对他也没什么了解,”薇莉娅轻轻地叹了口气,“但是华拉丁小姐……他会为傲慢付出代价的,这也已经是,‘真理’了。”
又有金属摩擦的声音隐约响起……在被灯火冲淡的月色下,薇莉娅也抽出了一抹寒光,当然不是“梦末遗雪”,而是……今天有过一面之缘的,上校的战利品——一把标致的汐门刀。
“这是……”
“是小姐今天缴获的那把。抱歉,我从副司令阁下那里借了过来,”
“您此刻一定很想真正和这把刀交手吧……想要洗刷您蒙受的耻辱,”薇莉娅用熟稔的双手架势握住刀柄,凝视着那与上校手中形制大大不同,却在我们的记忆里堪称亲切的刀刃,“请允许我为您效劳。”
“薇……希切尼亚少尉,”上校愣了一下,“您会用汐门刀?”
“我曾和汐门帝国当代最伟大的剑术大师屡次切磋……姑且也算师承于他吧,”薇莉娅淡淡地说,“自认为有资格做您的对手。”
“……我才是呢,一介凡人武夫,有幸和世界塔的名家两度交手,该说是死而无憾了吧。”
“……她一个小姑娘也算‘武夫’?
“您倒是年轻力壮……说得好像您打得过她一样。”
两个女孩,两把杀人不眨眼的兵刃再一次恣意咬合在一起……不同于似乎已经过了很久的那场雨中决斗,这一次两个人的眼中都闪耀着烟花般的神采,纵身,交叠,翻转,不像是在搏斗,更像是在共舞……好像能看到有很多种情绪在刀光剑影间具象化了,缠绕在少女们漂亮的肢体周围,对我来说却并无法解读。
我和侯爵呆呆地保持滑稽的探头探脑姿势,背后马厩里的马儿们也都安静下来,连食槽都不低头看一眼了。
“承让,华拉丁小姐。”
不知多久过去,恍然一支舞毕,两个人的身姿定格下来……薇莉娅一只手背在腰后,双步交叠,另一条手臂连同手里的刀伸得笔直,直抵在……慕琳上校的脖颈前。
姿态如此优雅而游刃有余,虽然都不是专精的冷兵器,汐门刀对她来说果然还是比上次用的细剑熟练太多了。
“嗯……”
上校手里的剑还处在未挥出的状态,此刻凝固在手臂上……她小得恰到好处的脸庞颤抖起来,下巴压在了薇莉娅的刀身上。
上校的黑眼珠自下往上颤巍巍地,从抵住自己的刀刃上游移到对面的女孩脸上。下一秒 ,她做出了一个超乎所有目击者意料的动作——
铿地一声军刀落地,抬起空出的右手,抓在薇莉娅的刀刃上——用力极重,血花顷刻从她素净的五指间溢出来。
薇莉娅措手不及,整个人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朝前倒进了上校的怀里。
“天——别出声——“
我和侯爵心惊肉跳,几乎是挣扎着缩回脑袋和半截身体。上校一个潇洒的转身把薇莉娅甩到她背后的墙上,自己的身体几乎在同一瞬间就压了上去,和我们两位卑劣的先生就只隔了一个墙角……如果被她们发现,先不论酒量意外地奇小无比的上校会不会发难,至少我可不愿破坏这种美妙的气氛。
“这么柔弱的身体……果然根本没有痊愈吧,你的肺病,”慕琳上校微微仰脸,被鲜血浸透红得发亮的右手捏住薇莉娅的下巴,使远比她高挑的女孩低下头,“即使这样也要撑着身体陪我胡闹……吗。”
“咳……咳……华拉丁小姐……”
仿佛是为了印证对方的话,薇莉娅连着咳了两声,刚发出一个音节嗓音就坍塌成了气声,“您的手——”
“你——”
上校面露愠色——换我大概已经暴跳如雷了——紧接着,踮起足尖,捏着薇莉娅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唔……扑啾……”
距离实在是很近,我抱着双臂闭眼靠墙,能听见两个女性唇舌间摩擦出的水声……侯爵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我的小臂,这会一下子抓得我生疼……真是令人头大。
