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最后一役(I)

作者:Tsukimichi 更新时间:2025/4/2 9:53:39 字数:4923

“米连15岁时已经是个优秀的军事理论家……虽然和15岁的钢琴家或者画家比起来,他这天才的行当确实比较罕见,”辉翠海亲王看着深蓝色的挺拔背影们离开房间,对身边仍然坐着的男人说,“这就是艾奎缇克公会最伟大之处……事实上到今天他也仍然只是个优秀的理论家,俗世甚至会让他变得比当年更为愚钝。”

“自光荣日以来,您和他也未曾再见吧,”老将军端起桌上的绿茶,皱着眉头缓缓送进紫色的,令人联想到冻土的嘴唇,“假定对手的性格在战术上是非常危险的。”

“正因为危险……您大概不知道五年里我躲在西新月港做了多少麻烦的功课,或者说我亲爱的同志们做了多少,”亲王看了一眼背后抱着记录板,看起来比华拉丁元帅曾经身边的年轻女副官更为一丝不苟的娇小少女,“总之,米连啊……他就像他在历史上所偏好的某些天才战略家一样,认为完美无瑕的指挥理所当然地能确保胜利,万无一失……这一点居然没有早就毁了他,还真是令人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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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真合身。你应该穿这身回圣地给白翼十一看看。”

“……真的合身吗。”

我看着镜子里似乎能用“金碧辉煌”来形容的陌生轮廓,下意识地把右手放到领口,感受了一下那城墙般高高竖起的外衣领子的硬度。

对于习惯于蜷缩在宽大的袖子和袍摆里的我来说,一下子毫无累赘的轮廓使得我对着镜子几乎要失去平衡……艾莉卡在我背后把宽及小腹的金色腰带围紧,把上半身的黑色大衣束得紧贴在我的身体上,纵然是瘦弱如我,多少也束出了一丝上宽下窄的感觉来……主要是得益于下身雪白的紧身马裤的衬托。即使军人往我细长的大腿上瞟一眼就得发笑,不过加上裹在黑军靴里的小腿,至少看起来不算难看倒是真的。

固定好胸口缀连的金色绶带,最后把崭新的三角帽戴在头上……全身的紧身装都让我感觉像钻进了一具陌生人的身体。

哼,连佩剑都省得慕琳上校发给我了……虽然军官在前线也不可能带最多用来决斗的细剑就是了。我把“霜色先导”照常挂在腰间,这样一来,我就不再是普林泽尔的紫衣主教,而是南群岛独立军的中校参谋长了。虽然一般来说这种军团级别的部队的参谋长少说也得是个将级军官,不过自从我在掷弹六旅挂了个名誉少校的名以后,也没人给我授更高的军衔了……一个敌人也没杀过的我被洛夫朗升了一级,都算是大大破格了吧。

不过穿上这身衣服,确实会让人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想要上马杀敌的感觉,这就是军装设计出来的作用吧。

必要的时候我会用魔导具防身。我毕竟不是真正的军人,真上前线把汐门人大卸八块这种事……还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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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会战我们是进攻方,而独立军的家底已经空空如也,利在速战是摆在明面上的共识。

副议长的汐门禁卫军拥有巨大的炮兵火力优势,而整整十五公里宽的战区里具有不利于炮火施展的地形条件的,只有寥寥三条可选择的进攻路线。

从理论上来说,选择其他更出其不意的主攻方向会是取胜的法门吧。7月4日晚上,我跟着司令官的行营来到了位于进攻路线中央的克舍里村。

“……这里看来不久前还全是人。”

我朝巨大的石磨盘边上伸出手指,沾上了厚厚的一层雪白色。无比新鲜的粗麦面粉从成堆的袋子间溢出来,在这静谧而陈旧的木制空间里洒得遍地都是。抬头,月光从木板破损的缝隙里纵横渗入,蜘蛛网在深不见顶的塔楼穹顶里纵横交错。

在我头上是一座高大的风车,月光下悠扬的吱呀声像夜空的呼吸一般,让人想起了丝藤海峡上的潮汐。

在士兵们在火光中穿行在人去房空的村舍间时,某位爱凑热闹的军工人士跟着我走进这座磨坊,接着步上了通往风车顶端的木阶。

“这里就是所谓的战场之眼了……死死控制住这里我们就有了一成胜利的希望。”

我一边和侯爵解释接下来不得不运用的一系列战术原则,一边把手里的魔导话机在墙壁上磕一磕,以便从这个独立军视若珍宝的粗劣魔导机械里收听到稍微清晰一点的声音。

“听起来不错。另一个好消息是,第一批一千把冷日零五式来复枪明天就能运到这里,”侯爵在我身后说,“中央陆军都没用上的试作版本,一定会和您的军装一样令人惊喜。”

“这是慕琳上校的事了,她会安排好的。”

“修伯茨参谋长……是您在呼叫我部吗……”

