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洪水冻上就冻上了……为什么反而会这么热?”
在燃烧的森林间策马飞奔的时候,我听见艾莉卡在我背后随口似地问。
“什么叫冻上就冻上了……不过您的问题您但凡学过初中物理就该知道,”
我擦了擦已经流了满脸的汗水,“任何元素在从稳定态进入活跃态时都要吸收能量,反之则放出能量……对于水元素来说,蒸发会吸热,凝固就会放热……这么巨量的水瞬间结冰,放出的热量……我只能告诉您原理,冷曦侯爵在这的话就能让他算给您听听了。”
“该死的……我是和火灾有缘是吧……”
我四顾周遭,发觉自己居然又一次被包围在枯焦的植被之中,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边忽然露出了血红色的夕阳……这也太玄幻了。
“米连……你找的地方就在前面。”
稚嫩而淡漠的声线从背后响起,那是亚斯克雷骑马带着的白发女孩,“全是血淋淋的灵魂……难闻的气味。”
“……比想象中快啊,真了不得,不知道在这种环境下……还能不能打仗。”
枪炮声响起的同时,我仰起头,即使佐菲娅的影子已经在半空中消失了,元素乱流带来的异常天象却愈演愈烈……半边天空是刺眼的霞光,另外半边天空却卷起了层层的黑浪,甚至还隐隐伴随着雷声,和地上的炮声衔接着,让人感觉整个世界都仿佛在像错乱的梦境一样摇摇欲坠。
“法座……看!”
亚斯克雷在前方的断崖上勒住马。等我来到他跟前,看见在我们所处的高地下方,红黑色披挂的中央陆军士兵正如江水一样汹涌而过,骑兵冲锋在前步兵疾跑在后,朝不远处正隐没在地平线下的蓝色旌旗扑去……
“不出意外的话,希罗会在前面设伏……但是恩菲尔副旅长应该能考虑到这一点,”我从马上翻身下来,刚打算坐到崖边休息一下,“如果打成正面交战的话——”
“米连!后退!”
没有征兆,没有预感,就像一道落雷在旷野里偶然斫下……死神的影子,远远慢于眼前转瞬间的一切,在我的心头迟钝地掠过。
“……”
这个气息……
我张开嘴,看着三把在我面前几寸交锋的兵刃,恍若隔世的记忆中断了所有关于言语的神经。
“竟敢行刺法座……”
艾莉卡的黑伞,亚斯克雷的骑枪,两把规格骇人的锥形武器一左一右几乎抵在我的鼻尖,而我的视线正对之处,是那把仿佛从云层里俯冲而下的飞鸟斩向我的纤细长刀,以及握着它的……白袍人影。
“伍……你……”
奈可的声音在背后弱弱地响起,在这时候只有她稚嫩的心智支持她就这么叫出对方的名字。
“嘁……。”
银花四溅,半空中的人影骤然发力,把艾莉卡和亚斯克雷交叉的武器一击斩散,两个和他袍下魁梧的身形比起来十分瘦小的人影各自往后趔趄,他则借力在空中后翻,凌空落到了我们一行人的背后。
“坏了…….米连,我们可不是他的对手……”
艾莉卡转过身来,站到我身前,直勾勾地盯着几十米外,矗立着一动不动的白影,“想想怎么跑路吧。”
“说白了我没做什么同伍和佐菲娅正面遇上的预案……那种东西去想也没意义,”
我抿了抿嘴唇,感觉心脏跳动的加速这时姗姗来迟,“至少他不会杀我们。”
“米连•修伯茨……”
这时,我听见对面的男人开口了,声线冷得一如他刀刃上的寒光,
“这次你想错了……你自己应该知道,令翡江决口,危害整个藤岛的生计,违反《艾奎缇克宪章》,”
“你已经……足以成为世界塔的肃正对象了。”
“虽然比烂是很愚蠢的做法……但是在背德方面,你们的‘砝码’也是不遑多让啊,”
我冲他喊,“你以前可没这么不讲道理,剑圣?”