“呵……咳出血了,结果含在嘴里了啊。”上校舔了舔嘴唇,气极成笑,“刚刚那一剑很漂亮。即使病成这个样子,你也比我强大……比我善良,比我高洁,我父亲这么喜欢你,真算是他作为元帅的识人之明吧。”
薇莉娅没有言语,只是一只手按在胸口,眼睛直直地盯着上校脚下的地面……视线的落点有些靠近我们这边,某一瞬间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被发现了。
“看我的眼睛……既然你连自己的命都不惜,那你一定不在乎世俗的伦常,或者圣教的戒律吧,”上校抬起一条腿,卡进薇莉娅那美得惊世骇俗,或许能作为选拔十枢机凭证的双腿间,“那一剑彻底刺穿我了呀……我喜欢你。”
“听着,少尉,以这只右手上沾满的鲜血和功勋的名义,”上校的拇指微微用力,把薇莉娅的嘴唇撬开了一个缝隙,“我不会给你另一种选择的……你要么爱我,要么服从我。”
“无论你选哪个,我都会和我父亲一样叫你小薇,和他一样用我的一切来爱你,”上校说,血水已经沿着她的手腕逆流进袖子里,浸透了白色衬衫的袖口,“你要么成为我的恋人,要么……就当我的情妇吧。”
我和冷日侯爵的脑袋一下子撞到了一起。没办法,我们两个的反应都很慢,本能地被震惊之后又习惯了不能发出声音,最后的结果就是同时扭动一下身体……然后一起捂着撞得眩晕的后脑勺喘气。
这种台词……就算让我努力往逆天——我是说逆神的方向来写,我都写不出来……虽然我也和艾莉卡开玩笑要让她当我的情妇来着……可我好歹是个男人,圣地那些和我一样道貌岸然的枢机主教也都有情妇,至少在传闻里是这样……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在逻辑上并不稀奇,但是从这小姑娘嘴里出来……
原来我一点都没看透她么……这家伙也太恐怖了。
“华拉丁小姐,您醉——”
“我给你5……算了,愚蠢的小薇应该有10秒的时间,”慕琳上校闭上眼,完美得仿佛用墨笔画过的睫毛拥在眼窝里,“选前者,就来吻我。否则10秒后我会吻你……就算你选后者了。”
说完,她松开了薇莉娅的下巴……转而按在薇莉娅耳边的墙上,彻底把她包围住。
上校没有睁开眼睛,月光打在她微仰的脸庞上就像在为她镀上妆容……明暗错落如粉,星光繁复如晶。
我不知道薇莉娅对她有没有类似的感情……毕竟她那以上校都觉得愚蠢的心性,大概也和我一样到此刻才窥见上校人格的全貌……但光是要拒绝这张脸,应该就已经需要远超常人的意志力了吧。
曾经令邦联闻风丧胆的穿刺美人此刻显得像个十六岁的小女孩一样无助,看得出来她有一瞬间想起身逃离,但双腿甫一发力就感受到上校那条卡在自己裙下的大腿的力道,于是又瘫软回墙上。
“还有五秒。”
“需要为你倒数吗……三。”
“二。”
“一……唔嗯。”
这样就算薇莉娅回应她了吧……在最后一秒带着三分匆忙,低下头偏过脸……和上校嗫在一起时,两行美丽的珠光从她的睫毛下滚落下去。
“如果是肺痨的话……这下可会传染的。”侯爵在我耳边嘀咕道。
“我的侯爵,您看那边的马在干嘛。”
“在吃食啊……怎么了?”
“不,它们是在……‘吐槽’。”
“……”
由于薇莉娅的气息不足,两个人的吻持续不了太久。即使是在短暂的闭目神交之中,她们也把双臂自然地落到彼此的腰后,享受着拥爱意入怀的感觉。
“你也有做明智的决定的时候呢。”上校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带着些许疲惫吊在薇莉娅的颈间,“小薇……送我回去吧。”
“您真是……”
“嗯?”