魔导话机里传出扭曲得不像样的女声,“不出所料……我在克舍里村前方五公里外发现了前来突袭的汐门军队。”

“具体部署交给您了……祝您武运昌隆 。”

“明白……缪可尼亚少尉,请接我部右翼的独立军步兵师。”

“是的,副司令阁下……现在接通独立军第四青年旅赫尔曼中校……”

薇莉娅的声音一丝不苟,即使失真严重,还是把我的心思霎时间勾成一团乱麻。

数不清的前线部队开始从战场的四面八方把嘈杂的信息像蛛丝般交织起来,通讯官缪可尼亚少尉则像一只母蜘蛛盘踞在它们中央……用她那并不存在的八条手臂和看似骇人却脆弱无比的腹部,编织着这张实际上象征着无数鲜血的网络。

噫……我的修辞是不是越来越倾向艾莉卡的喜好了?真是近墨者黑。

我把喧哗起来的魔导话机推开,走到栏杆边缘。风车的巨大叶片就在我的头顶掠过,带起的狂风把我和侯爵的大衣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眼前的高远画面,在大陆似乎从来没见过……同夜色一起无限起伏的常青山,一条细腻柔软的曲线从群山环抱里吐出,在月光下粼粼成一片。

从这迎面的长风里,我能闻到一丝硝烟的味道……被稀释到极致之后不再刺鼻,只剩一点化学制品独有的诡异清香。

所谓的战争美感……确实是存在的。毕竟即使是月狱里的恶鬼,在壁画上也有凄美的一面啊。人类不会自觉地审丑,即使用文字语言图像来描述丑,也总是为了审美……纯粹的丑恶,要么并不存在,即使存在也绝对不会被记住。

艾奎缇克公会就是一个以替人类审视这一切为天职的组织……想想就令人头痛。

也就是在这一阵头痛里,某个丑恶的念头划过了我的脑海。

我伸手关掉魔导话机,回头,只有艾莉卡斜倚在上来的楼梯边上,士兵们全都在底下的村庄里来来去去。

“侯爵……您看到这条河吗。”

我问了句废话。

“您得知道,您是在和我说话而不是在写诗,不需要先拿花花草草起一下兴,”侯爵说,“尤其我们工科人更不能理解这种艺术。”

“因为我就是要和您讲一下它……翡江,藤岛的母亲河,”我说,“发源于常青山脉的主峰 ,从下游的这里看下去和一条小河一样,但它事实上是南群岛五岛最长的河流,我们脚下这些平原都是受它长年累月泛滥冲积形成的。从一千年前开始,原住民建立的绿衣王朝就依仗它发展出繁荣的农耕文明——”

“嗯嗯,连我都知道那群家伙一百年——或许两百年,之前被第斯坦堡邦的殖民军杀光了,这真是一段有违人文主义精神的黑历史,”侯爵转身倚在栏杆上,闭眼享受着狂风,似乎认为我是在抒发文人的多愁善感,“我倒是更想在那个时候来这里,毕竟那时候对面没枪嘛。”

“首先那时候大陆人也没什么厉害火器,征服原住民靠的是铁甲和剑术,”我扭头看着他,“其次,我准备和您——”

舌头都已经卷曲成了准备滔滔不绝的形状,却在下一秒不知道为什么凝固在嘴里了。

这一幕怎么有点似曾相识呢……就在前天的这个时候,我不是也在迫不及待地和侯爵分享某些,一旦落成绝对会让始作俑者在月狱里赎个几千年罪的,恐怖想法吗。

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把这种类型的方案都放到可以考虑的范畴里来了呢……而且还是一天一个?

侯爵又会怎么想呢……算了。至少今天我不应该和他说这个该死的提案。

“我的意思是,您带了红酒,或者啤酒来吗。这种时候挺适合喝点的。”

“慕琳上校这会在和汐门禁卫军拼刺刀,您兴致却这么好?不像您。”

侯爵嗤笑了一下……

“得了,我看您确实是压力太大了。我去给您整两瓶。在这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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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们今夜就继续前进,急行军到这附近的位置,”

我在地图上颤巍巍地打上一个叉,“然后……抱歉我说得是不是太快了?”

“没问题……我猜大家大致都听明白了。”

我半低着头扫视一圈周围的军官们,所幸他们都在洛夫朗阁下的声音里点了点头。毕竟这是我第一次担任正经军职……其实这个参谋长的头衔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落到我身上的,我实在不擅长像这样负责把司令部商讨出的计划转达出来。

“给您,华拉丁上校。”

我把手里的蜡笔交给走过来的上校,后者面无表情,“今天的作战很成功,我们把指挥部推进到战场右翼的位置,敌人若从翡江左岸来援,则只能由这两个浅滩渡河……今夜由我带领第一联合师团开拔,在北侧滩口后方的这两个点设伏,第二联合师团和独立军第一军团明天出发,在这一带下寨,守住江水右岸,等待战机将来敌放过滩口。具体的地形和部署我已经交给了总司令阁下……我们将进行多部队协调作战,要求是绝对服从指挥,魔导通讯受阻的情况下优先以一切方式同指挥部取得联系,而不是自行判断。”