“……我不认同佐菲娅的做法,”
男人嘴上说的话,如果换成与他陌生的人,大概会觉得有所转机……但是我很明白,舌辩,心理战,都不能阻止那把刀的出鞘……甚至不能拖慢它的寒光分毫。
“但是……你更加令我失望……米连,我本来——”
“算了……此为菊花……肃杀三千世界之真意——执念其五,春乱华切……”
升腾的风元素把远处汐门族男人的黑色长辫凌空舞起,男人右手手里的刀柄上,失传的魔导结构开合,从原本的刀柄上像蜕壳般褪下另一个刀柄握在左手中……下一秒,新的刀柄朝外吐出藏青色的光焰,俨然伸展为一把魔息构成的光刃。
“真是的……一般剧情里的BOSS不都是先用普通水平的力量,要等被逼急了才动真格吗……”
艾莉卡往我身边退了一步,她身上散溢的气味,温度,月元素的波动,混杂在一起让我的身体一阵阵麻木。
亚斯克雷这时悄然走到了对方的侧面,在他对面,奈可的手中出现了魔导书“猫语回廊”,如果她是打算加入战斗的话,现在我记忆中的汐门剑圣,曾经的天平议会第五席,以菊花为纹章的伍,现在算是处于三面包围之中。
“右手的实体剑叫‘秋分’,擅长重击,左手的光剑‘春分’,速度更快,还能拉刀光,我没记错吧?”
艾莉卡侧过脸,问我。
“您的记性在关键时候总是靠得住……我倒是还记得他那些剑招的名字,您想听吗?”
“那我不可能记得住的……上了!”
“教条火花!”
艾莉卡的身影出现在伍的头顶时,侧面的小个子圣殿骑士抬起手,射出的金色光束和艾莉卡刺出的伞尖同时抵进伍的内围。
“……”
合金交错迸出的火花和魔息对流溅射出的光尘从身躯两侧亮起,伍的眼神冷冽地在两面光影中横切而过。只见他右手的“秋分”那细薄的刀面精准地抵住了艾莉卡的伞心,左手的“春分”则如礁石切开金色的激流,同时招架两边攻击的双臂犹如沉重的石雕一般,白袍下的肌肉线条没有一丝颤动。
“立春式……惊蛰。”
伍的右手手腕刹那间诡谲地翻动,艾莉卡急忙抽身,但伍的动作速度居然在紫罗兰特务的首领之上,艾莉卡调整身形,下盘发力,向后弹开的过程本来已经只在一瞬,但在伍换成反手持刀,往上一挑的动作前,莫名的就像慢动作一样……伍的上挑在空气中勾出一声尖啸,巨大的力道顺着艾莉卡的伞身把她狠狠抛向天空。
“清明!”
伍一步踏前,风势骤起,闪电逆飞般射上半空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圈旋风。
他的身影和艾莉卡在空中相交的瞬间,一道开阔的青色刀光在那里豁然展开,阴沉的天色下那笔直的一字至少有二十米长,恍若在天幕中绽开了一条裂口——
“喂!”
我禁不住往艾莉卡被击坠的方向迈出一步,但两个人之间的搏斗显然并不是我能反应的——
“谷雨!”
伍将手中的光刃往下一掷,藏青色魔息构成的“春分”在贯向艾莉卡的途中,借着它本身勾起的疾风,解离成纷乱的光雨,霎那间伴随着频率急促却沉重无比的,土壤被撕裂的“突突”声,漫天尘土翻卷着笼罩住了地上的艾莉卡。
“嘶……”
暗紫色的魔息撕裂尘土,撑开黑伞挡在身前的艾莉卡自烟尘中出现的瞬间,她的影子已经随着伞的再次闭合消失在原地——
“棘手的能力……可惜这是一场你我都知己知彼的决斗。”
伍居然闭上了眼睛,把右手的实剑反手架在背后……艾莉卡凭借手中的魔导具“缱绻紫苑”具有在短距离上不留轨迹,亦没有“速度”之概念地闪烁的能力,但她的对手深知这一点,当然还有她本能般习惯于攻击的方向——
自伍背后刺出的伞尖再次在“秋分”的合金剑身上刮出刺耳的尖啸和暗天下灼目的火星,艾莉卡的瞳光一紧,
“你这呆子……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嗯?”