“抱歉,一时习惯不了,华……慕琳,把手给我吧 。”
以女贵族朝男性伸手的优雅姿势,慕琳把血红色的手伸到薇莉娅手里。
“至于两位见证人先生……随便你们怎么说吧。”
慕琳上校依偎在新恋人肩膀上走出两步,忽然转头,月光下一抹缱绻的微笑分外清晰,“尤其是修伯茨法座,以后要请您多关照了……虽然迄今为止,已经麻烦您太多了。”
“……在这里您或许可以叫我参谋长,”我在墙后说,“以爱与真理的名义……我祝福你们。”
薇莉娅并没有回头,甚至没什么反应……这么想也是,我们从五年前就恨不得能在方圆一百公里内互相感应了,躲在一个帐篷的墙角后面委实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
“谢谢您,修伯茨参谋长……替我向加德罗小姐和奈可小姐问好。”
两个人离开了。光是想到她们打算在上前线的前夜做什么,就令人开始天经地义地咽口水。
“……这下好了,需要让副议长阁下倒台的理由又多了一个。”我叹气。
“怎么说?”侯爵看起来对没有得到上校的重视心存不满,但是他转念一想好像确实没有被提及的理由,所以只能悻悻呆在一边。
“艾奎缇克学会是不允许同性恋情的,因为繁殖是人类作为动物的本质目的,是少数可以被称得上‘真理’的东西,在此基础上建立起的两性之别亦然,”我说,“在世界塔女人甚至是禁止穿裤子的。”
“当然,男人穿裙子也不行 。”我补充道。
“唉……这么说女人还真是好看的物种。”侯爵浅浅伸个懒腰,头枕双手靠在帐篷上,“她们如果有孩子的话,也许能继承希切尼亚小姐的身材和慕琳上校的美貌吧。”
“……您还真是有魔幻现实主义天赋啊。”
“算了,既然完事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吧,参谋长阁下明天不是还要开作战会议?”
“呃,说到这个,”
我说,“有些很严肃的事,现在说可能不太应景。”
“景已经没了。有多严肃?”侯爵扶了扶单片眼镜,前半句语气和后半句截然不同。
“泽尔多历1846年战后签订的《世界塔条约》严格规定了在战争中不得使用大规模杀伤性魔法,”我一连串地说,咬字居然格外清晰,“当然,在那之后大部分真正的‘大规模杀伤性魔法’都被公会封存了,俗世也没几个人用得出来……但是现如今,副议长手下有着全世界最精于此道的大法师。”
“您指那个十枢机里唯一一个经常抛头露面的,‘穹顶魔女’?”
“嗯……她的身份隐藏不了也没必要隐藏,但是她不是我和要和您强调的存在,”我皱眉,开始回忆那个和薇莉娅重逢的黑色夜晚,“您还记得被奈可从‘真理权重’里抽出来的那个,长得和前代议长年轻时一模一样的幻影吗?”
“哦,差点要我命的东西我一般不会忘。”侯爵也皱起眉头。
“‘第七元素’,我在艾莉卡的记忆里也见到了和它相关的东西……通过强大的黑魔法术式,比如艾的‘命理华实’,一切有机生命的生命力都可以被直接抽离。和这种玩意比起来,要靠外力才能取人性命的武器或者魔法简直是事倍功半。”
“你是说……你那副议长很可能利用被‘穹顶魔女’带走的那东西,制造能用于战场的版本?”
“可能用于战场,更恐怖的情况下……您知道的,那种武器一旦量产,人道主义,不,整个人类文明就和笑话一样了吧。”
“我觉得您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已经算大大的渎神了,”侯爵抬眼直视我,反而把我的视线逼开了,“你要怎么办?”
