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尘埃落定

作者:Tsukimichi 更新时间:2025/4/3 0:26:36 字数:8647

“您炸掉了康塔玆大坝。那些设施离这里有五百公里远,在水库里塞满炸药也未必能破坏里面的花岗岩基体……怎么做到的?”

上校的声音碾开燃烧林径两旁的热风,用的是和她的新挚友类似的语调,低沉,压抑,但和薇莉娅不同的是底色依然饱满,有力,独属于青年女性的悦耳意气。

“您可能忘了我们第一次来藤岛的时候……”我盯着面前女孩在紧身军官上衣勾勒下挺直,清癯的脊背,线条纤巧轻盈得像要长出翅膀,“我们的朋友冷日局长在这段时间里完善了他的潜水艇……以及混魔导填药的鱼雷。次世代的杰作,不难对付百年前的工程。”

我本来可以对她隐瞒,把这场用作兵器的灾难推给雨神……但是这一刻她话语里的气场实在非同一般。

我的眼前浮现出在丝岛战火纷飞的港口第一次见到她在立在弹雨中的身影,常青城的夜色下被我和艾莉卡卷入凶险往事时脸上的错愕,再到雨中的公墓,在华拉丁元帅面前与薇莉娅拔剑相向时的神情……从常青海峡,到月昙镇,紫阳花镇,克舍里村,掷弹六旅的铁蹄一路向北,一直到如今的决战时刻……经历了血缘伦理和价值观的反复撕扯,我确信上一秒所听见的话语,是什么东西破茧而出的声音……让我不敢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欺瞒。

“在我看来冷日侯爵是一个比您更重视伦理的人……您是怎么说服他的?”

“我一般不会背后非议别人……但是那位先生的话,他重视的其实并不是‘伦理’,”我颔首,用向教皇冕下报告的语气,“而是他自己的……价值观,而他的这一点,其实很容易被诱导。”

“……翡江干流的洪峰全都被您的朋友冻成冰块了,”上校的语气依然平稳得可怕,“在它化开之前,下游有一段时间来泄洪和疏散……但是从上游到这里几百公里之间的那些支流流域,现在应该已经泛滥成灾了。对殖民地和平民造成如此之大的损失,您会上军事法庭。”

“……那又能怎么办呢。”我低下头,“白翼冕下和菈依特神应该至少不会让我被吊死,毕竟这件事全都是为了大陆和邦联的长期利益,甚至是整个世界的和平。”

“是吗……那您的长官呢?您信奉的教宗和主神,会一样开恩于她吗?”

“……”

女孩的话让我心头一颤。

确实……在执行反人道的作战之前,我莫名忽略了这种本该熟稔的程序正义……我一手指挥着掷弹六旅推进整个计划,那么想把罪责揽到我一个人身上未免太理想了,在整场战争中我都作为中央陆军的荣誉少校活动,而慕琳上校是我的顶头上司。

“您可以——”

“不必再说了……时间不多,我没有怪罪您的意思,修伯茨阁下,”

“如果您愿意让我知道您的安排,那我确实不会允许这个方案。但是既然事已至此,谢谢您为我带来的胜利。”

“您……”

“战争本身就是反人类的……平民,士兵,您和我都随时会在战场上横死,牺牲在所难免,”上校的语气平静,声线却一字字地被某种决心砌实,“既然付出了牺牲,就势必要用胜利来终结牺牲。邦联的追责我会和您一起承担,当然,胜利的果实……也是。”

“……是薇莉娅教你的?”

“……她这样的人,应该也曾经成为您的灯塔吧……在此之前,我没法想象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您坚持‘姐姐’这种称呼。”

“不光是我的,整个天平议会,现今在明里暗里群魔乱舞的那些家伙,都曾经仰赖于她……没有见过那时的缪可尼亚少尉,我为您感到深深惋惜。”

“是啊……是啊,修伯茨先生……”

“我已经决心为了她那我没见过的笑容而战斗,无论是在什么战场上……我认为您是个很可怕的人,”

上校说,“但是……要在您的朋友掀起的血雨腥风里前进,就让我们……互相利用吧。”

“……难道不能基于更好听的概念吗?比如友谊?”

“呵……”

我听见她轻笑一声,“这要听您的神的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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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旅长阁下来了……敬礼!”