艾莉卡的左手自伞柄中抽出短而隐蔽的三棱刺,抬手就朝伍毫无防备的另一侧脖颈刺下……大概是对着那里刺下的,因为我的肉眼并不能看清楚这些比光线落在我的视网膜上还快的动作,最后的结果是艾莉卡终究刺了个空,伍像白衣鬼魅似的闪身,避开刺杀的同时右手一挥,带起的剑风吹得我只能抬手遮蔽,也把艾莉卡再次远远击飞出去——
“吃我一枪!”
金色的闪光从另一个方向划来,包裹在神圣日元素里的是圣殿骑士的镶金盔甲,以及挺在腋下的细锥骑枪——
“什……什么?”
亚斯克雷的冲击被巨大的力道阻滞在原地,但这并不是他此刻机械地仰起脸,金色额发下稚嫩的黑眼睛里溢出如此之多的错愕和恐惧的主要原因……伍止住他的方式,竟然连武器都没有用,而是同样用一边臂膀,把他的枪尖死死夹在腋下!
这种裹挟灼热日元素魔息的骑枪冲击是圣殿骑士的招牌技能,动作取自古老的传统的骑士战术,一次战斗只发动一次这必定置敌于死地的全力一击,只不过冷兵器时代骑士依仗战马提供孤注一掷的动能,今天的圣殿骑士则有魔力、机械或者两者兼用的多种方式可用……以亚斯克雷这一击的魔力密度来看不下于圣殿骑士团中上阶级战士的威力,即使冲击力被阻滞,那缭绕其身的日元素也本该像烧焦他脚下的土地一般把对方的肉身烧到碳化——
此刻这些过剩的魔力正从伍的背后肋下迸射出来,像是金色的手持花火一般……难以想象他是凭借恐怖的魔息掌控力把亚斯克雷的魔力从枪身上汩汩疏导出去,再用膂力夹死他的冲刺!
“哈——”
这时艾莉卡的身影再次凌空出现在伍的头顶,伞尖当头斩下,随着艾莉卡罕见地借声发力,黑伞上的光纹在空中带起深紫色的圆弧——
“这样就一网打尽了……”
伍一个颤身,重重把亚斯克雷连同盔甲和长枪朝外震开几分,接着双手大开大合地挥动双刀,
“夏至!”
“什么?!”
无数暗红色的火柱在四周燃烧着的丛林里同时腾空而起,诡异的天光一下子闪烁在每个人的面容之上——
下一秒,凌驾于十几米高的原始森林上空的诸多火柱全部弯曲垂下,有如群龙俯首般,汇集到伍,还有和他缠斗在一起的两个小影子中间!
“咕——”
伍的双刀绕身划圆一斩,随着他挥刀的轨迹,火元素缠绕着的龙卷参天升起,艾莉卡和亚斯克雷的身躯连同惨叫一起朝外飞出来。
“艾莉卡!!”
这次我终于是飞扑了出去,把再次落回到我的方向的艾莉卡自半空中接在怀里……接触到她的瞬间,首先传来的是她身上可怕的高温,一下子把我穿的教袍的面料灼得滋滋作响……更不必说她自己的女仆裙,这时早已烧得千疮百孔,焦黑的破洞下露出一块块青紫的肌肤……女孩在我怀里一阵阵地颤抖,布满汗水的苍白额头边上,那漂亮的鬓发也被烧焦了几缕,传进鼻中的是某种像东方的檀香木燃烧时的逼人香气。
“您还好吗……和他再打下下去一点意义都——”
“好……好久没痛得这么开心了……不像薇莉娅那个可怜家伙弄出来的伤……”
艾莉卡一边气喘吁吁,一边从我怀里挣脱,转头,微笑,“我还有必杀技没用……面对BOSS,没有还留一手的道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的……大人。”
“喂!那边的……准备了这么久,该好了吧!”
她喊去的方向令我愣了一下……和我作出同样反应的还有对面的伍。
“不要对我大呼小叫的……明明只是个第十席!”
之前悄悄在一边隐蔽魔息的奈可这时解除了对力量的遮蔽,暗紫色的魔息冲天升起,甚至压过了刚刚自伍周身升起的火光。
“此身献为仪器,盛开悠久回忆之歧路……薰衣草秘仪,冰狱回眸!”