“我们中没人懂黑魔法,但魔导机械学是利用导魔材料模拟人体和外界之间的魔导场,来存储和传导魔力的技术,”我硬着头皮观察他的神态,“而您是俗世在这方面的第一人。”
“未必,汐门可能有比我更厉害的魔导机械师。”
侯爵说。这种话按理说很难从他嘴里说出来吧。
“总之在我的认知里是这样。如果能像驯服日月地水风火一样驯服生命元素,封装在水晶里再随意运用,那就能制造出毁灭人类文明的武器……”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如果有人要成为世界的毁灭者,那这个人,我宁愿是您。”
侯爵沉默了。确实,这个话题和前一个相比反差有些太大了……我甚至懒得回想我是怎么扯上这个的。
世界毁灭者的候选人,末冬城的希佩忒•冷日侯爵慢条斯理地摘下单片眼镜,从口袋里摸出手帕,自顾自地擦拭起来。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我摇摇头。事到如今,我怕是很难相信我对身边同志们的妄加猜测了。
“五分钟前我就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在脑子里想设计思路了……从可能的提炼方式到魔子的撞击,我看见黑色的魔息在二十种可能适用的晶管结构里流动,”侯爵边一下下擦着已经快要被擦出摩痕的镜片,边一字一句地说,“我已经不干净了……直说吧,你想抢先造出那种东西,从而阻止辉翠海亲王使用它。”
“这只是最坏的情况。可能副议长并没有我这么恶劣,或者佐菲娅和伍,或者别的什么还有理智的人会阻止他,”我说,“看在菈依特神赐人智慧的辛劳份上,这件事我只能和您一个人商量。”
“你刚刚说的那句话,‘世界的毁灭者’什么的,是不是近两年哪部歌剧的唱词,”侯爵继续擦着镜片,“那个魔法师在世界上最偏僻的山谷里和十座图书馆一起呆了10年,才完成足以灭世的魔法……我只是个机械师,可能需要更多的资料更多的设备,更多的助手,以及更长的时间。”
“没想到您还会看歌剧呢。”我说,“能等几个十年取决于副议长的进度。别把这些话看得太重,当成打发时间的幻想也许比较好……谁闲着没事会想负这种责任呢。”
“那我可要怪你了。上校和缪可尼亚小姐的好事带来的好心情被你弄得荡然无存。”
侯爵戴上被擦了半天的眼镜,“你最好没有更严肃的话题了……我的法座。”
“没有了没有了……除了从明天开始要多考虑考虑战役的事,改良武器这种临阵磨枪的事还要仰赖您的团队。”
“我带来的部下都在韦尔典市的兵工厂加一星期的班了,而且还乐此不疲,”侯爵耸耸肩,“他们说独立军真的给他们三倍加班费,还有人不愿意回大陆了。”
“您在大陆这么剥削他们?”
“我也不知道,虽然我带着他们干活,也没和我说过。能回大陆的话,我得整顿一下冷曦设计局的内政了。”
“到时候我会为您提供司法咨询。”
“一言为定。那么,晚安?”
“晚安。”
送走冷曦侯爵,我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打算回到住处。
原来薇莉娅是要这样追求的吗。亏我以前满脑子幼稚的幻想……以我的性子,这辈子应该都没机会吧。
“在想色色的事?”
“您哪冒出来的——”
我转过身,看见艾莉卡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个女鬼——一样站在我身后,黑色的长发和特夜色融成一片,只剩下白皙的小脸和五官浮在黑底紫花的雨伞下面。
“这么危险的地方,我当然不放心脆弱又重要的修伯茨大人,”艾莉卡微笑,“只是突然想到,对您危险的可能是我哦。”
“……”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理解了她的意思。
“我的前两个主人,都和黑魔法有着联系,都没能活过三十岁,都被我亲手埋葬了呢。”
艾莉卡歪头笑得极其清澈,“修伯茨大人还能活多久呢……要不还是先把不祥的女仆杀掉比较好吧。”
“……幸好我已经习惯把您的鬼话当成性癖的一环了,”我按在她的头顶,“罚您回去……当一晚上竖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