上校拿着望远镜穿过参谋们,望向高地以下,被暗红色火光闷烧得滚烫的战地。

“恩菲尔副旅长带领我们把汐门人包围在这个口子,但是他们的人数太多了,在二十公里的狭长地带里猛烈进攻,副旅长被炮弹击中昏迷不醒,幸亏您到这里来了。”

“我们还有多少人……”上校对着远方调整望远镜的焦距,“这些汐门禁卫军……看完全看不出是溃兵啊。”

“还有两个步兵营和一个炮兵营,但是现在魔信号紊乱严重,想联络上他们都很困难——”

“这么近的地方还用什么魔导信号……修伯茨先生,眼下这种混乱天气,您有办法预测吗?”

“嗯?”比想象中更恶劣的局势把我的心神拽住,这时上校的问话让我愣了一下,“佐菲娅的影响应该已经消散了,从自然规律来说,山火和冰河引起的温差对流应该很快就会在山谷那边引起雨水吧。”

“好,荷尔妮书记官,把短枪放下吧……请您把我的旌旗带上……还有旗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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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我们在现场把每一个树丛都翻过了……没有发现布妮小姐。”

“……佐菲娅第三席,你曾经带着神恩几度蒙难又于荣耀中生还,断然没有在这里陨落的道理。”

高大的雪发中年男人闭上双眼,缓缓褪下身上华贵的白披风,露出背上挂着的晶质长弓,“朝风大佐的援军还有多远?”

“十五分钟前大佐的骑兵抵近五公里外,目前他已经下令全军下马进入丛林,一刻钟内即能刺入敌阵后方,打开包围。”

“很好。”

男人挥手示意部下退去,转头看向身边的老元帅,“漫长的战事看来要暂时终结了……我承认我已经失去了迅速占领南群岛全境的先机,但米连和令爱都知道,若是我和我的军队能回到常青城,那邦联势力在五岛困毙,仍然只是时间问题。”

“那么……您觉得他们成功拦下我的机会,还有多少?”

“只看这里的话,几乎没有。”元帅说,“殿下治军,非我能比……又何必问我呢。我相信世界上没有第二个指挥官,能在这种绝境下约束住部队不作溃散。我的部下们应该是失去了指挥……他们在下面的战斗,令我感到非常心痛。”

“我在这里打了半辈子仗,见过的死人都比活人还多了,”元帅混浊的眼球轻微颤动,“没想到在最后却落得这样的结果……看着我的女儿试图用洪水给予我所守护的地方如此沉重的一击,来换取她的胜利。”

“如果不是您手下那位高深莫测的魔法师小姐,此刻这里已经全都卷进翡江之底的泥沙了吧……还有下游数不清的城市和村镇,”

“我不得不代表整个藤岛……向您致谢,入侵者阁下。”

元帅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沉重而沧桑的吐息带着雪茄的香味从他的口鼻中泻出。

“那样的话,这里所有的汐门禁卫军都会葬身鱼腹……即使是眼下,我军的伤亡也已经无法统计了。所幸,令爱的动作不够快,只是这些骑兵的话,无法阻拦我们回到常青城重整态势。”

“南群岛独立军很快就会发现是慕琳的人策划了这场灾难,她现在调动不了那些一贯不信任大陆人的家伙……唉。”

“这份心痛已经从您的眼睛里溢出来了……我感觉到它们正在逐渐点燃我心里的旧伤,”

“让我想起,我正是因为同样的痛楚,才站在这里的。”

昔日的艾奎缇克副议长抖了抖和依然稚嫩的其他十枢机们截然不同,已经褪却了水光的眼角,“在蒙难日后的第三天,我乘着‘潮间花’号从南新月港回到世界塔时,感受到的,就是您此刻的痛楚。”

“我听说世界塔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你们的士兵装备着魔力驱动的大炮,钢铁制作的战马……那些直到现在也只存在于幻想里的东西。”

元帅抽了一口雪茄,看向底下的战场,“即使邦联倾尽十二国的陆军,那时他们连线膛枪都没有,本来不该这么轻易。”

“那是曾经终结了退潮战争的军队:艾奎缇克仲裁者,驻扎在星霜湾的‘均衡之花’号战斗群上,泽尔多历2000年我们有两万人,2012年剩下一万人,2018年则只剩下五千人,”

“任何事物都是盛极必衰……如果有一天这个组织的前两百年历史在你们大陆的史册里解禁了,那艾•克罗霍诺想必能成为最富争议的历史人物之一吧。”

“这个懦夫收敛天平议会的权威,只为给组织一个体面的退场。他本来以为俗世没有低劣到,连这种机会都不给他。”

希罗摘下背后的长弓,用褪去手套,轮廓硬挺的右手抚摸着上面的海棠晶徽,“换作是您,您会甘心吗?”