薰衣草之席的象征,为死灵术设计的终极魔导具解放出满额的魔力,当初我们曾经在月昙镇那间可怜的地下室见识这一招的威力……效果是对死者残余精神力的绝对掌控,彼时那些汇聚起来的能量以巨型使魔的形态出现,这一次则完全不同,至少在我看来,从奈可手中急速翻动的魔导书中迸射出的,是看起来简单粗暴却无比壮阔的紫色光束——
而这里恰好是尸横遍野,满地遗恨的战场!
远比对付我时威力强大的魔息自奈可小小的身子前迸射而出,磅礴的光潮对着飞身闪躲的伍仰天射去,远端直透云霄,一时间充盈了整个空间的炽烈紫光直接抹去了其余的一切色彩,只看见伍黯淡的影子在同样黯淡的天空中不断移转躲避,奈可则操纵着光焰丝毫不减的光柱追着他的身影抵着天际横扫过去。
看得出伍也不敢硬接这种程度的魔力……只是奈可这一招威力虽然恐怖,但是想追上伍的动作绝非易事——
“真厉害呀……谢谢你呢,奈可。”
艾莉卡轻笑一声,在我面前撑开黑伞,身形消失在一闪而过的伞影之下。
“你要做什么?”
伍在半空中躲避奈可射出的光柱的同时,和艾莉卡再次刀伞相击,来回几回合,艾莉卡似乎确实不再和在地面上时一样遭受伍的单方面压制了。
“没什么……真的。”
“……”
艾莉卡又是一个闪烁消失在伞下,这次伍四顾开来,却在任何角度都没有发现艾莉卡袭来的身影。
“好招!”
群青色的寒光在伍的眼底一敛,这一次艾莉卡的攻击……来自正下方!
这是他早已熔炼到人剑合一的境界的剑技,几乎不会练习防守的角度……毕竟古往今来的剑道大师,都是在地面上刀剑互角的。
浓郁到显出青光的风元素汇集在他周身,帮助伍在空中高速倒转身躯,一瞬间化为身躯向下的俯攻之势,迎向艾莉卡的伞尖——
“好……此身献为仪器……溶化负罪身心之水瓶,紫罗兰秘仪,棘楚香宫……”
“这是——”
风元素在长空中悠远地爆破,随着一声闷响,紫色与青色的光屑从夕晖中打着旋落下,恍若某种绮丽得不真实的花瓣。
“呼……”
暗紫色的光潮在同一刻落定,疲惫的奈可瘫坐到地上,紫色裙摆在地上摊开成圆,“他们……人呢?”
“……这可是世界塔的机密。”
此刻的乍然静谧并不能让我和奈可一样本能地放松下来喘息一下,相反,我的心脏在这时越跳越快,好像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此刻所罹受的苦楚一样。
“切!”
我狠狠啐了一口地面,把手里的刺剑插进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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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来到月狱……伍,”
我轻轻闭上一只眼,感受着身体里像潮汐般静静起伏的痛楚,在染满血色的狭窄视野里,在我凝视着的那个男人身上,化为有形,一呼,一吸。
“嘁——”
剑圣用对他来说有点幽默的僵硬动作试着活动了一下双臂,嘴里接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怕痛吗……剑圣阁下,”我缓缓歪头,“不会吧?”
“原来如此……这就是紫罗兰之席机密的绝招么。”
伍左看看,右看看,可惜这里只有无尽的紫与黑,与空气融为一体,蜿蜒,碰撞,扭曲。
“以你简单的头脑可能无法理解……还是我来按惯例解说一下吧:被雅妮丝装载在‘缱绻紫苑’里的,是佐菲娅那方便的任意门的低配版本,”
我边说话,边舒缓地吞咽口水,想象着痛意在喉中流转,“虽说原理一样,都是以魔力折叠空间,但想去哪就去哪是她的特权,”
“以我这点魔力,最多也就在两百米以内打开‘虫洞’,而且还不能完全打开……对折的空间两点之间仍然有间隙,这段扭曲的空间里面有着足以捏死菈依特神的高压……靠‘缱绻紫苑’的魔力,可以勉强支撑到不会瞬间致死的地步,而是一点一点捏爆你我的身体……希望你还满意,剑圣。”
“……也就是说,每次使用瞬间移动的能力,你都会在这种压力……唔,之下穿梭吗?”