“我要求所有人当战力战,当退速退,”上校顿了一顿,用我看着都倒吸凉气的眼神扫视服色并不统一的前线军官们,“敌人是我们中很多人,包括我从来没有迎战过的强大军队,心理准备的话交火之前做好。”

“中央陆军的名将斯廷•华拉丁曾经对部下说,上战场前夜怯战而哭我会把你当成孩子,而太阳出来后你再这么做,你和敌人就没有分别。”

“和诸位军界的前辈比起来我也只是个孩子……这样的信念,我希望能由你们用以约束各自的士兵,中央陆军也好,独立军也好,”上校把那把象征胜利的汐门刀放到桌面上,“谁的部队出现溃退,就自己想一下怎么对脚下的土地谢罪吧。”

“是的,阁下!”

军官们齐刷刷地站起来,怀抱三角帽朝长官敬军礼……独立军使用的军礼经过调整,取消了朝下欠身向大陆母亲致意的动作,本来上校的部队加入独立军序列后也应该使用这种礼仪,不过到了这时候他们也不再考虑这种程序正义,作战桌两边一半人欠身另一半人挺直身子,反而显得更多出了几分令人振奋的场面感来。

洛夫朗总司令背手站在上校身后,提供了重要军援而列席会议的冷日侯爵则翩翩地摸到邦联邦联军官那一列,和他们一起弯腰行礼。坐在发言者身边的通讯官希切尼亚少尉则合上本子站起来,站在独立军军官那一列的最前面,同样开始一丝不苟地敬礼。

我考虑了一下,则只能也站到她对面的邦联军官队伍里一起行礼。

“最后……考虑到前线作战需要最高规格的通讯调度,我准备把缪可尼亚少尉调到我的部队里,”上校回头对洛夫朗总司令说,“请您斟酌。”

“我没有意见,目前看来,部队里缺乏善于协调两个派系部队作战的统筹人员,少尉经验丰富,是最好的人选。”

“恕我反对。”

会议室里的人齐刷刷看向了我。场面再次进入了令我头脑发热的那种状态。

“少尉的身体情况不支持她在前线高强度作战,更何况我们还不知道战场上的情况,作为少尉的亲人,我不能接受那些对她来说潜在的危险。”我说。

“米……华拉丁副司令阁下,洛夫朗总司令阁下,”我对面的女孩则针锋相对地挺直了杨柳般线条矫美的身子,转向长桌尽头一字一句地说,“我本人希望奔赴最需要我的战场……我是军人,和扛着步枪走上前线的士兵相比,我认为我的身体情况算不上风险。”

慕琳上校的脸色逐渐褪去血色,再一点点被淡淡的青色取代。

我实在不想看薇莉娅那清澈却和单纯不沾边的眼神,于是干脆闭上眼。

现在交给上校决定了。她和薇莉娅之间的心态我是完全没法揣测的,如果说她完全不在乎薇莉娅的身体的话……

“修伯茨阁下,您对少尉的意见有何看法呢,”洛夫朗走到慕琳上校身边,帮助她把话头又抛回给我,“以我的立场,是愿意依照少尉的个人意志来作决定的。”

“确实,于情我没法干涉她,于理我也无权影响总司令阁下的决定,”我尽可能缓缓说,“我只能告诉您,如果您和华拉丁上校执意把希切尼亚少尉派到翡江前线,请允许我退出贵军的事业……我会择日赶回南方的月昙镇,和邦联远征军的扬斯古元帅一起等待战事的结束。”

我把三角帽放到桌面上,沐浴着一众军人的视线,径直朝门外走去。

“既然修伯茨先生这么说了,我原本也是基于和他的个人关系来到这里,”

意外地,我听见冷曦侯爵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如果他退出贵军的事业,那我也将带着冷日零五式来复枪的使用权退出。当然,贵军擅自仿造冷日零一式来复枪以及弹药包的事宜,我也会继续追究的……告辞咯。”

“等等!”

慕琳上校一声大喝,手已经放在门把手上的我几乎趔趄了一下。

“希切尼亚少尉,您留在这里负责战场右翼的统筹工作。洛夫朗总司令会和您交接工作。”

“那么我为我的失礼……向各位道歉。”

我说完,手还是压下了门把手……这下我在这些军人心里的形象都不知道变成什么见鬼的样子了,我实在没有办法再转头回去。

“时间紧张,所有人回各自部队准备。祝各位武运昌隆。”

我走出房门的同时,上校匆匆结束了这场因为一个其实并不算重大的调度问题而变得紧张的作战会议。

嗯……有一句话可能侯爵说对了……我真的压力太大了吗?还是说,我的前半生……用这个词好像有点怪,根本没有体会过什么所谓的“压力”?

“全变成疯子好了。”

我听见自己的嘴里阴森地嘀咕出来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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