“殿下是一国之尊,却这样意气用事,掀起战争,未免有些——”

“一国之尊?呵呵。您给我的这个位置,怕是会被昙花王朝的王侯将相们嗤笑了。”

“从他们把我从南新月港流放到世界塔的那天开始……我就和汐门皇族是不共戴天的仇雠了,重新接纳我的是艾奎缇克和天平议会,作为回报,我会守护我按着泽尔多大师《艾奎缇克宪章》的手迹所宣的誓言,直到身死为止。”

“殿下。”

在华拉丁元帅听完对方的平静陈述,皱眉思索时,刚刚被摒退的侍卫去而复返。

“说吧。”

“朝风大佐报告……原定的敌方指挥部位置,空无一人……中央陆军掷弹一师六旅的主力,现在不知所踪。”

“嗯……知难而退,撤走了吗?”

“呵呵……原来如此,您似乎不太了解我的女儿。”

元帅忽然扭头,一手抢过侍卫手里的望远镜,看了一眼之后,随手抛到了副议长手里。

“这是……咳。”

在满地火光与硝烟的尽头,一簇峥嵘的红色在热风中摇摇晃晃地升进视野……手持单筒望远镜的极限焦距刚好把那个图案堪堪括入:猩红底,白色的马首与背后的烈日,彪悍勇武的大陆西境法波瑞邦,最古老的军事贵族华拉丁家的纹章,旗帜底部甚至绣着两颗星,代表斯廷•华拉丁元帅在南群岛取得的两次胜利。

随着这面旌旗在战区正中升起,原本失去指挥陷入分割包围的中央陆军各部开始朝长官的方向聚拢,希罗身边沉寂了许久的魔导话机开始“沙沙”作响。

“命令朝风大佐停止前进……把第一和第二预备团派到四号阵地上,所有人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大陆军队朝那面旗聚拢——”

“殿下,如果我是您,我会下令您奇袭的主力和正面部队全都孤注一掷向前进攻……慕琳识破了您在正面的虚张声势,即使现在止住您的主力自投罗网,也无法改变他们被堵在丛林里的事实。若是殊死一搏,还有打通两军的可能性——”

“不,那样太冒险了,因为——”

一声震雷炸得战场寂静了一瞬间……乌云汹涌而来,夜空中的最后亮光被涂抹殆尽……大雨呼啸而下,山火和战火在月狱般的地面上激起诡谲的白雾。

原本四面响起的枪炮声几乎是在这雷声响起的一瞬间就转而偃旗息鼓了……剩下的是风声,雨声,还有……军号声!

“殿下……雨太大了,我们的火药——”

“我知道……传令所有炮兵放弃阵地,向后撤退,来不及撤的,我准许他们投降。”

“如此看来她竖起旗子的位置也是计算好的吗……刚好是这片阵雨的中心,这样那些高处的炮兵就形同虚设……”

“慕琳……你现在……”

元帅摘下了头上湿透的三角帽,站起身来。

“……此为海棠,殛灭此岸虚晖之绚华,无私其二,间潮时雨……”

毫无征兆地,希罗突然张开手中的弓弦。

“你要干什么!”

在辉翠海亲王身边安分地当了一个月的座上宾与阶下囚的华拉丁元帅的脸上露出惊恐,在一旁的侍卫反应过来制止飞身就往亲王身上扑过去——

然而当他把面无表情的亲王连同手中的魔导长弓按在地上,随即自己也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擒住的时候,那根闪耀着灼目白光的光矢已然击发,朝着地平线上飘摇的旗杆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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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羞成怒了啊,您这老东西,”

“上校,站远点!”

视线锁定那来自远方的白色流光,我抽出佩剑,迎着它即将当头落下的方向,凝聚,挥砍!

“玫瑰秘仪……月全蚀方阵!”