伍握着其中一把刀的手按住胸口,这简直是对我耐痛能力的肯定,“艾莉卡……第十席?”
“正是……五脏六腑都要被挤碎的感觉……随时都要忍不住把血管和血一起吐出来的感觉……”
“我只恨我的肉体承受不住……不允许我体会得更多啊!”
借着由肺尖到喉头涌上的那股血意……抽刃,跳跃,咬死……视野尽头……
阴魂不散的白!
“喝——”
真是沉重的手臂啊……挥动时肌肉撕裂的痛楚……像是全世界的重量一样真实,给予着中枢神经美妙又狂乱的刺激……
在这里和他打上一百个回合,我一定就终于会疯掉了吧……还是说……会先死掉?
“怎么了,伍,因为痛就挥不动刀了?你还是男人吗!”
伍的右手那把号称绝世无破的合金剑在面前被我撬开了……满是破绽的胸口,视野被猩红的漩涡环绕,万千血丝的焦点,杀手嗜血的本能,整个大脑都在瞄准……那想来毫无温度的左胸,上面挂着十枢机里最难看的银色菊花!
该死……好快的手……
“铿——”
光刃来自另一手,挡在我的面前,锥刺离他的心脏只差三寸——
风……是幻觉吗……这里连稀薄的空气都只不过是因为我的魔力太弱而泄进来的……紫色和血色在两边余光尽头狂涌……
我在把剑术天下无敌的汐门剑圣往下逼退,像流星坠落一般……哈哈……
“什么?!”
“呵……抱歉……我是杀手,不是骑士!”
三寸?太过完美的长度了!
在伍同样快要被血丝撑炸的瞳孔里,我看见本被他架住的三棱刺从我手中像毒蛇吐信一般伸长,吐出,刀身弹出的过程在相抵的光刃上擦出滚烫的火星——
花荆形状的放血棱,挂进了他的胸脯……很好……很好……就和以前一样,和每一次一样,和我十岁那年,站在艾和加德罗教授之间的那个月夜时一样……血的气味!
“嘶——咳!”
啊啊……得意忘形了……
一瞬的狂喜冲淡了我对自己七零八落的内脏的控制……一大口血呛进口腔,在闻见伍的血腥味之前,属于我自己的那该死的闷热的血气先席卷了舌尖。
伍则趁机架开我的武器,捂着被深深刺中的左胸,跳到了在我的视野里已经有些模糊的位置。
“咳咳……以你的手法……刚刚那一瞬间……把我的脑袋砍下来……应该不难吧……”
我抬头,像刚调好的颜料一样,鲜艳又润泽的血水从嘴角淅淅沥沥下来。
“你不是骑士,我却是一个武士……”伍松开自己的伤口,重新握紧双刃,“这种战斗条件,绝对不利的是你……你不但身为女人多出了更加脆弱的内脏,而且体格和我相比过于虚弱,内出血很快就会要了你的命。”
“你这医生似的发言是和小玖学的吗……呵呵,”我眨了眨眼睛,拉紧身上那些已经快要干枯的肌肉,“但是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你的肌肉才能被限制到和我这个女人相近的水平……”
“伍,你这非法的汐门异端……”
“我是艾莉卡•加德罗,侍奉普林泽尔大裁判长米连•修伯茨枢机主教之人……赐教!”
下坠,斩击,腾转!
我是与血为伴的紫罗兰……被血气氤氲的空气……会为我映出他那该死的双刀的轨迹!
斩击,碰撞,再斩!
使出我的全部技巧……用伞来掩护,三棱刺从每一个可以尝试的角度寻找机会……手臂已经被痛楚攥到枯萎,失去了感觉,但就在彻底瘫痪的前一刻,它才是最轻盈的状态!