满溢的月元素自背后的高天响应魔导剑中的术式淋漓而下,霎时间拨开乌云与夜色,显露出一轮莹白的惊鸿……

既然此刻身边没再剩下能替平庸的我提供百般助力的人,那就只能我自己来迎击这虚伪的怒火了。

“上校……再守住这里十分钟,我向您保证,”

“战争将会结束。”

月元素的锋芒绞碎光矢,自大地逆飞而上,在夜空中开成一朵皎色的蔷薇,下一秒,涣散成簌簌洒落的星尘。

“我相信您……以军人之名,和平必须被归还给这片大地……”

上校身边围绕着的是掷弹六旅最后的预备队。她走过目光炯炯,硬须如剑的老兵之间,单手把那根像旧式的海战中一样昭示旗舰号令的司令官徽旗从土壤中拔起,黑天之下元素乱流掀起的狂风在近两个她那么高的旗杆顶端撕扯着那面旌旗,但这姑娘的臂力却能擎住旗杆纹丝不动,唯猩红的旗面缭乱地随着狂风来回招展。

在挥舞战旗的女孩跨上马背的那一刻,无论是我,还是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过,这伟岸的画面,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的结束,一个荒谬乱世的开始,日后会以“联盟,不朽与光荣”的题目,在埃普若邦雕塑大师米兰洛迪亚的锤下,化为名垂青史的巨型作品,屹立在金雀城军事学院的校园正中,成为整个大陆有志于投身正义的杀戮与被杀戮的年轻人,仰头即可见的信仰具现。在未来的战争年代,他们将会前仆后继地在这位传奇的女司令官所驭高高扬起的马蹄之下,向大地母亲,牺牲之神,以及整个大陆十二邦的十万万人民宣誓,然后拿起火枪和马刀迈向血海。

“奏骠骑兵冲锋号!修伯茨先生……拜托您了。”

“是的,阁下。”

挥舞旌旗的女孩率领百骑从高地上呼啸而下的同时,中央陆军传统中整肃的军乐队在我背后奏起节奏雄壮,音色终究疲惫的交响。

长剑指向夜空,魔息被晶体结构放大,沉眠在深云后的月元素再次在引导之下竭力划开黑天,军乐声被编译进月光,洒向这场战争的最后时刻。

———————————————

常青山口战役,在中央陆军史乃至整个近代战史上都是极富争议,也颇具传奇色彩的战事,恰如它的主导者,中央陆军近卫掷弹一师六旅的普林泽尔•修伯茨荣誉少校的经历。这位教廷出身的军事理论家在战争中采用水利工程原始条件下才能成立的古代战法,决翡江上游大堤,以百万吨径流直灌汐门辉翠海亲王部的军营,敌溃后分股往常青城方向溃退。修伯茨少校和他的长官慕琳•华拉丁上校指挥不足一万人的精锐部队对敌进行围追堵截,然汐门指挥官判断我方兵力不足后转而以优势兵力分割我军,在指挥完全中断的极危险战局下,陆军上校华拉丁不避刀兵,亲自携带指挥旗深入战线为散兵线确定进攻方向,最终凭借卓绝的勇气和对极端气象的完美利用,对汐门军队形成反包抄。激战从下午三点持续到晚上七时,双方筋疲力竭,直到战局出现新的转机——日后的访谈显示,这也在修伯茨少校的预计之内,甚至是他果断发起这一军事行动的主要信心所在。

———————《藤岛0005》,前近卫掷弹一师六旅书记官荷尔妮•恩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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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表走过晚间七时,战斗进入了在前一百年的陆战中都未曾出现过的陌生阶段:无论是距离还是天气都不允许双方步兵使用步枪或者短枪战斗,刺刀决胜的阶段在一般战事中往往短促而具有压倒性,但此时却不然……黑红色军装和暗蓝色军装的士兵似乎丢弃了在长久的训练中养成的战斗素养和军人的尊严,转而化为古代圆形剧场正中的角斗士,双方搏杀的激烈程度远比冷兵器时期的剑盾长矛更甚,并且随着时间与体力流逝,天色进一步转暗而愈发嗜血。

就在这时,远方的常青山谷之间,炸开了满天白色的雷光……一时间浓厚云层的轮廓褶皱被映得通明,恍若神祇瞥视人间时洞开的云界之门——

“沙……沙……这里是邦联远征军……沙……技术顾问,西佩忒•冷曦……魔导通讯……紧急抢修完成……现在接通……邦联远征军总司令部——”

“这里是近卫掷弹一师六旅,我部现在在常青山口背面——”

“我们看见贵部的旗帜了——久等了阁下,这里是法波瑞王家陆军第四步兵师,请确认布拉克苏03型军用魔导照明式的方向。”

“这是——”

我慢慢放松身躯,插剑入土,坐在地上。身后互相搀扶的伤兵们忘记了呻吟,围到我的身后,齐齐仰头,看见群峰之前亮起的,如烟火擎起夜空的剑盾十二星图腾。

“这里是第斯坦堡邦第一陆战军特勤旅团,我们从东北方进入战场……请所有收到通讯的掷弹六旅单位退出近战,我们即将对汐门阵地进行炮——”

“抱歉打断一下,我是邦联远征军总司令,基莱特•扬斯古陆军元帅,我代表邦联统制委员会和全体大陆人民,向掷弹六旅的英勇战斗致以敬意和嘉奖。”

“现在传我命令,所有炮兵停止常规射击,改为对空鸣礼炮20响,向掷弹六旅年轻的司令官华拉丁上校致敬!“

“这……这是……”

连绵的常青山脉与冻结的翡江沐浴在半边闪耀的天穹下,连同数万汐门残兵惶恐地转过身去,看见自己的末日如第二轮太阳从夜空中升起,伴随着群山间彻天的怒震——

“恩菲尔副旅长……我不知道您伤得有这么重。”

我回头,看见几个小时前在我面前披挂上马的老兵,这时躺在两个同样遍体鳞伤的士兵抬着的担架里,担架里几乎是盛着他的残躯和剥落的碎肉……即使是这样,老少校还是费力地试图朝远天中的十二星伸出手去。

“远征军……的主力,为什么会在这里……”

“扬斯古陆军元帅的头脑,带兵实在是屈才了……早在汐门人登陆的时候,他就打算两边下注,”

我伸出手,握住他裹满血痂,颤巍巍的手腕,“通过和辉翠海亲王媾和,他为30万人保留下来这最后一战的资本……然后乐呵呵地期待慕琳小姐能不能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收服南群岛独立军,迟滞汐门人占领南群岛的计划,最后为他创造反败为胜的战机……说白了,如果我们没能做到,那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而是在月昙镇老老实实准备缴械被汐门人遣返,邦联也不会苛责他。”

“既然我们做到了……那么,荣耀就交给他了,您看,他至少还愿意……分给我们一点。”

震天的炮声在群山之间一声声地响起,整支军队的大炮显然无法像一小支礼炮队一样整齐地奏响,于是在整个大地上错落成了此起彼伏的连绵轰鸣……仿佛是常青山脉发出的咆哮。

“大小姐……您……”

老兵听着这依自己年轻的家主的年岁而响起的杀伐之乐,几近带血的浊泪从眼角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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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殿下……”

白袍下的男人踏着青色的刀光和与自己缠斗的女孩分开,扭头看向背后高天上绽开的白华。

“……他不是要求你们以名相称吗。”

女孩和他望向同一个地方的脸上,毫无表情。

“身在俗世,若是那样,诸般不便,”男人回过头来,凝视对方仰起的清冷面容,“阁下真的是……薇莉娅么。”

“一直以来,能和你用冷兵器对练的,也只有我,”薇莉娅也用笔直的目光回应,“你的剑……应该比眼睛更熟悉我才是。”

“嗯……六年过去了,如今再对上一招一式,仍然让我觉得,下一秒你会毫无矜持地掷枪认输,然后一手递来茶水,一手竖起拇指……在‘神之瞳孔’的秋千架旁边,”

“你曾经很爱笑。”

伍皱起眉头,盯着对面的女孩,即使是被触动的过程,也显得相当迟钝的郁色面孔。

“……米连,艾莉卡,佐菲娅……没想到你才是我们之中最恋旧的,伍。”

女孩抬起手,修长的五指轻轻抚住自己的脸颊,好像在抚摸着另一个人,

“我会随着世界的变化而改变……即使并不愉快……你们贪图的不变,才是甘甜的毒。”

“……如果这世界上充满如此不合理的变化,那么它就理应静止……米连和艾所谓的给予世界‘可能性’,不过是助纣为虐。”

伍手上的双剑再次燃起青光。

“这样好吗……即使是你,‘棘楚香宫’造成的内伤,也应该快忍耐到极限了吧。”

薇莉娅单臂挺直长矛,“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会尽全力脱身才是。”

“确实……但是那样一来有违剑客矜持,二来,非在下此刻所愿……”

伍的嘴角溢出丝缕的血迹,证明薇莉娅判断非虚。

“一较高下吧……薇莉娅第四席!”

伍率先纵身冲出,对剑直逼薇莉娅的内围。

长矛扰动空气的猎猎声音林间荡开,湛蓝色和群青色的光影缠绕在两人缭乱的四肢上,在幽暗的林间交织成纷乱的结。

若是只论兵器,手持双剑的伍无论是在技艺还是武器的近距离实用性上都胜过薇莉娅许多,就像许多年前他们在世界塔花园里的一次次交手一样……但是一旦进入了彼此敌对的厮杀,薇莉娅被秘术强化后锋利如刃的肢体把她的防守死角缩到了无限小的地步。

“谷雨!”