“那……在下伍,艾奎缇克天平最高议会菊花之席……在此领教了。”
“立秋式,霜降。”
这……还真不是骗我的啊……即使抛去力量,这个人对杀人伎俩的理解,也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哪怕一秒钟内刺出一百下,在这一切映进眼睛的瞬间,他想必就已经能判断出哪一下是有隙可还击的……简直比雅妮丝那由半座塔大的机械维持的“大脑”还犯规啊。
“咕——”
压抑着的痛苦……在一瞬间全部被解放出来了,像是“神之瞳孔”里的鲜花一样,在我的身体里盛开。
“……艾莉卡……”
“难道我们每个人……都注定……”
“变成这副可悲的模样……吗。”
“咕……”
啊……真是的……
就这么强吗……单是对拼技巧,在这一瞬间,我也能输得这么彻底吗。
啊……对我这份无能的惩罚……来了呢……多甜美啊。
身体终于熄火了……毕竟都被刺穿了,再怎么滥用,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那些被我压制的痛楚……全都像还债一样,一股脑袭来了……好想叫,好想难看地扑腾手脚。
可惜……没有力气啊……被挂在剑尖上,黑,白,红,的颜色……
米连……你……能看见我……吗?
———————————————————
时间差不多了……任何正常人类,除了能够增加肉体强度的薇莉娅,在“棘楚香宫”中都绝不可能活动超过一刻钟……
而现在已经快要二十分钟过去了……手里的怀表开始颤抖。
“米连……那个是不是——”
晚上六点十分,最后的夕晖消散在常青山脉的尽头,暗无天日的阴沉夜空中,裂开了一道深紫色,与夜空颜色相近的口子。
“艾莉卡!”
白影从天而降,坠地之时掀起一圈白色的尘雾……直到我抬手遮在面前冲进去,才感觉到那竟然是阵阵低温在闷热的环境中涌动造成的寒雾。
“艾莉卡……你——”
看见寒气中心的画面的瞬间……我一个失神跪在了地面上。
伍的白袍和下面的衬衣都已经褴褛,两层衣物之间交织的破绽与伤痕下露出的雄伟轮廓,就这么立在黑夜与白雾中间,像是天神下凡,又像是一座立在古老神庙前的巨像……他手里拄着的长剑,深深刺进地面,把一个小小的影子,钉在了那里。
大片的黑色发丝肆意流淌在地面上……仿佛溶化在血色里的女孩,撕裂的袖子下露出的整条手臂,还有裙摆下套着白袜的双腿,全都折得僵直,关节外翻……这是肢体因剧痛而失控痉挛的表现……我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终于能在伍的白色马靴边上看见艾莉卡的脸……她的眼睛甚至都没有闭上,眼皮这时仍在像濒死的蜜蜂振翅般一下下地跳动着,眼眶里那对琥珀色的神秘光晕朝上翻得不见了,原来的地方只剩下被血丝缠绕的眼白。
“她……她……”
“她还活着……”
我在破碎的呼吸里挤出一个个音节,大脑因为缺氧而开始变得空白。
艾莉卡身上的血迹……集中在下半张脸,颈下,胸口……原本在罩裙的黑边正中衬出的雪白而蓬松的胸口,已经完全被血水浸透了………这么多的血……全都来自……来自她的嘴巴,大片大片的血水,成面地从她那淡薄的唇间挂下来,甚至这时也还在断断续续地……冒出来,仿佛是在吐着鲜血组成的呢喃……
黑色的鬓发,惨白的面容,殷红的血……
这是……艾莉卡……
在她上一次沉眠不醒时 ,那日夜缠绕着她的梦魇……
啊……从我窥见那个梦境的那天,我们就都知道,这一切总有一天会成真。
我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柔软的,没有一丝自主的力道,每一个指节都松弛得要飘摇起来。
“她执意在那个空间夹缝中与我死斗……里面的高压势必会挤碎她的内脏,”
伍的声音稍显轻缓,收敛了那股无论什么时候都仿佛是正襟危坐才能说出的洪亮气场,“我用寒气凝滞了她腹腔中的血液,暂时止住全面内出血和肠胃破碎造成感染的可能……但是要救活她,恐怕只有玖能做到了。”
我侧目,看见那柄自艾莉卡腹中延伸出的“秋分”,在寒雾中如此肃杀,像是冻土上生长出的孤松,上不见顶。
“咕——”
随着伍猝然将它从艾莉卡身上拔出,新的血液一下子从女孩的口中溢出……却不是一般会从肺部或是胃部沿咽喉上涌的鲜艳颜色,而是浓稠的玫瑰红,其中甚至漂浮着星星点点亮得夺目的冰屑。
“喂——”
还没等我确认艾莉卡的情况,迟钝的直觉已经让我意识到,那被冷血浸满的刀刃正抵在我的后颈。
“不愧是您啊……还真是恩怨分明,此行只杀我一个是吧,”
我颤抖着,看了看沾满艾莉卡的血的掌心,慢慢把它放到腰间的剑柄上,“亚斯克雷兄弟……您来处理艾莉卡。”
“法……法座?”