意识到近战不利的伍腾身后跃,同时再次把左手的光刀朝薇莉娅掷下,“春分”在半空中解离出青色的光雨,薇莉娅则在身前旋矛成圆节节格挡。

“处暑!”

光雨还未在薇莉娅头顶落尽,伍右手的实刀已经斩出一道硕大的皎白色刀光,自他身处的高天划破风场而下,如同月牙失坠于林顶——

“嘶——不愧是——”

“还没完!”

伍的剑刃在空中下斩而复上提,接连数道轮廓高过近十米高的参天古树顶上的巨大剑气分断密林而过,从雨林顶端露出的月牙末梢状剑气末梢纷乱闪现,白光恍若阵雷惊鸿,所过之处狂风大作,断木和无数残叶被卷得逆飞进长空之上。

和这接连而至的庞然光影比起来,它们瞄准的目标的身姿显得微小,但在弧光被大地吞没的交点之上,横起长矛抵挡的女孩却只是被逼得节节后退,裙制军装下英挺的身形仍然岿然不动,即使靴底已经被灌注在双腿上的巨力压得深深陷进泥土中——

“承蒙赐教……夏至!”

伍再次用出裹挟起环境中火元素的剑招,这次气势酷烈得超出对付艾莉卡时所用的数倍,视野可及的范围内熊熊燃烧的林间野火悉数瞬间黯淡,仿佛是神自天空中吹熄了满地烛火……取而代之的是,伍手中双剑上燎起的参天火光。

“缪可尼亚流……万华视界……”

面对凌空劈下的将火光,薇莉娅反而放下了握矛的左臂,转而用右手遮住面部,蓝色的魔息粒子开始在空气中氤氲——

下一秒,湛蓝色的烈光刺透她的指间,女孩放开手掌,露出的却不是那双美丽的翡翠色瞳孔,而是……溢满了眼眶的深蓝色流光!

比艾奎缇克剑圣斩出的火光更加酷烈的蓝色光流自薇莉娅的瞳中迎向前者朝天射出,两股能量在夜空中对冲,激起极光般的壮观光景的同时,产生的魔力乱流甚至撼动了常青山下的大地。

———————————————

“姐姐……”

我猛地回过头,看见远处的夜空地平线上,一道蓝色的射光打进天顶,炫目异常,几乎让人觉得夜空会像一张黑纸一样被就此裁开。

原来她是有这种程度的力量的吗……这么说我和艾莉卡这些年……

我感觉脸有些燥热。话虽如此,但是一想到她的身体状态,我的心里又猛地一苦。

“我要回去。请您先——”

我刚转身开口,就被面前的人用力按住了肩膀。

自敌阵中归来的慕琳上校,栗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后耳前,娇俏的小脸上沾满了溅射状的血迹。

“你不相信她?”她对我说。

“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她的肺病怎么样了。”

在这个女孩面前,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下来。

“来之前有所好转,但还是很虚弱……但是,我相信她……不如说,她也相信我,”

上校深吸一口气,在我面前闭上眼睛,自顾自似地说,“她要我用完美的胜利结束这场战争……然后从你们那汐门故人的手里救出华拉丁元帅……如果我没有完成这个承诺,我不愿意现在去见她。”

“……所以我正好和您分头——”

“我需要你的帮助,修伯茨先生,现在赶往常青城我们一定能正面截住辉翠海亲王,他手中有威力强大的魔导具,凭我和剩下的不足百骑,没办法对付他。”

“恕我直言,上校,虽然希罗•辉翠•潮弦副议长和我一样不是什么专精武艺的格斗家,但他无论是战斗技巧还是魔导素质也都不是我能比的,您不该寄希望于我,”

我下意识地攥了下拳头,“相比之下,您不是已经视薇莉娅为恋人吗……这个时候您难道不——”

“所以说,请别再浪费时间了,先生,法座,阁下……”

肩膀上传来的握力一紧一松,上校紧绷的心弦似乎呈现出了断裂的征兆,血污斑斑都脸颊细密地颤抖,眼角在天空中军用照明式的光华下泛起一抹刺眼的奇点。

“还是说……你想看她那副失望,又不愿意流露的别扭表情?”

“唔——”

我的心的浮现出某种印象。

“抱歉浪费了时间……我想您已经安排好人替我们和扬斯古元帅对接了。”

“确实……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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