远处扶着长枪半跪在地的亚斯克雷一直在趁这段时间恢复着体力,但显然这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让您过来……这位正直的汐门先生是不会阻止您救护伤者的。”
“是的……”
迷你的银甲胄和白披风在夜色里忽闪忽闪着移动过来。
“这是……”
伍看着亚斯克雷从手甲下褪出的白嫩手腕上闪起墨绿色的光影,在那象征鲜活第七元素的绿光范围中,艾莉卡被照到的皮肤全都像透明了似的,隐约露出下面错综的血管、肌肉和内脏的纹路……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
“很熟悉吗……我的这位兄弟和令妹师出同门,我相信他的能力不会辜负您对故友的垂怜。”
我一点点直起已经麻木的身子和双腿,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摇摇晃晃地转过身……迎上了“秋分”的剑尖,来自艾莉卡的血腥味飘入鼻心。
“那么……再次向您致谢,伍第五席,”
我拔出“霜色先导”,“作为回报……不出意外,您看来可以提着我的人头去向副议长复命了,不过,届时那时他就是合法的新议长了。”
“既然早就做好和我对决的觉悟,为何之前不和其他人一起围攻?”
伍看了看我手上和他手中之物比起来就和我的躯体一样羸弱的剑,冷冷地问。
“就我这点本事,那样就帮倒忙了……我总不能让忠心耿耿的好兄弟们边打还得边小心别误伤我吧。”
“……哼。”
“法座!您不能——”
“您就替我和冕下道歉好了……我还没来得及给他产出什么配得上他对我的厚爱的收益呢!”
我闭上一只眼睛,拉紧的视野正中,伍和我同时比出了交剑前的架势。
“此身献为仪器……错乱无限心绪之圆月……玫瑰——”
“够了!”
“啊?还真有意外?”
明亮的湛蓝色流星从已经被各种各样的异象涂抹颜色涂抹得疲乏的昏暗夜空中划出横越半张天幕的长弧,倒灌在我和伍正中——
“这魔息……怎么是您——”
“身处战场这么久,反而却让你生疏了战斗能力的锻炼啊。力道比在大陆时又弱了很多。”
光消尘弭,笼罩在宝石蓝之中的女人朝我侧过脸来,炽烈的光芒在她素净而柔和的脸部轮廓起伏之间辉映出浓郁的阴影,“幸亏……赶上了。”
雪色的长矛在她的另一臂中挺直,把伍单手斩下的长刀止住,而此刻我的剑尖……则被她轻盈地伸出手来,用白色军官手套下的两根手指捻在半空。
“没办法……我没拿那种会在自己或者友人的生死关头爆发隐藏力量的剧本,”我收剑入鞘,“倒是您……”
“我来对付他。你去找元帅……带着她。”
我回过头,看见另一个虽然熟悉而亲切,但是出现在这个大型老友见面会现场就令人感到倍加头疼的外人……
慕琳上校……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停在很远的地方,右手执着缰绳,左手手死死抓着右手的手臂,低着头。
“您的身体——”
“快去,听话。”
“行吧……这该死的闹剧。”
“亚斯克雷兄弟……她怎么样?”我朝山坡下的上校走过去,经过亚斯克雷时,蹲下身子,看见艾莉卡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些血色。
“性命无碍……但是内脏破损太严重了,这里的环境下我没法——”
“那就带她走……恩菲尔的营地离这里不远。如果您能弄醒她,替我训斥她一顿,告诉她下次再乱来我就掐了她一年的零花钱。”
我扶了扶滚烫的额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